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平静安抚了武王的焦虑,他脸色稍松,压低声音,“这人就这么死了,他的家人怎么办?”
如实告知与否,是个问题。
若如实告知,用什么理由,也是个问题。
更何况他的骤死与药物的关系还有待排除。
“先瞒着吧。”她无力地回答,本打算让他去和病患家属聊聊,想到他的脾气,默默地放弃,“你去叫下刘希。”
等刘希来的时候,他们已经洗干净手,白布重新盖在死者身体上,一切没有任何异样。
“沐太医,李老师。”刘希笑得十分礼貌客套。
“家属在哪里?”她问道。
“还在大堂。”
沐惜月点点头,“病人过世的消息明日才能告知她。”
“……”他怔愣地望着她,随即深深弯腰,接了这个任务,“是。”
凭刘希的本事,拖个一天完全不是问题。
他自有这样的信心,但是他不明白理由,“早一天迟一天都会告知,为何要撒谎?”
对任何人来说,谎言大部分时候都是污点。
“我需要弄明白缘由。”她并未隐瞒,直白告知。
“是我浅薄了。”刘希眼神微闪,垂首道歉,“那我就先去了。”
“嗯。”
暂时处理好这具尸体的事,她打开药房房门,对外头状似忙碌的太医道,“一切如常。”
太医们不约而同地放松肩膀,彼此露出一个宽慰的笑容。
节奏恢复正常,在原药方的基础上进行调配加减,大家事半功倍。
“沐太医,乙字房的病人症状减轻许多,需要减哪几味药材?”有人过来询问。
她让那人详细描述了病人症状后熟练地开始做加减法,末了自然地叮嘱一句,“不要多放,不然会危害性命。”
“是。”
等人走后,她在动作的手忽然停了下来,疾步走到放药方的地方,拿起药方挨个检查,果然在末尾处看到一个涂改的克数。
增加了原本的一倍。
她的心猛地沉到湖底,连忙找来值班的人询问,“这里的药方都是谁负责更新保管的?”
“是……是刘太医。”那人被她的严肃吓到,支支吾吾地回答。
“刘希?”
“嗯……嗯。”
她一瞬间陷入迷茫中,刘希怎么会做这种事?
注意到她异样的李太医不着痕迹地走到她身边,低声问,“怎么了?”
“我怀疑药方被做了手脚。”她飞快回答,转而走到有笔墨纸砚的地方,迅速拟定新的方子,替换掉原本的药方,“刚才送出去的一批药全部召回来倒了。”
旁人不敢质疑她浪费药材的行为,立刻差人去拦截。
李太医神色严肃,“这里的药方一直都是刘希看管,难不成他会在你眼皮子地下做手脚?”
“可能与否,得看他的动机。”她脑子一团乱麻,“他有什么理由做这样的事呢?对他又没有任何的好处。”
“镇定点,未必就是他。”李太医连忙安慰她。
她可是辽安县的支柱,如果她乱了阵脚,那他们又如何处理突发状况?
沐惜月深呼吸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拜托武王,“先把刘希叫回来。”
刘希很快便被武王的人带到她面前,她抿唇,暂时没有说话,只道,“药房人手不够,你帮着李太医一下。”
“好。”他跟个没事人似的,点点头答应,走到李太医身边,熟练地开始做帮手。
外头下人拿着召回的药急忙经过,沐惜月小心地看了刘希一眼,他没有发现,她轻松一些,特意避开他到其他太医那儿了解了各个病房里病人的情况。
目前还未出现恶化,是针对那一个人,还是……
有了这样的猜测,她的心情不再那么紧绷,如果只是针对这一个人,那么原因就很好排查,被做手脚也许就只有他一个。
为了充分了解情况,她向认识那人的人打听了一下,却得到“他人不错,没有任何仇家”的回答。
没有任何仇家。
这下麻烦了。
她沉吟着,与家属打交道并不是她熟悉的活儿,所以只能耐心等着季睦洲回来。
这期间她挨个大致检查了下病人,都还算稳定。
刘希那边……她远远地看了眼药房,不知道里面怎么样了。
他本人应该也有所察觉。
好容易捱到季睦洲回来,她立刻迎上去,在他诧异惊喜担忧的眼神中开门见山,“你跟我来一下。”
没有带他去病房,而是去了大堂,家属正携手坐在里面,脸上隐隐有泪痕,她无暇追究这泪痕所为何事,低声问季睦洲,“你认识她们吗?”
“认识,是一个屠夫的妻女。”季睦洲点头,“怎么了?”
沐惜月更加小声地为他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最后归到最重要的问题,“他平日人缘如何?”
知她想问什么,他立刻否认,“不会的。”
她意外看过去,季睦洲认真解答,“屠夫一直与人为善,他的妻女在外面等待的时候还特意为其他没有粮食的人家送去粮食大家都对他们感恩戴德,所以不会的。”
完了。沐惜月脑子里一瞬间只有这两个字。
相当于一个极有公信力的人,死在了他们的面前,这对他们、对百姓,都是极大的损失。
而这场死亡带来的是更严重的信任危机。
一旦百姓开始质疑他们的威信,质疑他们的话,那这里将分崩离析。
她不敢想那样的后果,所以这个人的死,一定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
季睦洲见她没再说话,心跟着揪紧,“后果很严重?”
“如果处理不好,这里就会完全控制不住了。”她并非危言耸听。
她想为景墨打造的是一个其乐融融的王朝,而非强权下的妥协,在妥协惧怕上建设的江山,总有一天会崩塌。
辽安县虽小,却是他们前行的第一步,不打好根基,寸步难行。
“肯定会有办法的。”季睦洲不知如何安慰,“他的妻女人不错,或许实话实说,她们也能够理解。”
“万一她们不信呢?”沐惜月仍然觉得这一步太冒险,举棋不定。
季睦洲凝视她半晌,“这件事交给我。”
“我不想给你多余的麻烦。”安抚百姓本来就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不然孟津也不会主动申请调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