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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节
    “小的若背叛主子,便教我那外甥死于葬身之地!”

    这毒誓发的忒狠,纪居昕调查过他,当然知道他对仅剩的亲人是何样的爱护,那孩子若是死了,吴明怕是也活不下去了。

    “我查过你,你今日之言举,其实让我很有些惊讶。”纪居昕晃着茶杯。

    吴明脸微红,“小的不善言语,今日实在是这些年来最重要的一天,小的前后想了很多遍,也是鼓起勇气,才说出那些话……主子不必疑心,那些话皆是小的真心之语,并非谄媚或刻意夸张。主子不信也没关系,以后日子还长,主子聪慧,会看出小的到底是何样的人。”

    纪居昕点了点头,眼睛微眯,“你敢这样一番表态,想是猜到我是谁了。”

    吴明又想跪,纪居昕眼神示意下,周大扶住了他。

    吴明微侧了头,让右脸现于纪居昕面前,好像怕污了他的眼,“主子敏思,小的不敢胡言,主子身份,小的的确有些猜测,不过没有真凭实据,不敢确认,小的斗胆问一句,主子可是伯爵府纪家的九少爷?”

    纪居昕点了头,“我是。”

    吴明长呼口气。

    “我早料到你总有一天会猜到,”纪居昕浅笑,“我今日见你,一是因你之请求,另一个,是想知道你遭遇了什么。”他声音略低,眼睛微弯眯起的样子像只狐狸,“前几日的消息,怕不是你收集的吧。”

    “真是……什么都瞒不了您。”

    吴明心知,纪居昕这是接受了他的效忠,也不愿多说冠冕堂皇的话让他感恩走形式,给他信任的空间,心底一时温暖。现下见纪居昕说正事,脸色跟着肃穆起来。

    “小的虽有几分眼力,一个人找消息也是不够的,就带着那群孩子一块找,不过主子放心,不该说的小的一样没说,那些孩子并不懂。只除了一个半大孩子,小的唤他十九,今年刚十一岁,识文断字,心思灵活,他猜到了小的在做什么,经常帮点忙,这几日小的不在时,那些消息就是他综合后送上去的。”

    吴明说的语速不快,纪居昕听到十九的名字,突然想起来,那夜他第一次见到吴明,吴明正在为护一个孩子与一个叫毛三的混混打交道。

    那个孩子,好像就叫十九。

    也就是那次,他看上了吴明的本事,想试上一试。

    现在回想,他已经想不起十九的相貌,原来是个聪明的孩子么?

    “主子放心,十九那孩子很听话,就算不听话,小的也有手段管的住,他所知有限,不会坏了主子的事,若主子不放心,可去深查一下,对其来历,小的知道的并不很清楚。”

    纪居昕点点头,“你接着说。”

    “五日前小的见一辆车黎明离开,车不算大,车夫是个老者,腰弯脸皱,手腕却细白,车内寂静无声,车辙却又深又厚,城门初开时,第一个过去,速度很快。小的知最近恩人想知道这些边缘消息,就跟了上去。”

    “待小的身累察觉时,已离城很远,放弃心不甘,便一直跟随,一直跟着他们到了深山。好在深山林密,他们没有发现小的。”吴明回想当时情况,“那处山深,平地少见,那些人却生生辟出一处空间,盖了房舍,多人居住,小的甚感奇怪。”

    “然行路时小的还可以藏匿身形,那处守卫实在太多,又身上带着功夫,小的很快被发现。小的对地形不熟,无法招架,只好仓皇逃命。”

    “奔跑时无暇他顾,也不知是躲过没躲过,小的又进入了另一个圈子,这处数十人,像是在做埋伏,个个黑巾覆面,虎背熊腰,身上带着刀兵,看着训练有素,竟比前一处守卫实力强更多。小的心生恐惧,想着此次怕是十死无生,不想有一人过来,敲晕了小的,还提了恩人的名字。”

    “我的名字?”纪居昕皱眉。

    “那人说的是……纪九二字。”

    “你可认得那些人?”

    吴明摇头,“虽他们都面覆黑巾,但身形口音眼睛……都很生,小的确定,不认识他们。”

    纪居昕沉吟。

    带吴明回来的是卫砺锋。

    吴明五天前跟踪别人,卫砺锋过完年就一直忙,他当时就猜是去了深山密林,查探贼窝。

    上元夜,他遇手有纹身之人,那人在大佛寺见过,方家梅宴见过,卫砺锋在寻他。

    那个小院说明……这些人好像随时注意转移,没意外就像这个小院一样,住上一个月,有风吹草动肯定早跑了。

    这是不是说……

    吴明追踪的人就是那贼窝的人,贼窝的人有组织有纪律,山里有窝点,城里也有隐匿之所。这些人有自己的标识,且数量比他们想象的多的多。

    再联想前世之事,不难想象,这贼窝的人大约就是反贼,在图谋不诡之事。

    前世所知太少,现在根据仅有回忆和线索,他也能猜到,反贼势力大概……大到他难以想象,或许卫砺锋此次来临清,得到的东西也只是冰山一角。

    “这件事,你不消再管。”

    纪居昕声音冷肃地下了命令,吴明立刻应声,“是。”

    如今他已是纪居昕手下的人,自然是他要求什么,他就做什么。

    ☆、第83章 置铺

    处理完吴明的事,已是深夜。

    纪居昕走出茶楼,回望这条街道。

    上元灯市过后,有些商铺屋角檐下的灯笼还未辙,远远看去昏黄烛光点点,映着天上月色,有几分融融暖意。

    吴明有才,这份才华却因为自身原因深深隐藏无法施展,恐怕除了他,不会有人察觉并欣赏。吴明算是条汉子,一旦做了决定,端的是果决非常,破斧沉舟,几乎是把他当成了救命稻草。

    可他并不介意。

    人之缘份,很是奇妙。如他之于夏林徐三位少爷,如卫砺锋于他,如吴明周大的出现和改变。

    在什么样的时机相遇,就会产生什么样的牵绊,若换了时间地点,大约彼此只是陌生人。

    他不怕牵绊,不怕身上负担渐多,责任渐大。独木不成林,他前世孤寂辛苦,今世身边能有友人属下,能在为自己成事之余,顺便为别人做些什么,他很愿意。

    老师曾责过他过于心软,难成大器,也曾赞过他心性纯真,历尽世事而不变,让身边人心生温暖,觉得世间仍有可恋之处。

    他苦活一世,有漫长的痛苦,有短暂的安宁,痛哭到泪水流干,再如何高兴都不会笑,死前仍然得到救赎,知道被人关心记挂是何滋味。

    曾经痛苦,挣扎,对世事怀疑,心中仿佛有一只巨兽,一度甚至失去理智,恨不得毁灭这个世界,但是……

    他不想和那些人一样。

    仇是要报的,恶人就该尝恶果,但他不能变成复仇的工具,不能和那些恶人一样嘴脸,丑恶难看。

    他想变的强大,变的坚强,变得……可以成为别人的依靠。

    他是个顶天立地男人!

    纵使前方路难行,仇敌坚固庞大,他也要一点点把它打倒!

    他倒是想看看,自己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纪居昕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偏头看了眼周大,眉睫微垂,露出个浅浅笑意,“我们走吧。”

    回到自己的院子,寂静无声,房间和离开前一样,纪居昕便知,此行无人发现。

    他打发周大回去休息,放开心神不再思考,很快进入梦乡。

    第二日一早,就听到老太太寻来个规矩教的极好,听闻曾在宫里呆过的嬷嬷,教几位姑娘学习规矩。还请了几个女先生,琴棋书画女红,样样都教得。

    说是府里但凡十岁往上的姑娘,不掬嫡庶,都要去学习,早中午课程排的满满,一个月只允许休息一天。

    来来往往的丫鬟嘴里小声讨论的都是这个,个个都说姑娘们要受苦了,就连百灵,给他取午饭过来时都跟着叹了几口气,小大人似的说,“还是我们丫鬟好,以后嫁人好嫁,不挑理。”

    画眉走过来拎了拎她的小耳朵,“现在就想着嫁人,羞不羞!”

    两个丫鬟闹着一边玩去了。

    纪居昕无奈地笑着,用着自己的午饭。

    他其实不是好主子,没想着给丫鬟们谋点福利,加点工钱,大约只能纵着她们玩了。

    杨氏这个举动,他想了想,认为她大概是想趁这机会掬着几位姑娘,几位姑娘年纪渐长,都到了会动春心的时候,闹出个什么丑事不好,这样一掬,规矩好了,嫁人都好说人家,一举两得。

    再者……她怕是要压制李氏了。

    果然,过了两天,绿梅过来跟他说,杨氏关起门来和李氏说了半天话,之后李氏就不在大房站岗,等着每天清查当年大少爷死的结果了,而是回到雪香堂,好生相夫教子,伺候纪仁礼,教导纪莹。

    看起来……像是死了心。

    至于真的死没死心……

    两天后,纪居昕就知道了。

    周大告诉他,李氏撒了大把银子,暗地收买家中奴仆,私下悄悄在查大少爷死之前后一些事。

    想是没死心了。

    很好……

    纪居昕站在灿烂温暖的阳光下,看着粉白的杏花,心情很好。

    那日救下的少年终于好转,纪居昕听到周大送来的消息后,就与他一起,去看了那个少年。

    少年被周大暂时安置在客栈房间里,这个时节天冷,刚过完年,往来行商人不多,客栈很清静。

    纪居昕走进房间时,少年正抱膝靠在墙上,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双目无神地看着窗外杏花。

    “身上的伤可好了?”

    纪居昕声音很低,仍然惊到了少年。

    少年身子抖了一下,转头一看认出了纪居昕,‘砰’地一声跪下就磕头,“小的谢过公子救命之恩!”

    “你起来。”纪居昕示意周大去扶他,这孩子刚好,可别磕出什么毛病来。

    “你知道我救了你?”

    “那夜……”少年嘴唇紧紧抿着,像是不愿想起那些事,“公子救了我,我认得……”

    那夜月亮那么圆那么大,他以为他要死了,公子如天神一样出现,穿着天青色的披风,站在月光之下。他用力睁开肿胀的眼,看清了公子的脸,那样的好看,那样的干净……

    少年头埋在被子里,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纪居昕怔了一下,浅浅叹了口气,挥退周大,自己一个人在房间里陪着,瞧着少年哭累了,倒了杯温温的茶水,递过去。

    “谢……谢谢…………”少年嗓音沙哑,一口气喝完杯中水,抬头看着纪居昕,“谢谢……”

    纪居昕这才看清少年的脸。

    少年咬着唇,眼角微红,眉梢微垂,满面哀色。他精神并不好,五官长的极其出色,大眼睛,鼻头有点翘,下巴微尖,脸庞精致,很是可怜。

    纪居昕想起第一次见到少年时,少年的笑脸阳光般明媚,大大的眼睛里闪耀着神采,跟这时比简直像两个人。

    少年大概不知道要说什么,头又埋进膝盖,不出声。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纪居昕看到少年动了动,又说,“第一次看到你时,我正心情不好,当时你和你父亲在说话,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我便想,你的父亲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父亲,你做为你父亲的儿子,大概是世上最幸福的儿子。”

    他声音微低,略有些回味向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