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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第84章 重逢

    姚姒和谭吉陈大快两年没见,期间也只是书信往来,自然是先问了谭娘子和焦嫂子以及秋菊等人是否都安了,得知她们一切都好,她便翻开茂德行的细账来看,只是看了几处便合上账薄,她心里有底,就笑着对谭吉和陈大道:“辛苦你们了!人说京城居大不易,京里的生意难做我是知道的,如今茂德行在短短不到两年就能在京里立稳了脚跟,实在是不容易。”

    陈大耿直,脸上笑意就没停过,只对姚姒说这是应该的,谭吉却犹自向姚姒叹气道:“这样的成绩实在是强差人意,姑娘心善,我却颇有些无颜见姑娘。”

    这却是谭吉过谦了,姚姒依旧温声笑道:“先生把京里的铺排做得很是不错,若非你安排得当,我也不能知道京里的动向,光是这一处我便要多谢先生了,这生意上头我也知道,一两年间实难以看出个什么来,再说我既信得过先生,自是有信服的理由,先生之才不用我多说,实在是辛苦先生了!”

    谭吉不光打理茂德行,还把先前张顺带回来的名叫李季生安排在铺子里作掩护,李季生心思细微,不光身上功夫了得,也极善收集消息,是以姚姒先前便安排李季生去京城,后头的一切都是谭吉和李季生打理。茂德行虽然才开铺一年有余,不仅没亏,反而颇有些赢利,谭吉在他家族鼎盛时,手头上打理的银钱数以万计,姚姒知道他这是自谦,因此她在言语便多有恭维他。她知道,以谭吉能力,此事既然有了个极好的开头,便不怕往后的生意做不大。

    场面话说完,接下来便言归正题,谭吉和陈大半年内跑了川肃两省的硫磺矿区,又一路收购药材,此次回彰州一来是要在此将手头上购置的一大批药材托镖行运送回京;再有谭吉同硫磺矿那边的卖家约定在彰州交货,先前他只付了定金,谈好的交易条件便是货到再付尾款,硫磺这样的东西,若是数量多起来,自然只能是黑市交易,道上的规距是见到货才付银钱,这也是谭吉要尽快赶回彰州的原因。

    姚姒是知道内情的,她便问谭吉:“对方可说好什么时间点与咱们接头?虽说他们做这行的自有他们的渠道,但咱们可万万要小心谨慎些。”

    谭吉知她的意思,他向帘子外扫了眼,这才低声回她道:“姑娘放心,这人在道上很有些名号,彰州如今乱像渐生,上头当官的对于这种黑市向来睁一眼闭一眼的,只不要闹得大动静又有银子可挣,也就放了过去,再说,咱们此批的数量也不大,只要这人在路上不出差子,到了彰州也就算是安全无虞了。原本我与他们约定是在正月十五那日接头,待我验完货,便得在姑娘这里取银子交割去,一面点银一面给货,银货两讫互不相欠,咱们这头再把货放到姑娘先前租赁好的货仓便成。”

    姚姒知道谭吉是个稳重人,他说不会出大差错便有七八分了,她也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她起了身,打开桌上一早就准备好的锦盒,盒子里头整整齐齐的码着一叠厚厚的银票,谭吉扫眼过去,便知她这是筹到了买硫磺的尾款。

    姚姒把锦盒递到谭吉手上,便道:“银子一早就给你们准备妥当了,拿去吧!”

    谭吉心有疑问,姚姒手头有多少银钱,他多少是知道些的,如今这笔银子数目较大,他也大概猜出来些来内情,便郑重的朝姚姒抱拳,道:“不出半年,我一定会给姑娘赚回来翻倍的银两,到时只请姑娘把太太的嫁妆赎回来,不然,我谭吉如何对得起太太?”

    她就知道这事绝对瞒不过谭吉去,她也不否认,只是带了几分期盼之色朝谭吉道:“就知道什么事情都瞒不过先生,如今宝昌号也要用银子,茂德行也需现银周转,凡事需要变通,我相信我娘九泉之下一定会体谅我的这番不得已。”

    姜氏对谭吉有大恩,如今听到姚姒为了筹措银子而变卖了姜氏的产业,谭吉心里如何好受,不过他也知道,姚姒这么做没错,他不禁在心底重重一叹,姜氏的产业绝对不能败在他手上,只要有他在一天,姜氏的东西他都要好生护着。

    谭吉是个极妥当的人,自从正月十五元宵节这日与硫磺矿的人接上了头后,接下来的一应事情处理得十分谨慎小心,到底是有惊无险的把这事给办妥了,陈大就随镖行的人先行回京去,姚姒知道谭吉这一回离家许久,必定也想念家人,因此便交待他,待他把硫磺石之事安排妥当后就回家一趟,谭吉是家中长子,底下还有几个弟妹需照拂,往日里姚姒怕引起人的注意,并不曾叫人送东西上门,索性此次谭吉回来,她就叫他在家中住些时日再回京去。

    宝昌号和茂德行这两边的生意都在有条不絮的运转着,姚姒不再似先前那般忙碌,许是人一闲下来,先前那些强行压抑的东西便如藤蔓一样在她心里恣意疯长,夜深人静时,赵斾的身影总会在她脑子里飘浮,她终于知道,她的心有一半不受她的控制了,先前所发的誓言言犹在耳,却是那样的苍白无力!

    青衣那边的信件越来越少,赵斾消失了一年多,她不知道他人如今在哪里,有时她忍不住想,她与他所有的交集,会不会是梦幻一场?有时她也会胡思乱想一通,如果赵斾在海上受了伤怎么办?又遇到暴风雨了他能否躲得过?荷兰人有洋枪火炮,东洋人凶狠残忍,所有的好的坏的,统统都往她脑海里钻。

    阴雨缠绵的时节,昨儿满树的桃花还蘼蘼盛开,一场风雨过后,落花铺得满地成愁,姚姒自己满腹心事,坐在八角亭中看着这场花雨,不知怎地,竟觉得有些冷,她紧了紧双臂,红樱瞧着这天气,她一叹息,悄悄地转身就回去取披风。

    姚姒自己恍恍惚惚的,忽地,有片落红飘到了她的手上,她抬头往眼前那颗桃树瞧去,不期然,模模糊糊的,仿佛有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朝她走来,她一惊,不可置信的起了身,就朝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跑了几步,待真真切切的见到了他人,她忽地如梦中醒来,胸腔里酸胀得厉害,脑子也嗡嗡作响。

    眼前的人是他却又不是他,他的身量拨高了不少,先前如玉的一张脸再也不复见,面前的人眉毛英挺,一笑,黑黑的脸上露出一口白牙,这淡淡的笑容陌生却又熟悉,这个还穿着甲胄的年青人,一个身铁血之气,真的是他吗?

    可就在她愣神的这会子,她整个就被他拥入了怀,她的脸贴在冰凉的甲胄上面,鼻息间满满是男子的气息,她不争气的落下了泪,长久的担忧一旦松懈下来,她就软得发虚,也抖得厉害。她用了些力来挣脱,又不要叫他瞧见她的泪,只把头低低的往一旁转。

    他狠狠地用了些力气,紧紧的把她箍入怀中,也不言声,他微微扎人的下巴抵着她的额前,肌肤相亲,她抖得更厉害,这会子却是真真切切的不知所措。

    他知道,他定是吓着她了,他出了声,“姒姐儿,傻姒姐儿!”他喃喃自语,半是满足半是期盼的,含了无限情思。他知道她落了泪,这泪是为他流的,他的心也鼓胀起来,他微微用了些力,扳起她的脸,轻轻的就拿他的指腹替她拭,他的指腹生了茧,哪怕只是轻轻的几下,也在她花般娇妍的脸上留下了几道微红的印迹。

    只有她的这一双点漆妙目里,才能窥探得一丝她对他的情意,他忍得很是艰难,真想低下头亲一亲她的眼睛。

    她很是难为情,这样的情不自禁她很是后怕,狠了狠心,用力就把他推开,低低的喊了声“五哥”。

    这一声五哥,到底叫他回了些神,久别重逢,是何等的叫人欢喜,他轻轻的“欸”了声,她的不自在都瞧在了他的眼里,他就看着她道:“长高了不少,快十三岁啦,到底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模样。”

    两人间多少都有些不自在,也就拣了这不痛不痒的话来说,她不敢抬头看他,只在他热切的目光里嗡声道:“五哥不也长高了?险些叫人没认出来。”

    他哈哈大笑了几声,这爽朗的笑声,多少有些以往的影子,姚姒自己怪不好意思的,也抿了嘴笑,笑一下瞪他一眼。

    去取披风的红樱急急的跑了回来,打眼一瞧,可不了得,怎地有个外男在姑娘跟前,她心一急起来就没多想,快步跑上来就想替她家姑娘解围,哪知一上来就把两个在傻笑的人给扰了。

    她急急的蹲身给赵斾行礼,心里晓得她这是坏了人的事情,她家姑娘嘛,这些天来心神恍惚为着哪般,她这贴身的丫头自然能猜到几分的,她很快就在心里思量了把,终于下定了决心,也不待赵斾发话,她草草的给他行了礼就退到几丈开外去,却也不退下。

    有了丫头在旁看着,虽然丫头人站得远远的,两人到底有了些顾忌,姚姒忍住重逢的喜悦,就问他今儿怎地会来寺里?

    赵斾自己知道自家事,抵不过相思成灾,他已经两天两夜没睡,就是为着来见她一面,因此而多绕了多少海湾他也值得。他牵她的手,慢慢走到一颗桃花树下,轻风徐徐吹来,两人身上顿时落花成雨,他温柔的望着她,低声呢喃道:“想回来看看你长得有多高了,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高还是矮了,我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等待你长大的时光,姒姐儿,你可挂念五哥?”

    ☆、第85章 情定

    他温柔的望着她,低声呢喃道:“想回来看看你,是胖了还是瘦了,是高还是矮了,我不愿错过任何一个等待你长大的时光,姒姐儿,你可挂念五哥?”

    如何能不挂念他?若这世上有一种药,能抵得过这种入骨缠绵的悸动,她愿意花千金去换,原来话本里说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生”,竟叫她真真切切的明白了,她只觉着心悸的难受,快要呼吸不过气来。

    他定定的望着她,目光柔情似水,心中希望她即时就能点点头,再好不过的是能对他说几句体意人的话出来。

    她在他灼热的目光注视下,忽然不敢再抬头望他的眼晴,她咬紧了牙槽,缓了好几息,避重就轻的含糊道:“一年年的长大,当然会不一样,难道会长成个妖怪不成。”一边说一边把手从他手中挣脱出来,这人,怎地越来越耍无赖起来。

    他见她也不说想他,也不说不想,女孩儿家面皮薄又矜持,只拣了这么句话来应服,他的心雀跃起来,低声调侃了句:“许是想的,不然也不会打发张顺一遍遍的去月儿港问人。”

    “谁想了?”不知怎地就蹦出来了这么句,那娇嗔负气的样子,立时惹得他哈哈大笑起来。

    他恁地不厚道,非得把人惹得恼羞了,见他越笑越大声,她是图了一时嘴快才嘀咕了这么句,她那个后悔啊,她面上下不来,甩袖就要走。

    他哪里肯就这么放她去,心里惆怅了一回,他再不敢造次了,拉了她的一片衣袖轻叹起来:“好姑娘,我可就这么会子功夫,一会儿还得回船上去,咱们好好说会子话可好?”

    瞧他说的这般可怜,她顿时就心软了,心里挣扎了几回,到底抵不过想亲近他,她转身,红着脸把那片衣角从他手中抽回来,也不言声,只轻轻朝他颌首。

    他心里满满是甜,从袖中掏出一支小巧玲珑的簮来斜斜的插在她头上,这支簮也不知是什么做成的,一见光便五光十色光华耀目,少女双眸盈盈含光,似惊似呆,他犹自不满意,又拿手比了比,把簮再往髻上正了几分。

    他的身子不轻意的越靠越近,她的心不由自主的噗通噗通直跳,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她知道,若再这样下去,她怕自己会不管不顾的放纵下去,她往下一蹲身,他的手落了空,半空中还抓着那只玲珑簮。

    她顾不得羞怯,狠下心想要把一肚子的话说出来,他却朝她宠溺的笑了笑,双手就搭在了她的肩上,他道:“别闹,都是大姑娘了,虽是守着母孝,可头上不能没点子东西。”他轻轻的再次往她头上插了那支簮,光华流转,她的脸有了人间的生气,再不似蒙蒙胧胧的悬在半空中让他挠心抓肺,他眯起眼怔怔的看了半晌,哑着声看着她的眼晴,动情的呢喃道:“姒姐儿,本来这些话不该现在说的,但我等不及了,不知道今天这一别,明儿再见面又是几时,再过两年你就要及笄,这支玲珑簮我提早插到你头上,你......你可明白我的心意?”

    战场上刀剑无眼,炮火无情,听他这话,仿佛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要发生,姚姒直想哭出来,老天爷,她究竟要如何是好?她也不知道是种什么感觉,似欢喜却又难过得甚,心像泡在沸水里滚得生生的疼,也许这一别离再见无期。

    这回,他把她逼到了死角,再不容许她装聋作哑,她万千后悔对姚娡还未说出口的誓言,她深深的责怪自己,怎么能不战而屈,她和他的未来即便是没有未来,她也想要拥有片刻的美好,这么久以来的压抑片片在她心里碎裂开来,她的手攀上了他的手背,她望着他的眼晴,他的眼晴里倒映着她的脸,她重重的含了无限深意的一声叹息,“何苦来招惹我呢?咱们这样糊涂着何尝不好?”

    世间男女,两情相悦是何等的美好,她的怨怪泻了她的底,原来他对她的情思,她心里都明白着,这一刻的惊喜太过大,充散在他的五脏六腑,他像是喝了酒似的有些飘飘欲仙,索性趁了这势头,他的脸就慢慢的低了下来,两人越挨越近,近到都听到彼此微微的喘息声。

    她就算再没有经过情事,也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她的手刚要抵上他的胸,只是还来不及她做什么,他的唇就湿湿的印在了她的眼晴上,她的头脑顿时浑沌一片,微微的晕泫袭来。

    她的眼睫毛轻轻一颤,痒痒的扇在他的脸上,他竟然有些颤抖,血潮一股恼的翻涌开来,他险些把持不住。他万分不舍,天人交战了许久,才松开放在她肩上手,他知道所剩的时间不多,遂出声说道:“宝昌号你打理得很是用心,我很是放心,自我走后,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好生等我回来,等我......”

    等他什么?这未完的话彼此都明白,曾几何时,意气风发的少年也会殷殷细语,怎地不叫人情动,她的一肚子话都化成轻轻的颌首,终于说了句体人意的话,“我等着五哥凯旋而归。”她抬起双眸,许是为了安他的心,她说得很是郑重:“若五哥敢舍了这一身去,我必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死后也不与你魂魄相见。”

    再没有什么能比得过情人间的相和更叫人欢喜,只是欢喜过后,满心都是沉淀淀的涩痛,他的姒姐儿,他该拿她怎么办?若他真有个不测,她这一生该怎么着去?

    他也后悔起来,怪自己对他敝开心扉把话说得太早,所谓患得患失,赵斾原是不相信男子会有这样的举动的,如今,他自己经历了一朝,再看她一幅说到做到的模样,心里越发的后悔。

    这可真是要人命了,红樱站在不远处吓得出一身的冷汗,赵公子往常再正经不过的一个人,怎地今儿这样的孟浪?再这样下去,岂不是她家姑娘要吃亏?她在原地转来转去,心急如麻,见他俩人还傻傻的你望我我望你,她一跺脚就跑开了去。

    姚娡来得很快,可也是半盏茶的功夫了,赵斾早已不见人影,只有姚姒呆呆的立在树下,神色似喜似悲,她一眼就瞧见妹妹的头上多了支簮子,她的脸上也残留了几分红晕,姚娡忍不住一声叹息,挥手让红樱退下。

    “姒姐儿,他可是同你说了什么?”姚姒不是个心志不坚的女子,先前她分明在她的劝说下,息了那暗自滋生的情愫,甚至险些发下誓言,可瞧她现在分明是情愿陷进去,不管不顾的了。姚娡显少对妹妹急言厉色,这会子说出来的话就有几分重,“你一向是个懂事的,我也相信你先前说的话,言犹在耳,姒姐儿,是你说的,他那样的家世人品,咱们这样自身尚且不知囫囵的人,你与他将来又能有个甚么好结局?私相授受,这是一辈子的把柄,你怎可糊涂呀!”

    “姐姐,我没得法子了,”姚姒转过身,朝姚娡道:“我知他的性子,他这一走势必是会拼尽全力的,沙场征战历来几人回,此后生死不知,相见也不知是否有期,姐姐,人生难得一回痴,且容我随性儿一回罢!”

    姚娡喃喃几声,想出声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她一跺脚,恨声道:“罢了罢了,我也不管你了,你想怎样且随意去,姐姐没的在旁做个嫌弃人。”

    搁在平时,姚姒早就粘上来扭着姚娡一番撒娇了,这回她却有些不对劲,她的眼神跑得远,朝着大海的方向定定的望去,也不知在看些个什么,姚娡瞧她那不争气的样子,无奈连声叹息,桃花依然舍了枝头要随风起舞,就连姒姐儿都铁了心,那她呢?她的归宿又在何处?是周家吗?她想到周家太太这两年来的关照,时常打发人来看望她们,但究竟是否有那层意思,她如今也未知,今年八月就要出孝,日后,她们姐妹又该何去何从?

    两姐妹心里都存了事,晚饭草草的用过就各自散了。姚姒回了屋,屋里点着两盏桐油灯,山上的风入夜就大起来,吹得两只灯火要灭不灭的挣扎,她有些触景生情,仿佛一支灯是她,一只是上战场的赵斾,屋外是呼哮的风声,她焦急的跑到窗边,红樱忙唤了声“姑娘”,却见她自己又快又急的把支窗楼的横木给放下,又拿起桌上的黄铜剪子把灯芯剪了一截,两盏灯火顿时亮起来,她这才眉头微松。

    屋里只有红樱一个,今晚并不是她值夜,绿焦去打水至少要一刻钟才回,她知道这会子不说,等明儿更不好开口,等姚姒坐定,她便朝着姚姒跪下来,道:“请姑娘责罚,今儿是奴婢自做主张了。”

    姚姒没想到她这样的实心眼儿,她无奈的摇了摇头,拉了她起来,红樱平素看着沉稳,实则也是有股子倔劲,今日大概是怕她吃亏吧。她笑着拉了红樱的手,索性趁着这回把话说开了,她望着红樱,很是正色道:“我都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你需记住,我不管世人如何看我,我只知道这辈子我注定要与别人活得不一样,你是我身边最近的人,只能思我所思,想我所想,明白吗?”

    红樱立时就垂了头,她似有所悟,这才重重道:“姑娘,是奴婢想歪了,奴婢记住了,这一生奴婢只会思姑娘所思,想姑娘所想。”

    姚姒知道,红樱大概是怕她走歪路,怕她今后回不了头吧。她这几年的所做所为几乎都没瞒着红樱,红樱是在姜氏身边长大的,对于这个世道的礼教与道义,一切源于姜氏所灌输,只是,这个世道的礼教与道义,姜氏遵从了一辈子却还死于非命。

    ☆、第86章 指点

    因着昨日之事,姚娡心里存了些闷气,觉得赵斾行事太过孟浪,在她心里,妹妹虽说年纪小可主事算是精明利落,但情之一事尚未开窍,依赵斾的身份,这样的天之骄子,如何会对妹妹付以真情呢?再者,两人之间这样往来不免有私相授受的嫌疑,若将来他二人真的能成其好事,只怕也少不了落人话诟。

    姚娡想到这些,再看看自己手上给周太太绣的鞋面,不禁一阵唏嘘。

    姚姒进了屋,见到的便是姚娡这样的神情,见姐姐一会叹息一会又对着手上的针线发呆,她多少能猜到些姐姐的心事。

    周太太心善,见到她们姐妹这样的处境,每年都会派了身边的妈妈来送节礼,不说虚寒问暖,但至少表明了一种态度,周太太和姜氏当初的打算,到如今周太太还是算数的。姜氏是开平十九年殁的,她姐妹二人丧母得服斩衰,二十七个月的孝眼看着今年八月就要出孝,姐姐这是有心事了。

    “姐姐”,姚姒柔声唤了声,走进了屋里。

    姚娡这才回过神来,见是姚姒,她胡乱把手中的鞋面往针线篓里塞,这才迎了妹妹进屋。

    “怎么这会子得空,平常不是都得歇会午觉么?”姚娡拉她坐到身边,看妹妹眉目生得越发玲珑,这才惊觉妹妹已经慢慢长大。

    “左右无事,来瞧瞧姐姐在做甚。”说完,看了眼那针线,挑了眉对着姚娡笑,“周太太待姐姐好,年年都亲自打发人来给咱们送东西,姐姐温柔知礼,这几年也不知做了多少针线送给周太太,看来周太太是真喜欢姐姐的。”

    姚娡的脸顿时红成一片,她朝妹妹啐了口:“口无遮拦的,也没个羞。”

    姚姒掩嘴直笑,姚娡又羞又恼,她朝妹妹恨恨的瞪了几眼。

    姚姒起身抱住她的手臂摇了摇,“好姐姐,快别生气了,都是我的不是,妹妹这厢给你赔不是了。”

    她撒娇扮痴,哪里像是给人赔不是应该有的样子,看妹妹这样,她心里再有气也消得差不多了,她拿手指点了点妹妹的头,道:“罢了,姐姐总是盼着你好的,若你真的打定了主意,我也不拦你,只一条,你年纪小不懂事,他赵斾是男儿,不会知道女儿家这一辈子都受名声所累,往后啊,且让他顾着你些。”

    姐姐到底是为着她好,她点了点头,两姐妹算是把昨日的事给揭过去。

    “对了,昨儿林大哥往我这跑了一趟,送了些时令鲜蔬和草菇,我瞧着他特地问到了你,也不知他找你是为何事?”她略停了停,叹了口气,道:“虽我按你说的,母亲去的那年我就赠予了两间铺子给他自去经营,可人都有傲骨,我瞧得出来林大哥是有大志气的,两间铺子按说一年也有五六百两的出息,林大哥的束脩和纸笔费应该是够的,周嬷嬷和锦香锦蓉的家人,咱们欠她们的,往后必要厚待。若林大哥真的求了你什么,看在周嬷嬷的份上,你且尽力帮帮他吧!”

    姚姒倒不知道有这事,她心中有数,林青山上山来,只怕是今年秋闱的事,她想到,似他那样有野心有抱负的人,眼看着就要出母孝,定是把重心都压在了举业上,就怕他所求不小。

    姚姒暗自在心里分析,面上却并未有异色,这两年林青山时常上山来,有时是同寺里的和尚论经,但许多次他都借故在姚娡面前出现,这样的不寻常,不得不让人多想。她不欲姚娡在林青山的问题上多做关注,就道:“这是一定的,回头我去安排,且瞧他遇到了什么困难。”几句话就把这事给敷衍了过去,又怕姚娡起疑心,就拉着她往内室里去,待两人肩挨肩的坐在榻上,她这才轻声道:“姐姐,今儿我来是想问姐姐一句实在话,姐姐觉得周家如何?”

    姚娡诧异的望着妹妹,觉得妹妹这话问得没头没恼的,哪知姚姒很是正色道:“姐姐过完今年的生辰就十八岁了,等八月除了服,老宅那边定是会有动作的,广州府那边是个什么打算咱们也未得知,姐姐对自己的亲事,心里可有成算?”

    姚娡听完她的话,脸上却并无多少讶异,显然这个问题她早就思虑过无数次了,都到了这会子,她也顾不得羞怯,思量了一会她这才回妹妹:“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在世时就与周太太有口头约定,我及笄那年,周太太送了一支玉簮来,这些年你也看得出来周太太的用心,我,我自是愿意的。”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姚姒再没打趣她,而是道:“我希望姐姐这一世能嫁得一户好人家,公婆体恤,相公疼爱,一家子和和气气的,只要你看中周家,我这里必会想法子全了姐姐的心愿。但若姐姐无意于周家,只是碍于周太太的人情,自可对我言明,待出了孝,我想了法子让广州府那边来接咱们,到时咱们再慢慢替姐姐挑人家,至于老宅那边,咱们是不能再回去的了,姐姐的意思如何?”

    姚娡眼晴慢慢的红了,她揽过妹妹细瘦的双肩,心里除了恨自己没用外,既是觉得亏欠又是感动,“姒姐儿,姐姐没用,原本该我承担的事情都叫你揽了过去......”说着说着,她哽咽得出不了声,拿了手帕子遮了半张脸,双肩耸着无声哭泣。

    姚娡这两年渐渐的变得懂事持重起来,从前那偏执的性子改了许多,人也越发的能干,只是这动不动就爱哭的性子没变,姚姒也很是无奈,看来,周家那边得叫人去查查了,也要看周家这次在姜氏孝满的时候,是不是会有所动作,这些,都得张罗起来。

    第二天,姚姒提笔给周太太亲自写了封信,她用词很是斟酌,除了对周太太这几年的照顾很是感激外,她很是委婉的在信中提及她和姐姐现在的处境,今年她们姐妹就要除服,琉璃寺毕竟只是暂居之地,老宅归不得,广州府那边还不知道会否来接她们,这样的境况下,姚娡的亲事可以说没人做主,但同时也暗藏了她们姐妹实在是已被家族所弃,两人身份飘摇之境地,旁的未再多言,她之所以这样写,一是这些事情即便她不说周太太肯定是知道一二的,另一方面,她想看看周太太想要姐姐做媳妇的真正用意,如果媳妇娘家不得倚仗,那么周太太还愿意结这门亲事的话,而周家又没别的反常,则这门亲真的可结,反之则然。

    她在信末印了自己的私章,把信封用烛油封好,红樱下了趟山,把信亲自交给张顺,张顺便安排了人去送信的同时再收集一些周家的事情。这件事了了,过了两天,林青山再次上山来,这次他并未再去见姚娡,而是直接找了姚姒。

    姚姒并未在屋里接待他,而是去了琉璃寺西面朝海的那处高地,红樱远远的跟在后面,姚姒很是开门见山,朝林青山淡淡的笑道:“林大哥今日来找我,只怕是秋闱之事吧!”

    他狭长的眉头几不可见的跳了下,双肩耸了几下,这才含了几丝苦笑,道:“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十三姑娘,有时我很是怀疑,您明明是尚在稚龄,却有着非同寻常的敏慧沉静,想必以后,必定际遇非凡。”

    海风劲大,吹得人衣袖猎猎,姚姒借着抚头的动作掩饰住了她的吃惊,她朝林青山笑了笑,并未就他这个问题回答,而是道:“林大哥的学识,就连书院里的院长都出口夸赞,想必高中是没有问题的,恕我愚钝,实在是猜不透林大哥所求为何?”

    两人都用了些心机,林青山想着,姚姒必是猜得出他的来意,却故意不点破,而今看来,是真的不会帮他这个忙,林青山心里很是失望,福建之地,早被秦王把持,士子录取得看上头的意思,原本是看她与定国公的赵公子有所交集而来求一份人情,看来这步棋终是行不通,他喃喃道:“十三姑娘也没得法子么?”

    他的脸上终究是有了几分失落,姚姒看得心里一叹,还好,他没有把他所求之事说出来,不然,两家的情份就真该要磨灭了,她有些不忍,想起周嬷嬷待姜氏和自己的忠心,她在心里衡量了一遍,这才道:“不是我不帮忙,这份人情即便用在你那也不合时宜,定国公在朝中一向是终于天家的,秦王的人未必会买他的面子,不过,我却有一个更好的人选,就看林大哥的用心了。”

    林青山被她说中了心事,既叹她的聪敏也有一丝不堪,但听她后来说有更好的办法时,他眼中渐渐的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