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凛冽,夜幕沉暗,树梢飒飒摇晃。
夜下,二人负手而立。
“王爷此次一去就是九死一生。”
“若本王不去,也讨不得几分好,你们这些人也会为难,”楚啇立在前一步,猎风吹打在他的锦袍上,翻起了袍角。
鲁文清道:“京都城若有变,卑职会全力担起。”
“本王信得过你,”楚啇垂眸看向那片黑暗,“皇兄这个人多疑,身藏数多势力,你自己小心。”
“啇王妃跟着去恐有些不妥,有机会,王爷还是将啇王妃留在封地。”
这些话本不该他鲁文清说,却不得不开口。
楚啇转过了身来,墨眸如玉,闪着莹冷的光泽,几近妖异!
“本王一直有个疑惑。”
“王爷心里的疑惑,恕卑职无法开解。”
鲁文清根本就不给他说话的机会。
楚啇勾唇一笑,徒添妖邪味儿。
“文清心里明白本王的疑惑却不肯解,本王现在完全有理由相信,你对本王的王妃有非分之想。”
鲁文清俊眉皱紧,语气有点不稳:“啇王莫要开玩笑,卑职与啇王妃清清白白。”
“既是清白,文清却是为何如此焦急着解释?”
“卑职只是……”鲁文清突然止住,“啇王只要相信,卑职与啇王妃没有任何牵扯不清的关系就是。”
后面的语气生硬冰冷,对于楚啇拿慕惊鸿来试探的事很不喜欢,甚至有一种不可亵渎的愤怒。
楚啇微眯起了眼,“今日的话,你鲁文清也请记着了,”修长的手掸了掸衣摆的尘扬,语声淡凉,“本王的王妃,即便是自己的兄弟也不可僭越。”
鲁文清愣怔,转身过来,楚啇已然慢步踏向身后的黑暗,悠悠沉沉的声音传了回来,“有难处,柳疏狂可助你一臂之力。”
鲁文清黑目蓦然一眯!
柳疏狂是他的人!
寒风凛凛,他迎风静立良久,修长如竹的身形转入黑幕,一点点的消失。
……
慕惊鸿要跟着楚啇回去封地的消息传进凤仪宫,顾尘香不知怎么的,狠狠的松了口气。
皇上对慕惊鸿的态度太过明显了,顾尘香以为,楚禹根本就不会同意这样的事情,至少也会找理由将慕惊鸿留在京都城。
就在他们很多人这么想的时候,楚禹却点头同意了。
想到在猎宫的一件件事,顾尘香就皱紧眉头。
“既然她要远行了,带着本宫准备的东西送到啇王府,让本宫的好表妹带着回那个贫瘠的封地。也免得日后她没了依靠,连生存都失去了。”
孙嬷嬷点头,带着顾尘香要她们准备的东西抬出宫,顺便给慕惊鸿传达顾尘香的话。
不仅是顾尘香听说了这事送财宝金银,就是后宫的那些妃子也各有表示,等孙嬷嬷离开,江相婵就让人带着诚意来了,给她送来的都是一些好东西,到了封地,也不怕她两手空空,什么也没有。
“替我向贵妃娘娘道个谢!”
慕惊鸿看了眼送来的东西,微笑的对送出宫来的人道。
嬷嬷笑道:“娘娘说了,即便是远行千里,日子陈长,也请啇王妃记着往昔的情谊!我们娘娘是一刻也不会忘了。”
慕惊鸿淡容浮起浅笑,“嬷嬷替我回贵妃娘娘话,即是海阔天高,风云淡去,也不敢相忘。”
嬷嬷含笑屈了屈膝,带着人退出了啇王府。
慕惊鸿眸中笑意淡去。
刘嬷嬷不知她们在打什么哑谜,心有疑惑。
两个丫鬟倒是明白了一些。
过后,刘嬷嬷就将两个丫鬟拉到了一边询问之下才知道在入宫之前慕惊鸿和江相婵之间的那点恩怨。
刘嬷嬷也听说过一些,连起来也就明白怎么回事了,不管江相婵是警告还是真的记着“情谊”,只要不是危害也就没有什么问题了。
……
午后,慕惊鸿和楚啇坐了马车进宫见玉太妃。
玉太妃何其聪明,怎会不知道楚禹做这样的安排是为了什么,他想要她儿子的命!
看到楚啇,玉太妃再也受不住的红了眼眶。
她儿子若是被遣回封地也罢,可是这出使东岐国,何其的危险!
玉太妃抱着楚啇掉了好久的眼泪才放开,“我儿要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万事莫要冲动,任何事都要以自己的性命为先,不可强出头,已有花家父子在,那些事还不需要到你去做主,窝囊些也罢,为娘只要我儿平平安安归来。”
其他的都不重要,即使是要背上不好的名声,也不想她儿子出任何意外。
楚啇听得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侧目看慕惊鸿,本以为她会偷笑,却见她黯然看着他们母子,不由一愣。
“阿娘,我不过是出使东岐,并非带兵攻城,只要好好讲道理,东岐必然也不敢对我如何,再怎么样,我也是北唐堂堂亲王,他们也无论如何也会给孩儿面子。”
话说得轻松,玉太妃何尝不知道儿子是在安慰自己,也不说这些丧气话,让人准备了好些佳肴,三人围坐一起好好享受这一顿。
知道慕惊鸿也随着去,玉太妃对她的态度好了不少,看她的眼神也温和了许多。
与夫君同甘共苦的好妻子是有不少,可是能跟着去冒险的却是没有多少人能做到。
只有慕惊鸿自己知道,她去东岐的原因是什么。
此去恐怕也有可能没有回头路,她却不惧,只是遗憾没能拔掉楚禹等仇人。
吃过了饭,慕惊鸿将空间留给了他们母子俩,她走出了玉旃宫,慢步在附近,身后跟着刘嬷嬷和两个丫鬟。
四周安静得好似只有她一人而已,不知不觉的走远了,站在高处,一眼能够看到那处的残檐断壁,火烧过后的痕迹还很清晰。
一身祭司袍的柳疏狂步伐慢了下来,绕过短廊,从台阶走了下来,站在她的身后微微一揖,“那是端木祭司的绛云殿,听闻端木家出事时,我也很是震惊。”
百年的家族就这么消失了,太可惜了。
这一次,他们出使东岐更是要将端木家赶尽杀绝,慕惊鸿的能耐,柳疏狂真切的感受过,亲眼所见,端木家的人碰上她,谁胜谁输还未可知。
“柳祭司在宫中大咧咧提及端木家族,也不怕他人听了相传到陛下的耳中,再有臣子借此参你一本。”
“也尽可让他们传,参,”柳疏狂对此却是浑不在意。
慕惊鸿知晓此人与楚啇之间的关系,也便不再绕着这话题说下去。
安静片刻,突闻柳疏狂低叹道:“王爷和王妃此去再回京都城,这旧新更替过后,朝廷也便不是此时的朝廷了。”
他们一走,恐怕也要生事。
“自古如是,柳祭司也不必感慨。”
她还是端木家的巫祝时,朝廷也并非现在的朝廷。
时代更替,法规自然罢了。
“啇王妃说得极是,”柳疏狂转过身,一揖,“此去,还请啇王妃多保重,恕柳某明晨不能相送。”
“柳祭司事务繁忙,王爷与我都能理解。此次去东岐,还不知几时能回。柳祭司在京都城,也请保重。”
不再往前,慕惊鸿转身时,突然伸手将一纸送进了柳疏狂的手里。
等人走远了,柳疏狂摊开一看。
此去无归期,若能尽微力,还请拂照花家一二。
数字的话,落在柳疏狂的眼中,却翻起了一些微妙的浪花。
啇王妃如此看重花家,当真是如同他听来的那些流言一样,她慕惊鸿对花谢影有情?
……
啇王出使东岐,啇王妃跟随,数人相送。
天未亮,啇王府的人就动了身。
能搬的东西都搬了。
留了一些在啇王府,又请了几人看守,免得日后回京都城空置无人。
看着天边泛起苍凉的白,慕惊鸿的心有些微沉。
站在外面相送的大臣有太尉,有中书等……
都是朝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唯有不见帝王。
随行的护卫,也只有五十左右。
如此薄弱的护卫,楚禹也派得出手。
慕惊鸿掀着帘子,看着楚啇在前面跟众人辞别,目光扫过前面,见顾氏被人拥着过来,眼中还闪着泪花。
慕惊鸿跟着下了马车。
“母亲怎么来了?天寒地冻,怎么不多穿些衣裳。”
“娘赶着来见你一面,给你送些东西,”在顾氏的身后,还有慕家的人。
他们都没有靠近,能来相送,已经算是不错了。
慕惊鸿接过了顾氏送过来的东西,两手就被顾氏紧紧抓住,那眼泪还是不断奔眶而出。
慕惊鸿微叹,“母亲如此,我怎么安心离开京都城。”
那便留下。
这样的话,顾氏也差些脱口而出。
眼下人多,顾氏也不好说得过多,收了收情绪,叮嘱着她一些话。
“岳母且放心,阿鸿本王会好好护着,他日也会毫发无损的回京都城。”
楚啇过来,半拥着慕惊鸿入怀,向顾氏承诺。
顾氏道:“有王爷这话,自是能放宽了心。”
“我们也该走了。”
楚啇牵过她的手,转身要上马车。
哒哒的马蹄声响,一道英姿策马飞来,不过片刻跨下马来,大步朝她过来,金墨兰送上了一方锦盒,“今日别离,不知啇王妃归期是何几,这是臣妇的一些心意,还请啇王妃收下,或许能对啇王妃有一些用处。”
“多谢!”
慕惊鸿的手一摆,由刘嬷嬷替她收下了。
楚啇牵了她上了马车。
没有停留的朝城外驾去。
顾氏踉跄的走了数步,红着眼眶目送女儿远去。
“夫人,王爷承诺会将王妃安然无恙的带回来,必不会食言。”
陈嬷嬷在一旁劝说着。
顾氏长叹。
口头上的承诺,哪儿能当了真。
她女儿的性子,她了解。
若是有事发生,必然不会安分。
此一去,就是凶多吉少。
顾氏回头,从这个角度深深的看了顾太尉一眼。
有些事并不是能那么轻易控制住。
走得远了,慕惊鸿还未将帘子放下。
远远的眺望着城门,久久未回神。
一只手握了上来,慕惊鸿侧目与他深邃如渊的眼对上,“若舍不得,本王也可将王妃留在京都。”
慕惊鸿慢慢的放了下来,“我随王爷去,就没有后悔之意。”
楚啇将人微扯了进来。
“在岳母面前说的那话,本王是真心实意的,绝不会让王妃受到半点伤害。”
“若是碰上争斗的漩涡,王爷大可不必为难。”
“本王从来不会为难自己,护自己的妻子,不是天经地义之事吗?”
迎着他笑盈盈的眼,慕惊鸿一时不知如何回。
这一路去,楚禹会不会设下陷阱,到了封地,又会不会有变,还未可知。
话也不能说得太满。
“歇着吧,这一路去,还有数日。”
楚啇给她拿出了厚而软的垫子,让她躺在上面歇着。
慕惊鸿犹豫了下,还是靠躺了上去。
马车摇晃,躺在上面也不是那么难受。
渐渐的,也就沉睡了过去。
等她被颠得一醒,已是午后。
吃了一些干粮,继续上路。
到了最后几个时辰,慕惊鸿就感觉到了昏沉。
楚啇将人抱到了怀里,让她靠着他,手捧着她的脑袋,减轻了颠簸感。
又不知行了多久,慕惊鸿脑袋更晕了。
入夜,他们找到了一家客店住下,很隐蔽,没给外面的人知道他们的身份。
楚啇出来就戴上了斗笠,遮住了脸。
被抱上楼,慕惊鸿本是拒绝的,却无力推开人。
躺在榻上,总算是好受了许多。
看慕惊鸿苍白的脸,楚啇皱了皱眉。
“王爷,热汤来了。”
刘嬷嬷端着跟店家要的热汤进来,楚啇接过手,亲自给慕惊鸿喂上。
喝了热汤,慕惊鸿也好受了许多。
“今夜就在此住下,怅鸠,你去安排那些人。”
“是。”
怅鸠抱着拳就出去了。
“你们都各自去歇着,这儿不需要你们伺候。”
“是。”
两个丫鬟跟着刘嬷嬷一起退了出去。
刘嬷嬷不放心,还是守在门外不远的地方,就怕屋里面有什么吩咐。
“给王爷添麻烦了。”
“你若是不想添麻烦,就好好歇着,”楚啇按下了她的动作。
不会儿,店小二就送了饭菜上来,刘嬷嬷截过来,等店小二走后才用银针试过了毒,确认无害后才送进去。
“王爷,王妃先用些膳食吧。”
“不必守着了。”
楚啇示意道。
刘嬷嬷再次点头退出去。
楚啇把饭菜端近了,“可要用些?”
慕惊鸿没有什么胃口,却不得不食用一些,这样一来才能不给他们添麻烦,拖累了行程。
“那就用些罢。”
说着就要起身。
“莫起了,”楚啇已经端到了跟前。
在慕惊鸿不自在的接过时,楚啇突然吃上了一口,等了一会才递给了她。
看着他用过的筷子,慕惊鸿脸有些热,又想到他吃这一口是什么意思,眼中神色复杂。
他在替自己试毒。
“王爷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她的声音极轻,听得不是很真切。
楚啇转身,听得清。
嘴角微勾,伸手去拿了自己的那一份吃了起来。
速度快,却优雅。
夜深人静,客店静得有些诡异。
他们刚出了京都城地界不是很远,还属于处在危险之地。
怅鸠从后窗翻了进来,轻声在屏风边说:“尾巴跟了上来,属下已处理干净,要不要派人前来接应?”
躺着的楚啇侧目看了眼怀里人,道:“让一支轻骑过来。”
怅鸠低声应下,又从窗边翻了出去,无声无息。
翌日。
慕惊鸿也不娇情,起身后就急忙洗漱,不给大家耽误了时间。
马车继续前行。
昨日颠簸了一天,昨夜休息得好,慕惊鸿也不觉得那么难受了,可以忍得住。
到了午时,前后不着店,只有在野外搭起火架,煮了一些东西吃再继续上路。
如此行了四五天,风平浪静!
楚禹派在楚啇身边的五十人,没有一个逾越半步,对楚啇的命令很是服从。
当然,这些也不过是表面罢了。
走了这么久,慕惊鸿也习惯了这样的路程,精神方面还算是良好。
怅鸠抱着剑靠近楚啇这边,扫了眼那边正在动手加柴火的护卫,说:“依属下看来,这些人并不会在路上行动。”
打算进了东岐,再借由东岐的名义行事。
楚啇道:“这是楚禹的一贯伎俩。”
“路上的部署,可要撤了?”
“想要本王性命的,可只有一个楚禹。”
怅鸠点了头,就算让这些人发现前面的部署也不能冒险将人撤了。
慕惊鸿打开了金墨兰送来的锦盒,发现是一副极为轻巧的袖箭,盒子里的短箭都是金墨兰在那之前让人给打造,她早就想好了要送慕惊鸿。
“这位兰夫人还真是别出心裁!”
刘嬷嬷站在一边,暗暗对金墨兰赞了一声。
知道此去危险,还特地给他们王妃造了这么一副防身之物。
慕惊鸿轻轻的抚摸着冷寒的利器,碰到指腹,泛着刺冷。
“王妃,奴婢给您戴上。”
“倒也不急,”慕惊鸿摆摆手,“入东岐之时,再戴上。”
此时戴着,也有些碍事。
“也不知还有多久才能到雁洲。”
雁洲是楚啇的封地,占地极广,却多为贫瘠。
听说是个贫苦之地,两个丫鬟还特地带了不少的可用的银子,以及一些绫罗绸缎。
就是担心到了那里没有任何出路,还得靠别的法子过日子。
她们已经做好了要过苦日子的准备。
“照这样的行程,也要十天半个月才能抵达,”慕惊鸿将袖箭匣放了回去,抬头眺望天边,目露忧色,看这天色,是要有雨下。
她回头让刘嬷嬷去跟楚啇那里说了一声,好让他们做一些准备。
好好的天,怎么可能会下雨。
刘嬷嬷还是去传了话。
楚啇也让人准备遮雨的东西,果不然,他们的马车走了两三个时辰,就下起了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