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好,这么个人没去做什么恶事。也多亏他慧眼识英雄把人招揽了过来,瞧这想法,若是不清楚的怕要以为她心理也出了什么毛病了。
不过一技厉害的人似乎都有些古怪,譬如那个封仵作,好尸如狂;再譬如眼前这个女孩子,将作恶的心理推理的如此细致,居然还一一对的上。
“你这推测连本官都快信了。”甄仕远安静了片刻,再次开口道,“本官会立刻着手让人去查各地十年前有没有一队五十多人的商队主力外加二十多护卫,途径过长安,最后却失踪的。”
只是这查法恐怕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查完的,若是运气好,兴许查个一个两个地方就来了,若是运气不好,那当真是要不知道查到什么时候了。
“其实可以不那么麻烦的。”乔苒想了想,又道,“若真是商队来京的话,很大一部分商队应该都会同长安本地的商会有接洽,若是能拿到十年前的记录,查到有哪些货物来往,兴许可以推测出一些途径长安的商会是出自哪里。”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商队易物说起来麻烦,但归咎到底也可以简单,就是我有你没有的东西卖到这边来。
譬如提到茶叶,有很大概率是出自江南余杭等等。
“若是这么找,兴许会容易很多。”乔苒看向甄仕远说道。
原本以为甄仕远听闻会立刻去做,却没想到他只是神情微凝,而后皱起了眉头:“这个……怕是不大容易。”
“怎么会不容易?”乔苒觉得奇怪,“官府要借商会的账册一看为的是查案,这有什么问题吗?”
“若是在金陵自然只是一句话的事情。”知晓女孩子不明白,甄仕远向她解释了起来,“可这里是长安。”
“不少权贵世族背后都有生意加持,譬如琅琊王氏的王家有钱庄生意,你看所谓江南名门的裴家有米庄生意,但凡出手阔绰的权贵背后都有别的行当以供支撑,没几个是专吃俸禄的,没有生意加持,多半是要贪了。”
这些行当为一族提供了钱财的保障,同样的这些权势也间接庇佑了家族背后的生意。每一族几乎都心照不宣的错开了权势相当的世族背后的行当。
王家的钱庄就是大楚最大的钱庄,裴家的米庄也是如此,这些名门权贵当然不会说不允旁人来开钱庄来开米庄,只是有着这样姓氏的庇护,这生意又怎么可能差。
看女孩子垂眸沉思,甄仕远想了想,又继续解释了两句:“当然,不管是王家的钱庄还是裴家的米庄,都没有胡乱开价,是合理的,毕竟大族也是要面子的,没得落人口舌,是要被政敌参了上报陛下的,到时候反而得不偿失。”
这话扯得有些远了,当然也不是他胡扯。甄仕远见女孩子听明白了之后,才又道:“我同你说这些是要告诉你长安商会中人皆不简单,那账册记录就是陛下,若是没有名头也不可能随意调取。”
“说起来,这还是先帝留下的规矩。”甄仕远说着长叹了一声,“你看如今的陛下虽是女子,行事却果决不逊男子,而先帝却恰好与之相反,有些……懦弱。”
说道“懦弱”两个字,甄仕远并没有说出来,只是朝乔苒比了个口型。
“顾头顾尾,甚至纵容当年的西南侯陈善一步一步坐大,以致养虎为患,令他起兵,好在最后他起兵失败,江山不曾易主。”说到那段经历,甄仕远不无感慨,“我可是亲眼见识过那个时候的,乱世出英雄啊!”
“总之,这长安商会的背后几乎涉及了这整个大楚所有的权贵。当时定下了这个规矩,长安商会的记录,就连陛下也不能随意调取,当然,陛下若是想单查哪一家的生意也是可以的。”甄仕远道,“一句话的事,只是这整个商会的记录却查不得。”
这话听起来好似也没有什么大问题,查不得商会记录,那就将其中涉及的每一家的记录账本都调来不就行了?
可这里头涉及了多少人,他甄仕远就算要调,又有几家会给他这个面子让他随意查账?
第246章 她更擅长
“我们只是猜测,没有证据,而且没有哪一家希望被人摸清底细的。”甄仕远头疼的扶着额头,道,“这件事我不用办都知道,没有几家会给,怕是我上前要,人家直接要我摆证据了。”
在金陵,当地豪族没有几家敢不给他面子的,可长安的话,同为一府府尹的何太平,又有几家会给他面子?
他这个大理寺卿也一样。
现在没有证据,自然没有理由去拿人家的账册借来看。
“所以,此事甄大人做不了是吗?”女孩子听闻甄仕远说罢,再次开口问他。
甄仕远点头:“此事的结果真的只能如此,你方才兴许没听明白,我再同你解释一遍……”
“不用解释了,我听懂了。”女孩子打断了他的话,道,“我没有质疑甄大人的意思,只是确认一下此事走明面是行不通的。”
“当然行不通。”甄仕远说罢,忽地脸色一变,“你……你想做什么?”
她刻意提到走明面,总不会是随口一提吧!
“走私底下更是不行。你要找人去偷吗?”甄仕远一想到这个可能性顿时吓了一跳,忙道,“你知晓这些权贵豪族家里养多少暗卫?你觉得就唐中元那本事能进的了这些豪族家里?怕是还没进门就被抓起来了,到时候还不是要我去把人弄回来?这不行。”
“不偷私账。”乔苒对他说道,“我们偷商会里的。”
“那一样不可能。”甄仕远忙打消她这个听起来十分危险的念头,“我告诉你,你不是商会中人是不可能看到这本账册记录的。待到商会中人离开之后,这记录每一日都会由不同的商会中的几个元老带回家中,说穿了还是要去人家家里偷,偷不到的。”
“那就让同是商会中人的人带我们……,还是我吧,大人你就算了。”女孩子瞥了他一眼,说道。
什么意思?嫌他丑吗?甄仕远瞪她。
乔苒忙解释道,“大家都认得你这张脸,还是我这张名不见经传的脸跟着进去比较好。毕竟将账册记录带出来是不可能的,带笔墨进去誊抄的话想也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所以只能带个过目不忘的脑子进去了。
她记性还算不错,就算没到过目不忘,也差不了多少了。再者说也不用记下每一条繁琐的账册记录,只要记住当年交易了哪些货物就可以了。
“那你准备让谁进去?”甄仕远看着她,摊手道,“本官在京城并不认得这商会中人啊!”
没准备指望他,甄仕远这个大理寺卿做的怎么样,她已经摸清楚了。
“甄大人不认得,我自然也不认得。”乔苒正色道,“所以我想了想,不如就派个我们的人进商会好了。”
“那是长安商会!不是那些才子佳人的诗会,阿猫阿狗都能进。”看着她这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甄仕远忍不住敲了敲桌子,道,“你说进就进啊!本官可没那么大的脸。”
女孩子瞥了他一眼,沉默了一刻,突然出声道:“让乔正元进去。”
乔正元别的地方脸不大,但在行商上的脸还是可以的,就算一时还小,他多在长安留一段时间,也会变大的。
甄仕远被她这一句话一噎,半晌之后,默默的开口道:“我记得在金陵还让人打过他几板子,他看着不像什么胸怀宽广之人。”说到这里,忙撇清自己的当年做过的事:“本官打他也是为你撑腰啊!”
提到这个,两个人同时安静了下来,最后还是乔苒出声道:“不要提这些陈年旧事了,我当时……也是为了他好。”
嗯,是为了他好,为了不让他蒙在鼓里。可这对一般人或许真是一件好事,可这个人是乔正元。这人面子大过天,与其丢脸丢的人尽皆知,他想乔正元兴许宁可选择前者了。
“你觉得一句为了他好能说服他吗?”甄仕远摇头,“反正我是不信的。”
“我方才只是说笑而已,”乔苒静静的说道,“乔正元说到底是个商人,在商言商,自然是要以谈生意的方式来跟他打交道。”
“跟乔正元做生意?”甄仕远不住的摇头,“金陵虽然不是京师脚下,可到底也是江南繁华地,他能将生意做的那么大,你以为他是靠运气吗?在做生意上,这乔正元有些真本事的。”
“甄大人,你说过这里是长安。”乔苒神色未变,依旧淡然自若,“他光生意做得好,想进长安商会却是没有这么容易的。我不做生意,却也明白,在长安做生意,进了商会远比不进商会要好的多!”
“所以,若是有人能帮他进商会,乔正元怕是多少钱都肯付的。”乔苒说道,“不过这一次我不要钱,要让他进商会之后带我进去亲眼看一看商会不外传的账册。”
一步一步,她早就想好了,能提出找乔正元自然也是有把握说服乔正元。平心而论,若是把这个条件抛给乔正元,乔正元是不可能不答应的。
只是现在的问题是她真的能帮乔正元进长安商会吗?
“进商会……这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甄仕远想了想,道,“十年八年倒也罢了,如果是为了查案,这件事必然不可能花上太多的功夫,本官也知道是强人所难了,你不必事事揽下。”
乔苒垂下眸子,让人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我二人分开行动,大人只管先派人去别地打听十年前有没有一支失踪的商队;我这里可以试一试,若是可以,查起来自然容易的多。”
查案子什么的确实是柳暗花明又一村,长久提防的本能让她学会了细致,因为一个不小心,可能连怎么死的,是谁动的手都不知道。再加上现代社会所见过的听过的离奇的故事,她查案的本事无外乎是细致加上见多识广的想象力罢了。
可她本人过往的二十年做的其实是另外一件事,她是商业联姻的产物,若是没有做好这件隶属于本职的事,早被人明着从那个位子上拉下来了,也不至于要私下下手了。
所以,其实比起查案,这个才是她更擅长的。
“当然,在此之前,甄大人还是要将长安商会的卷宗记录给我,”乔苒说道,“越详尽越好,我要看看。”
第247章 闲聊
从大理寺库房中调来的卷宗摞了厚厚的一叠,乔苒坐在书桌后,眼前的视野早已被调来的卷宗所包围了。
“多且杂,且多的是你用不到的东西,却偏偏又与商会有关。”甄仕远外出办事前,忍不住走到那摞卷宗前,吃力的踮起脚好不容易才越过卷宗看到里头低头翻看卷宗的女孩子,“本官不强求,做不到也不怪你的,你不必勉强。”
“好。”他看到女孩子的脑袋微微点了点,认真而专注的看着手上的卷宗,连头都未抬一下。
甄仕远在一旁站了片刻,还是转身走了,不过临出门前,倒是顺带帮着带了带房门,还让唐中元在门口守着,以免旁人打扰到她。
她是在翻看卷宗寻找线索,他便是力气活了,要点人派往四处各地打听十年前有没有这么一支商队失踪的消息。
那个挖出来的地道,自被发现之后也再无人用过了,这样的动静,自然不会瞒过那些人耳目。如果她的推测属实,那么眼下那个谨慎小心的幕后黑手必然不会再做任何同这地道有关的勾当,说不准还已经开始清理可能泄露消息的人手了。
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要尽快的缘故。比起眼下两眼一抹黑的他们,那真正的幕后黑手在暗处清楚的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而且还可以尽早下手解决可能透露的风声。
叫上官差走过大理寺的大堂,甄仕远的脚步不由的慢了下来,看向堂中比往常少了一大半的人,忍不住叫住一个正在做事的年轻官员,问道:“怎么回事?这是都告了假回去了吗?”
今儿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节日啊,怎么人都不在?
年轻官员连忙抄手施礼道了声“甄大人”之后,这才解释道:“是太医署的人种痘法证实真实可行,家里有孩子的都赶着回去想要抢了名额让太医署的人帮忙种痘了。”
难怪也只有一些年轻官员留在这里了。毕竟天花对于大多数成年人来说症状要轻很多,最怕传上的是孩子。
“这一回太医署的事情做的漂亮,没有揽功。”说到这个,年轻官员忍不住又多了一嘴,“据说是从故去的孙公笔记里得到的启发呢!”
“那不是正好,皆大欢喜?”甄仕远挑了挑眉,“待过些时日,我家里的孩子也想办法种痘去。”
“陛下仁厚,各地都将派大夫来这里习种痘之术,陛下说整个大楚将不再受天花之苦。”
“好事啊!”甄仕远原本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连连点头,“这是好事。”
何太平那里的麻烦算是解决了一半了,至于传上天花的也只能各安天命了,神医能救人,救的到底只是少数,毕竟是神医不是神仙,做不到惠及众生啊!
所以,天花这件事算是彻底压下去了吧!
许是因着留在这里的都是些年轻官员,要么是族中放来大理寺历练有家族做庇护,没有那么多考量,要么只是些新进的官员,还没看明白这朝中的局势。
见他在这里问话,破天荒的竟有不少年轻官员也围了上来,聊起了天花的事。
毕竟天花种痘这种事也是这段时日长安城时常提起的。
所以,还是年轻人好啊,没有那些老油子这么多顾虑。
年轻人里头也包括跟着众人一道上前的徐和修。
“甄大人,那武陵巷子地道的事查的怎么样了?”徐和修见众人聊的高兴,开口问道。
毕竟就是因为那宅子的问题,才让乔小姐,不,乔大人搬了出去,怎么说这招宅子的事,他也经手过,问一问总是应该的。
若不是天花种痘这件事太过引人注目,这大理寺官员家里挖出一地尸体的事早在长安城闹的沸沸扬扬了。
“没什么进展。”甄仕远叹了口气,道,“不好查呀!”
虽然眼下他们也不是没有查的方向,可到底只是些推测,还是不要胡乱出去说了。
“那地道没有再被人用过吗?”一众年轻官员开口了。
“那地道里可曾翻查过了,若是运东西,指不准会有什么东西落在路上。”
“还有那间破庙四周可打听过了?”
……
这纯粹是这些办案子的大理寺官员的本能反应,一个接着一个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