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筝只在付韵墓碑前站了一会儿。
丧母的痛早在前几天就已经流失殆尽了,她不是心狠,只是找不到悲伤的来源。
方陆北和乔儿还留在那里烧纸摆放瓜果。
禾筝却抱着那束白菊走下了台阶,因为太久没来,她几乎快忘记了宋闻在哪里,这份认知更是让她愧疚的无地自容。
可好在。
关于他的记忆还清晰。
那张小小的黑白照片装着那一年宋闻的大好年华,他不会老,会永远停在二十岁出头的年纪。
禾筝将花放下。
手指轻轻抹在那张照片上,表层在日积月累下已经有了一层灰尘,擦去了,才能更清楚的看到宋闻的样子,眉总是修剪的很干净,他大多时候比女孩子还要精细,脸颊沿着脖颈都是同一种肤色,算不上过目不忘的长相,但的确,有永远住在禾筝记忆里的能力。
光落在墓碑上,照亮他们。
宋闻死后很快就被火化带了回来,那时候禾筝还不知道,一块碑,一把灰,就能抹灭一个人了。
她曾在宋闻的墓前痛哭过。
本以为再来就不会流泪了,可又想到了自己曾经做的错事,如果不是她找到季平舟,重新激发了宋闻儿时的阴影仇恨,他也不会那样毅然决然的选择死亡。
墓碑是冰凉的,在阳光下才稍有了暖意。
禾筝半蹲在那里,手掌一直不曾离开,眼泪则是滑落的悄无声息。
现在宋闻在里面,她在外面。
这才是真正的天人永隔。
也不知季平舟站在远处看了多久,方陆北找过来时看到的便是他望着禾筝,禾筝望着宋闻,这个死循环,好像解不开了。
方陆北一手搭到季平舟肩膀上,“她以前有空每年都会来的,不代表什么,别多想。”
墓园安安静静。
这个时间基本不会有人来。
一点烧焦的味道从方陆北身上散发出来,季平舟心脏也像被烧成了灰,他不能卑劣的去嫉妒一个亡故的人,却又没办法大度的说自己不在乎。
瞳孔被光照耀成了褐色的,眸光也随之变得很淡,“他人很好吗?”
这不是季平舟第一次问起宋闻。
但这次跟以前的问题都不太一样,柔和了太多。
方陆北有仔细的回想,却发现宋闻的脸在他的记忆中也有模糊。
果然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总会有灰飞烟灭的那天。
“挺好的,别的我不知道,但对方禾筝是真的没话说,那么贵的大提琴,他不吃不喝,愣是凑着比赛奖金买了送她。”那一段段的历史在方陆北面前翻篇,“夸张到什么地步,就算方禾筝走累了,他都会背她,二话不说的。”
一定是因为太好。
所以才难以忘怀。
可方陆北却是旁观者,看懂的比禾筝多一些,“但他那个人又很奇怪,表面斯斯文文的,背地里也干坏事,虽然对禾筝好,但也算不上多喜欢。”
他们都是男人。
太明白男人喜欢女人是什么样的,可不是在一块对她好点就行了,那是想照顾,是依赖,或者说是亲情更多。
季平舟这样的才应该是明明白白的爱。
在一起没多久就要跟禾筝结婚,就将她接到和风苑一起住,刚住在一起的时候除了最后一步,可是什么都做了。
而宋闻呢。
几年间,除了亲过几次,别的什么都没有。
禾筝有主动过,却被他给拒绝了,亲切的像是哥哥教育她要矜持。
或者说他早有预料。
自己不能给她以后。
究竟是如何也只有宋闻自己知道了。
方陆北总归还是倾向季平舟更多一些,“现在小姨刚走,她情绪上有点问题很正常,等过了这段时间,总能想明白的。”
想明白宋闻自杀是他自己的选择。
她找季平舟治病是好心,只是弄巧成拙,完全不必要因为这个愧疚到跟季平舟分开。
可要等她想通。
太难了。
“她还说要去贺云醒那里,不回燕京了。”
季平舟最怕她偷偷离开。
这事方陆北听到了点,但不全面,“叔叔跟我说了,他本来就想让禾筝过去,他也有自己的打算,虽然目的不纯,但也不会害禾筝。”
“她走了我怎么办?”
季平舟开口质问时表情无助极了。
方陆北一时僵住,不知该怎么回答,但他太知道禾筝的性子了。
她如果能迈过这道坎当然好。
可如果迈不过,就只能永远这样不冷不热的处理下去。
他不得不让季平舟做最坏的打算。
“谁都不能勉强她,你们不是也离婚了?”
季平舟望着远处那个对着墓碑流眼泪的女人,她对自己的母亲都没有这样的不舍,想要将宋闻从她心里永远抹去,恐怕是不可能的了。
看着宋闻时,禾筝发丝飘在身后,每一根都变得轻柔,目光饱含暖意又温柔,她唯一用那种眼神看过季平舟的时候,就是在结婚后的某段时间,趁着他睡着的时候看着他。
可在季平舟回想来看。
那更像是怜悯。
方陆北回去收拾东西,季平舟还站在原地,等着禾筝哭够了,抹干净了眼角的湿润走过来,睫羽被泪水打湿,还没干透,末梢却锋利,刺进季平舟心里。
“你怎么在这儿?”
禾筝对着他,眼神又完全变了。
“在等你。”季平舟不抱怨不满,他没资格,他是随时都有可能被抛弃的那个,“我们还过去吗?”
“不过去,下山吧。”
路上都是平铺的石阶。
禾筝每一脚都踩的很稳,心尖却一直在颤,“好在你没过去。”
她冷不丁这么说,让季平舟那些情绪杂糅了,全部吞进肚子里,最后化为一抹自嘲,“你不想让他见到我吧,我知道,我不会过去的,只要你别走。”
他这话太苍白。
让禾筝笑出一声,“我要是一定会走呢?难不成你要去砸了宋闻的墓?”
季平舟停住脚步,偏头看她,眼中神色百转千回,是禾筝看不懂的。
“我要是坏一点,还真干的出来这种事。”
他讨厌禾筝那样看着宋闻,讨厌她记着他的一切,更讨厌她放不下。
可他没有办法,他能去砸了宋闻的墓,却不能砸了禾筝心里的碑,上面刀刀刻着的,是他们的曾经,没有他的名字,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禾筝凝着季平舟认真的模样,眼睛难得的有了弧度,忍俊不禁,“那小心他晚上来找你。”
这玩笑季平舟不接受,一声比一声严肃,“那就来好了,只要别再去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