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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节
    “路上遇到望川宫的人,跟了一段时间才折回来。”

    帘幕后的人不说话,他只得静观其变。

    过了不知多久,其间有书页翻动的声音,簌簌地一下一下,纸张很脆,年头久远,落在他心上,像老旧的门吱吱呀呀,合不严实漏了风,吹得一阵阵心灰意冷。

    “万重光来信,说他与冥王那头耽误了,没有拿到攻上望川宫的地形图。”他语调平淡,并无失望不满的意思。

    “……”他知道定有后续,干脆不说话,等莲花生继续。

    “不过无妨,冥王的主子提前出关,已经到了浮屠山,只等我们会合,一道攻上去。”他说话同从前不一样了,这番话放在半年前,修缘几乎能想象到他的语气,势在必得,胜券在握。

    那厚重帘幕渐渐被撩起,金色滚边红袍出现在他视线里,慢慢抬起头,沿着那袍子往上,再往上,他来不及与面前的人对视,只看到他垂在腰侧的银发。

    第一百三十一章

    修缘觉得眼睛有些刺痛,这痛居然能蔓延全身,让他通体不畅。

    这不是他死而复生后第一次见到莲花生,但却是第一回面对面,不到三寸的距离。他的发从肩颈垂下来,用一条丝带在腰际束好了,带着湿意,大概回来沐浴过,并未全干,墨色褪去,只剩一片突兀的白。

    他想到许多,他从前多爱他的发,倚在他肩上,总要用手指缠上几道,从背后看他,也心生羡慕,就连在床榻间抵死缠绵,到了情热处,亦忍不住将手插~进他发间,闭上眼随波逐流。

    他抬眼去看,看莲花生的眉目,并没有苍老,还是那个风流模样,漆黑灵动的丹凤眼,斜插入鬓的眉,挺直的鼻梁,他忽然有些回过神来。

    要俯瞰众生,怎么会没有代价。神功速成,一夜白头,难道还有别的原因?

    想到这里,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他只得继续开口:

    “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准备,明日天一亮就起程。”

    修缘跟他对视片刻,却又败下阵来。

    莲花山靠他更近一些,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并不说话。

    他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有一瞬间几乎怀疑自己形迹败露了,但想想方才并无不妥之处,应当不至于。

    为了不露怯,他只好迎上莲花生的目光。

    “嗯,这次攻上望川宫,里应外合,绝不能出意外。放走的那些白道伪君子怎样了?”

    “……”修缘顿住了,他日夜不眠,跟着天一教一行人,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绝不会冒险,出现在莲花生面前。

    “他们有药控制,出不了乱子。”他说的从容淡定,仿佛入魔已久,成了一个十足的修罗,不再牵挂他曾心心念念的武林道义。

    莲花生的微蹙的眉头舒展了一些,他看起来略有些疲倦,慢慢踱步到西南角,推开窗,月光倾泻一地,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脸在柔光里也变得温和许多。

    “明日,就是整整半年了。”

    修缘一开始并不明白所谓半年,指的是什么,他怔怔站在原地,只听莲花生继续道:

    “明日一早我先去坟上,同他说说话,烧些纸钱,辰时前就回来。”

    他像是被刀剑利器击中,心忽然戳了个大口子,汩汩地淌着血,却麻木并不知痛,他知道莲花生口中那人,就是他自己。然而此刻就如同听别人的旧事,恍如隔世。

    他眼底的血丝愈发明晰,红着眼,像是给自己惩戒,一刀一刀剜着心,开口劝他:

    “教主,那半块襁褓……”他不傻,他聪明起来,莲花生也拿他毫无办法。此番死而后生,又冒险而来,不是为了虚妄的道义,而是为他自己!

    身世未卜,他不甘心!即便死也做不成一个明白鬼,连阎王都不肯收!

    所以他若有似无试探,他怕襁褓已经一同陪葬在衣冠冢中,话只说一半,点到为止。

    “襁褓我不会拿出来,想都不要想。”

    莲花生似乎带着愤怒,声音低沉许多,转头来看他的时候,眼睛里黯然藏着泪光,可惜从修缘那个位置望过去,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只被他突然而来的低落心情震慑住。

    他觉得大概对自己太宽容,所以没法动摇对方:

    “教主,我听说人死后,若是连自己的身世也不知,阎王那里报备不成,多半要成孤魂野鬼了,六道轮回,也只能堕入恶道,不得翻身。”置身事外,却隐隐透着担忧,凭着旧日一点交情,说一两句帮衬的话,确实是黄岐会做的事情。

    他抓着窗上的木头雕花,指甲嵌进花里,木屑簌簌掉下来,落在地上,渐渐渗了血,鲜红的,应当刺目,在夜里却发了黑。

    夜总有这种本事,把一切染成黑,爱慕也打着欲壑难填的幌子,好像这样,色授魂与就格外坦荡一些。

    “给他么?给了他,最后一样东西就没了。”他似在对他倾诉,又在自言自语,随后摇了摇头,闭眼皱眉:

    “连一点念想,都没有了。”

    修缘一字一句道:

    “小和尚只有这一样东西,所谓衣冠冢,也是空无一物,竖了个碑罢了,只写了法号,生于何时,什么人立的,俗家名字叫什么,一概没有,料他死后孤寂,也找不到这么一处供他休憩的地方。”

    莲花生手下的木雕瞬间被粉碎,他不言不语走到床前,从枕下拿了那半块东西,道:

    “谢青夫妇一定对我很失望,二十年前西域血刀布下的局,明知无解,我还是要照着一步步走下去。”

    “……”

    “我以为把他送去灵音寺,我不见他,就不会伤他,这么些年,总能找到办法。”

    “……”他屏住呼吸,听他一字一句说下去。

    “惊和经,又叫天一诀,本教的立教根本。当年,天一教遭遇前所未有的内忧外患,谢青夫妇带了惊和经远走他乡,连暗卫首领宋进,也为保护他们丢了性命。谢青二人在临渊岛,遇到了颇有些交情的西域血刀,一场乱战中,血刀助二人击退了觊觎经书的袭击者。但谢青夫妇亦身受重伤,只得将唯一的爱子交给血刀。然而他们信错了人,血刀是为惊和经而来。”

    修缘的心悬在半空,想到当日他与莲花生一道去寻天一生水,进了断肠谷,西域血刀后来死在他们手下,原来一切事由,竟是因他而起?

    “西域血刀,他对朱雀护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