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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 第93节
    稍稍往里走了两步,她就停了脚步,背对着宫门微微抬头,仍是举头望明月的样子。
    这个距离,离正殿既不远也不近,殿门口守着的两名宦官犹豫了几番,终是没上前过问。
    楚稷边往纯熙宫走边想事。因有上一世的记忆,他对眼下的政务大多心中有数,总想将上一世办得不好的事情做得更好。如此便总有些新的烦恼,单是如何说服朝臣这一项就足以让人头疼。
    如此走进纯熙宫宫门时,他也心不在焉。余光扫见夜色中亭亭玉立的背影,楚稷不及细辩,下意识启唇:“阿鸾!”
    几步开外的背影一滞,继而回过身,怔怔地望他一眼,深深福身:“臣妾明月阁选侍顾氏,见过皇上,皇上圣安。”
    楚稷不由怔忪,两名宦官好巧不巧地也入了宫门,低低躬着身,手中捧着托盘:“请皇上翻牌子。”
    身边的张俊心弦一紧,抬眸看去,果见写着“顾选侍”三个字的牌子在托盘正中央。
    眸光自那宦官脸上划过,张俊眼中沁出三分厉色,静等皇帝的反应。
    ――倘若皇上真就翻了顾选侍的牌子,他也无意得罪这位新贵,只当没看见其中的猫腻便是。
    却见皇上很快摆了下手。
    面前的宦官一滞,只得退开。另一人端着托盘上前了两步,楚稷扫了眼,翻过一块。
    佳妃。
    张俊心下轻笑,眼见皇帝阔步进殿,目光落在满目无措的顾选侍身上:“选侍娘子。”他悠悠地踱上前两步,“今儿月色也不怎么好,您在这儿也瞧不见什么。要不还是回明月阁吧,牌匾上的‘明月’二字许是比这殿前的月色清楚。”
    顾曦听出他语中的讥讽,臊得双颊发热,匆匆一福,带着宫女疾步离开。
    张俊目光微转,落在那两个来请皇帝翻牌子的宦官面上,语气里平添了两分狠劲儿:“差事当得不错嘛。”
    “张张张……张公公……”两个人打了个哆嗦,扑通扑通全跪下去,“公公恕罪!小的们也是奉命办差!”
    张俊顶着脚,冷涔涔的轻哂:“顾选侍的意思?”
    “不……不是……”两个人一边否认,一边却低了头,瑟缩着不敢说是谁。
    张俊一瞧即懂,便也无意多为难他们,摆了摆手:“下去吧。”
    “爹!”“爹!”“爹!”“爹!”
    寝殿之中,永昕永昀见父亲来了,兴奋得立在他身边轮流嚷嚷,扯着脖子的样子就像嗷嗷待哺的小鹰。
    楚稷净个手的工夫他们已不知喊了多少遍,他被吵得够呛,便匆匆一擦手,边跟他们对嚷“别喊啦!”边张开双臂猛地俯身,将两个都抱起来。
    两个孩子开心地笑起来,顾鸾坐在茶榻边也笑,边笑边抱怨:“好闹啊。适才带他们两个去找柿子玩,柿子被吵得直呼气。”
    “会闹才聪……”楚稷抱他们坐下,话没说完,永昕的小手拍在他嘴上。
    他眨眨眼,张口将他的手抿住。
    永昕皱眉:“松!”
    楚稷不松口也不吭声。
    永昕又望向顾鸾:“娘抱抱!”
    顾鸾托腮:“你爹不松口娘怎么抱你呀?”
    永昕拧着小眉头沉吟了一下,俄而抓起弟弟的手,往楚稷嘴里送。
    “噗――哈哈哈哈哈哈!”楚稷大笑出声,捏他脸颊,“臭小子,这就会欺负弟弟了!”
    永昕其实还不懂什么欺不欺负,闻言望着他,一脸的无辜。
    “乖乖坐着。”楚稷把他们两个放到一边,偏头问顾鸾,“有个顾选侍,是你宫里的?”
    顾鸾浅滞,点了点头:“怎么问起她了?”
    “适才在外面看见她了。”他沉吟了一下,“过几日我寻个由头让她换个地方住吧。”
    “怎么了?”
    “我觉得她心思不太好。”他啧声,“别给你添麻烦。”
    是以两日后,选侍顾氏就被圣上的一句口谕支去了葳蕤宫。
    口谕中说明月阁院子里栽的花草树木年头已久,该换一换了。更换时不免尘土飞扬,不便住人。
    顾鸾听闻这话,神情复杂了半晌:“又是葳蕤宫。再这样下去,宫里怕是要盛传葳蕤宫不吉利了。”
    翌日,晨省散去,顾选侍独自在栖凤宫多留了一会儿,等众人都走远,她就泣不成声地哭了起来:“臣妾没做什么不该做的事……”
    她抽噎道:“臣妾那日只按娘娘的吩咐见了皇上一面,不曾有半分失仪之举。皇上……皇上也没多看臣妾,仍是翻了佳妃娘娘的牌子。昨天傍晚不知怎的就突然下了旨,让臣妾搬去葳蕤宫……”
    说及此处,顾选侍连连摇头:“臣妾先前都不知葳蕤宫在何处,随着宫人过去一瞧才知竟那么偏。宫人们还说……说从前被废位的张氏就住在那里,还在那里受过审,皇后娘娘……皇上为什么……”
    “好了,别哭了。”皇后被她哭得烦,黛眉紧锁地打断了她的诉苦,“你若当真没做错什么,皇上为何如此不是明摆着的?只能是佳妃听说了,在皇上面前撒娇发痴要赶你走。皇上一贯宠着她,自然会按她的意思办。”
    皇后忽而忍不了了,积攒已久的郁气在这一刻尽数涌上心头。她想这怨不得她不忍,而是佳妃得寸进尺。
    顾曦原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觉得佳妃大度和善,便劝自己不是那样。现下听皇后这么说,顾曦便信了这些猜测,心下愈发慌张:“那……那臣妾怎么办?佳妃娘娘若有意针对臣妾,臣妾日后怕是……”
    皇后眸光微凛:“还有本宫在呢。”
    顾曦怔怔地望着她,朱唇轻颤不止。
    “这后宫,还轮不着佳妃做主。”皇后眉目间隐隐多了几许凌色,连带着口吻也生硬起来,“从前嫔妃少,后宫没有旁人合皇上的心意,皇上专宠她一人也就罢了。如今六宫充盈,她还这样缠着皇上,便是将祖训都不放在眼里。”
    “景云。”皇后横下心,启唇一唤。
    景云心惊肉跳地上前:“娘娘息怒,您若是……”
    “去请舒妃来。”皇后冷声。
    景云神色微凝,只言应声:“诺。”
    还好。她心下觉着庆幸:还好。
    还好皇后娘娘虽对佳妃有成见却也并不傻,尚还知道借旁人的手来办事。
    只是可怜舒妃了。
    .
    顾选侍从栖凤宫告了退,舒妃不多时就到了。景云在来的路上委婉透露了些皇后对佳妃生恼的事,舒妃直听得心弦紧绷,入殿施了礼,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坐吧。”皇后神色和善,待她落座,抿了口茶,怅然叹息。
    一叹过后,皇后却不说话。舒妃身为嫔妃,不得不一表关切:“……不知皇后娘娘何故叹气。”
    “本宫近来总在想,自己是不是信错了人。”皇后抬眸,笑意苦涩地摇头,“从前看佳妃专宠,本宫总想着皇上喜欢便好。如今看来,倒纵得佳妃愈发恃宠而骄,不知天高地厚了。”
    舒妃闻言垂首,只做出恭谨聆听的姿态,不贸然接话。
    皇后续道:“如今她行事是愈发嚣张了,一面霸占着皇上,一面还要排除异己。顾选侍进宫才多少时日?分毫不曾招惹过她,也被她告了恶状,被赶去了葳蕤宫去。葳蕤宫是什么地方你也清楚,地方偏些倒不打紧,从前的张氏可……”
    言及此处,皇后止了音。
    她的目光清凌凌地落在舒妃面上,好声好气地问她:“本宫觉得不得不提点提点佳妃了,可又还得顾着她的面子、顾着皇上和两位皇子的面子。舒妃,你帮本宫想一想,此事该如何是好?”
    “这……”舒妃面色发白。
    她早就隐约觉出皇后早晚要和佳妃对上,却没想到这么快。
    皇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你但说无妨。”
    “那……那就……”舒妃手心沁了凉汗,手指在袖中局促地相互绞着,“那就小惩大诫,罚佳妃一年的俸禄。”
    “罚俸,要经过尚宫局。”皇后挑眉,显然并不满意,“宫人们转脸就都知道了,如何顾及她的颜面?”
    第83章 旁敲侧击(平白多个差事,难免辛苦,...)
    舒妃懵住。
    罚俸是宫里“小惩大诫”最惯用的法子, 她不想得罪佳妃就想了这主意。又怕平息不了皇后的怒火不敢往少了说,便直接提了“罚俸一年”。
    孰料皇后不满意。
    舒妃一时心下更慌,脑海里自知还有万般罚人的法子, 却不敢提。皇后亦沉吟了会儿, 启唇缓言:“最好是房门一关,给她紧了弦便是了, 莫要让旁人看她的笑话。说到底都是皇上宠出来的, 她纵有失当本宫也能体谅。”
    舒妃薄唇紧抿。
    “本宫也能体谅”,好赖话全让皇后说了。
    又静默良久, 舒妃在皇后的注视下,终是不得不硬着头皮再出主意:“那要不……传佳妃过来申斥几句。臣妾瞧佳妃也不是不明理的人,大约……”
    “这主意好。”皇后有了笑容,接着目光一转, 落到舒妃身边的宫女身上, “还不去传旨。本宫乏了, 就让佳妃到启德宫听训吧。”
    舒妃打了个哆嗦。
    皇后再度看向她, 神色间满是赞许:“舒妃,你协理六宫,不必怕她。将此事办好,本宫自会记得你的功劳。”
    皇后言毕摆手:“你去吧。”
    舒妃神色挣扎, 踟蹰半晌, 见皇后心意已决, 终是只得告退。
    退出栖凤宫,她就慌了:“佳妃现在……”她抓住宫女的手,发觉自己的手凉得可怕, “应是在紫宸殿伴驾,对不对?”
    若佳妃在紫宸殿伴驾就没事了, 她总不可能从紫宸殿里带人走。
    可身边的宫女满面愁容:“这两日……听闻皇上国事繁忙,时与诸位大人廷议,佳妃娘娘不便长留殿里,就在……在纯熙宫的时候多些。”
    舒妃眼前一黑。
    宫女也为她着急,声音哽咽起来:“娘娘,这怎么办啊。佳妃娘娘独得圣宠,您连皇上的面都没见过一回,皇后娘娘何苦这样逼您!”
    栖凤宫里,景云扶着皇后回到寝殿,心下叹息:“娘娘何苦这样逼舒妃出手?”
    “本宫不想的。”皇后无声吁气,搭着景云的手坐到茶榻上,“可佳妃她有意与本宫分庭抗礼,本宫总不能无人可用。”
    景云一怔:“娘娘是想逼着舒妃追随您?”
    “开罪了佳妃,就等同于惹恼了皇上,她自然只能指望本宫给她撑腰了。”皇后口吻淡淡,眼帘都没抬一下。
    “可是……”景云心下不安,“今日之事,若她直接告诉佳妃……”
    “你看她方才那副失措的样子,敢不敢抗本宫的旨?”皇后笑了下,“只消她把这事办了,说什么都晚了。她不告诉佳妃,只得罪佳妃一个;若告诉佳妃,无凭无据佳妃未必信她,还会把本宫也得罪了。她不傻,这点道理她想得明白。”
    景云心生惊意。她默不作声地打量着皇后,觉得皇后越来越陌生了。
    借手中的权势威逼利诱一个傀儡出去办事,又仗着无凭无据让对方进退两难,只得依附自己。这哪里像从前那个一心想当个贤后的姑娘会做的事情?
    倒像极了仪嫔的做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