裴卿卿摸了一颗偷藏的糖丸塞入口中,点了点头:还是尽量莫要刺激方二夫人的好。
因着回家时已然很晚了,红豆免不了唠叨:“大理寺真是个忙活衙门,日日那么晚回家,甄大人这上峰真是个地主扒皮……”
虽是唠叨,可红豆手脚却不慢的替两人准备热水洗漱催促二人早些休息。
……
……
晃眼一夜变过,隔日一早,乔苒又去了大理寺。可因着锦城的消息迟迟没有传来,案子暂时也没有什么进展。不得已,众人只得将目光转向昏迷未醒的张夫人身上。
等了一整天,张夫人都没有醒,其间徐和修还咬着牙请李同春过来看了一趟,李同春的诊脉结果也道是正常的。
“这位夫人身体本就孱弱,如此重伤之下哪有这么快醒的?”李同春对无缘无故的被叫来表示不满,一面脸不红心不跳的接过徐和修颤着手递来的十两银子诊钱,一面道,“尔等慢慢等着便是。”说罢便转身走了。
这感觉……总有种十两银子白花了的感觉。徐和修只觉肉痛不已,对上面前面色皆是淡淡的谢承泽和乔苒二人,正想抱怨几句,一个官差匆匆跑过来对徐和修道:“徐大人,外头有人找!”
徐和修肉痛的神情顿时转为惊讶:居然还有有人找他不找面前这两人的时候!
这般想着,惊讶的神情中不由多了几分喜色,徐和修整了整衣袍顺口问了一句:“什么人找我?
“你家里人。”官差看了眼莫名其妙整衣袍一副要见贵客样子的徐和修,心中不解。
看那人的穿着打扮,应当是个徐家的管事,什么时候徐大人见自家的管事也需要这样肃容沐冠了么?
原来是家里人。徐和修放下了手里整衣冠的手,默默的跟着官差走了出去。
待到官差离开后,一旁好一会儿不曾开口的谢承泽突然问乔苒:“乔大人,你觉得徐家因何事来找承泽?”
乔苒神色淡淡道:“素日里也不见徐家管事来找徐和修一回,所以突然来找徐和修必然是有事。昨日我二人刚请他让徐太傅帮一个忙,徐太傅又是个一诺千金之人,必然今日一大早便进宫试探了,此时应该是出结果了。”
谢承泽闻言,便道:“我亦是这么想的。”
乔苒下意识的看了眼谢承泽,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谢承泽的声音里有些微不可闻的笑意,只是看他脸色又是寻常。
“那乔大人觉得结果如何?”谢承泽接着问了起来。
大抵是案子实在没什么进展,无所事事之下,二人玩起了“猜谜”的游戏。
乔苒道:“看那报信官差的神情平静,显然不是徐太傅亲自来了,应当只是徐家一个管事或者仆从。所以,我想这结果没有令徐太傅亲自出现,应当就是投石问路,没什么波澜,大殿下那里应是允了。”
正这般说着,徐和修已经去而复返匆匆向这里奔来了,他看似心情不错,还未行至二人跟前,便开口大笑道:“哈哈!这一次,你二人猜错了,大殿下那里已经将美貌宫婢撤下去了,重新换上了公公。”
这个结果是真的令他高兴。不止是因为面前这二人猜错了,更是因为这个结果如果是错的,那先前想的那些惊悚到可怕的事情便没有发生,不管如何,这总是一件好事。
乔苒也松了口气,道:“那就好。”
只是既如此的话,大殿下那里先时那般折腾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当真只是小孩子脾气不成?乔苒摇了摇头,她不知道,不过最可怕的后果没有发生便是一件好事。
好不容易逮到乔苒与谢承泽出错的徐和修很是高兴,只是这高兴也未高兴多久,临近午时,一连晴好了多日的长安城迎来了一场急雨,因着高兴午时在饭堂多吃了两碗饭的徐和修也因此多跑了一趟茅房,自茅房出来的时候正遇上了这场大雨。
豆大的雨点说砸便砸,砸的人措手不及。
待到他顶着大雨回到廊下时,对上身上脸上干干爽爽的乔苒与谢承泽二人,只觉得自己这一趟茅房上的真是狼狈不堪,忍不住抱怨:“解之怎的也不晚一天再走?也好叫我们知晓今日午时有一场大雨,让我避上一避。”
钦天监十日前放出的观测结果可都是大晴天,这莫名其妙的大雨可是先前没有提过的。
“就知道钦天监的天晴雨雪观测的做不得数的,真正观天晴雨雪一把好手的还要请阴阳司来。”徐和修嘀咕着,看向廊外瓢泼似自天空倾泻而下的大雨,随口叹了一声:“这雨下过之后,怕是要热起来了。”
虽说眼下空气还算凉爽,不过此时廊下已经有些夏日闷热之感了。
“近夏多时疫,太医署怕是又要忙了。”谢承泽看着廊外的大雨默默道了一句,回头对上朝他望来的乔苒和徐和修时,他又道了一句:“祖父说的。”
谢太尉啊!那便不奇怪了,先时旱灾和洪涝民灾中,谢太尉也时常在朝堂上开口的。关于民间灾祸,谢太尉一向是关心的。
只是如今……徐和修一想眼下宫中的状况便忍不住道:“真有民灾也是需要陛下开口的,陛下还是早些好起来的好啊!”
国不可一日无君,果然古语诚不欺我也。
女孩子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只是默默的看着外头将这个地面迅速浇透的大雨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突然开口道:“真真公主如今如何了?”
这话没头没尾的,却将同在廊下避雨的两人砸的一愣。
这几日忙着案子和陛下的事情,先前的真真公主几乎已被人抛到了脑后。诚如民间百姓调侃的那样,长安城不缺新鲜事,闹的再大的事也总会很快被新的事情所盖过。
只是乔苒自始至终都没有忘记真真公主的事。
先前真真公主闹出事端之后,由陛下出面将她接入宫中思过,既为责罚,也为避祸。如今陛下昏迷了,真真公主又是何等反应?是乖乖在宫中避祸还是……乔苒想着。
一提起真真公主,徐和修顿时冷下脸来:“待我今日回去之后请二叔明日再去宫中探查一番她的动静。”
只是这话才出,谢承泽便摇头道:“太傅素日里鲜少沾上这些事,如今才插手过大殿下的事,如此接连插手宫中之事,怕是会引来非议,此事还是交给我吧!我回去同祖父说一声便是了。”
此事由谢家出面自是再好不过了,改朝换代不倒的谢氏门阀在宫中自有眼线,要打听起来也更容易和隐蔽一些。
更何况他故去的徐十小姐未婚夫的身份,也足有理由做这件事。
“如此的话,最好快一些。”乔苒没有在意他二人的决定,只是看着廊外越来越大的雨出神,一开口似是喃喃,“我觉得真真公主不会乖乖呆在宫中的。”
……
……
一场大雨将本就孤旋于宫中太极湖的静心殿隔成了水帘洞。
这座静心殿本是历代帝王在朝事繁忙之时的静心避事之所,毕竟便是贵为天子,终究不是神仙,朝事杂乱,足以忧心,这座静心殿也成了天子放松闲暇之地。
轮到今上女帝继位时,她自登帝位便无比勤勉,是以鲜少涉足静心殿。直到前些时日将真真公主接进宫中思过,选了这一处静心殿让真真公主入住其中。
虽是静心之殿,身处太极湖中心,不过这座静心殿却修建的颇为玲珑秀致,屋檐经能工巧匠设计能够导雨所用,如眼下这等倾盆大雨便生生让静心殿形成了一道天然的水帘,外界难以窥透其里,其里也看不到外界的情形。
往日里总是一身繁复宫装的真真公主眼下破天荒的着了一套胡服劲装,站在殿门处看着倾泻下的水帘脸色发青:“这雨还有完没完了?真就不让本宫走不成?”
一旁几个暗卫默不作声的站在她的身后,有几个背上还背了包袱,显然真真公主一行人是做了离宫的打算的,只是没想到被一场雨挡住了去路。
“这个李乐,哼,还以为她当真有天子之气呢!”来回走动的真真公主心中烦躁不已,口中嘀咕,似是发泄,“若是这次她这一昏迷醒不过来了,这长安城非得乱了不可!事后本宫倒该如何是好?幸好……”摸了摸自己亲自背在身上的包袱,真真公主心中大定,好在李乐昏迷前下了圣旨,有这圣旨在,待她回到封地,自可依旨而行的征兵,届时这世道再乱,有兵马在手,她也不惧。
更何况,比起兵马,她还有那等神兵……想到神兵,李乐轻舒了一口气,看向帘外:如今,只待她逃出皇宫便可自由了。
第809章 机锋
有人心心念念想着离开便有人挤破脑袋也想着进去。
今日本该是早朝的日子,可因着陛下的昏迷,这朝到底该上还是不该上,一众本该上朝的滚圆此时正聚在素日里早朝的金銮殿侧殿内来回走动。
这一场雨也同样让一众官员处于进退两难之地。本是好不容易准备先走了,一场雨却生生将人留了下来。不准备走的官员非但未被这一场雨浇灭心头的焦躁,反而是空气中隐隐的闷热让人愈发不安。
“陛下到底怎么了?”有急性子的官员忍不住开口道,“都说陛下昏迷了,可陛下如何我等到底也未亲眼见过,都是由大天师、女官、太医们所言,到底如何,总该看一看才是。”
“天颜岂是那么容易见到的?”琅琊王氏的老太爷司徒王瀚之转着手里的石球,半阖着眼,似笑非笑的看向那“性急”的官员,“怎么?你是觉得大天师他们会将陛下囚禁起来,刻意不让我等见陛下不成?”
这话便有些诛心了,那“性急”的官员脸色一白,眼角余光下意识的往一处望去,虽然不过一瞬,收到对方警告的眼神便立时收了回来。可这一个回合的眼神动作并没有被王司徒遗落,他嗤笑一声,不知是随口一声喃喃还是意有所指的发出了警告:“还是少折腾些的好,安心等着便是了。仔细越折腾折腾到最后还是一场空。”
官员脸色难看,讪讪的转过脸去,没有再出声。
少了人对陛下昏迷真假的质疑却并不意味着官员们的不安会就此停歇,便是什么都未瞎想的官员对着越来越大不见停歇的雨,也忍不住再次提起了陛下。
“陛下便是太过劳累才会如此的,”有白发苍苍的官员感慨着,他在朝中已鲜少发声,也不属于任何一派,算是“养老”等着致仕的官员了,说起话来自也少了些弯弯绕绕的心思,而是出自本心,“想当年她才登帝位时也不过是个孩子,满头青丝,年华正好,而如今,十余年过去了,咱们这些老头子依旧如此,她却从满头青丝年华正好的少女白了大半的头发,不是心力交瘁又是如何?”
与寻常人相比,陛下已算是聪明了,只是登上这个帝位的人非人中龙凤不可。陛下以勤补拙,这份韧劲也非常人可比。
可说到底,陛下终究只是个人,也有太过劳累忧心的时候。
“若是立个储君为她分忧一二,或许会好上不少。”老大人感慨着。
侧殿中一众官员闻言脸色各异,有心底里真心赞同老大人所言面上却不敢露出端倪唯恐被人盯上话中漏洞日后威胁的;也有确实有立储之心,只是出自私心,心里各有盘算的。
不管如何,这话一出之后,侧殿里竟是出乎意料的安静了下来。
老大人似是没有注意到众人的反应,也或许是注意到了众人的反应,却刻意略了过去,总之他喃喃着继续说了下去。
“可大殿下时至如今都只是个孩子,身体太过羸弱以至于无法跟上太傅的教导。”老大人说着,在人群里找到了太傅徐长山的身影,道,“太傅,大殿下的功课如何了?”
徐长山抬眼,看向老大人,略顿了顿,道:“循序渐进吧!”
他没有给出一个“好”还是“不好”,而是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老大人摇了摇头,不知道是不满意徐长山的答案,感慨这个曾经的文渊阁十儒之首,论辩之才天下闻名,舌战群儒的文士到底还是屈于权势之下还是明白了徐长山答案背后的涵义,对大殿下这个陛下唯一的子嗣感到了失望,终是叹了口气。
有小官员见状打着哈哈上来打圆场,笑道:“殿下还小,陛下也还年轻,大人莫忧心呢!”
立储之事古往今来都非小事,可从来不是一个人一句话能够说清楚的。
老大人闭眼假寐,没有再出声了。
侧殿里重新陷入了沉寂。
甄仕远坐在一只半高的小马扎上,伸手推开一旁的窗户,看着窗外的大雨出神。
这个时候可没有他说话的地方,当然,他也不愿说话。
挤在这小小金銮侧殿里的官员都是日常早朝上朝的官员,大楚律法是三品及三品以上官员可入朝,他论位份也不过刚刚够格,自是这里头官员之中位份的最低限。论官员所辖范围,他一个大理寺查案子的,属实还轮不到他来忧心朝堂大事。
甄仕远坐在角落靠窗的位置,认认真真的看雨。
这种角落靠窗的位置委实是真的好,不被人注意却又能小心翼翼的留意着殿里的动静,还能摸个鱼看个雨什么的,难怪那姓乔的鬼精丫头每回吃饭都喜欢坐这等位置。
甄仕远认认真真的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总觉得这雨今日是下个没完了,指不定今日他们这些半老头子和全老头子们都要留在宫中过夜了。
不过好在宫里地方宽敞,毕竟是可容纳后宫三千的皇城,如今的陛下不好此道,宫里大部分宫殿都还空着呢!
正神游间,冷不防听身后响起了一阵轻咳声。
正惬意看雨的甄仕远神情顿时一僵,即便只是听不清楚声响的轻咳声,可因着时常与此人争抢案子,是以不待他转身,便已经听出那轻咳声出自哪个了。
不是冉闻那个老狐狸又是谁?
甄仕远面色不善回过头来,正对上了冉闻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见他回头,冉闻点头,唤了声“甄大人”。
“冉大人。”甄仕远难得皮笑肉不笑了一回,而后下意识的看了眼人群里的裴相爷,眼见裴相爷正同姓房的以及几位同时位列一品的王司徒、崔司空、谢太尉等人在说话,他心里“哦”了一声,恍然:难怪这老狐狸有功夫跑到他这里来了,裴相爷此时正忙着,那等说话打机锋的情形,冉闻倒是不便掺和。
看他前来,甄仕远倒是罕见的“大方”了一回,笑道:“如今大理寺手头的案子正是多得很,吏部想要,倒是可以分些于你们。”
自从姓乔的鬼精丫头入大理寺之后,好办的案子早就解决了,如今留在手头的案子一个赛一个的麻烦,说是烫手山芋也不为过,冉闻若是想接手,他自然是肯放手的。
不过这老狐狸怕是未必肯接手就是了。
果不其然,对上甄仕远抛来的案子,冉闻原封不动的还了回去,口中笑道:“吏部也是事务繁忙之时,案子之事便缓缓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