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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
    沈寒香才喝了两口,眼眶便有点发红。

    前世沈平庆下半身瘫痪之后,一日比一日消瘦,沈寒香在床前侍病,最知道他什么时候彻底没了生的希望。都是她伺候沈平庆的汤水,今日颠了个个儿,沈寒香免不得鼻酸。

    “好吃么?”沈平庆看着她吃两口,亲尝了尝,嫌太凉,叫人去拿热的。

    沈寒香吃过粥,瞌睡上来,沈平庆便放她去睡。沈寒香再醒来,竟见到沈平庆还在床前守着她,慈眉善目的,说话也小声,“香儿还睡么?”

    沈平庆眼有点饧,大抵也刚盹过会儿。

    沈寒香摇头。

    沈平庆便拿九连环来与她解最后两环,道,“你娘说最近你爱玩这个,下个月爹出门,去南边,想要什么,爹给香儿带。”

    沈寒香呆望着九连环,沈平庆这时手还很有力气,皮肉不似他自尽那时,软趴趴地紧贴在骨头上,而是充满力量和肌肉。

    “给香儿带鲛人珠成么?”沈平庆哄道。

    沈寒香笑点头,“爹早点回来就成。”

    沈平庆笑揉她的头,听她说话清楚,脸上睡得红通通的,知大概身子是没问题。晚些仍叫大夫来又把过脉,开了巩固的方子。

    沈寒香自然不喜欢吃药,嘴巴里吃得发苦,但此法一劳永逸,李玉倩被挪去院子里另一间屋,与她还隔着半个院子。

    精神一好就呱唧个不停,马氏听她绘声绘色说沈平庆如何被粥烫得缩舌,又听她翻嘴讲南方海里鲛人的事,也放心下来。留下枫娷来陪她睡,枫娷不上床的,在屋里支个小榻,权当照顾沈寒香半夜吃药。

    这一晚睡得格外香,醒来时听见窗下有人喊,沈寒香这还没起来,丫鬟不知跑去哪儿了。她侧耳细分辨,听出是大哥沈柳德,才把窗户推开一道缝,只露一双眼睛。

    沈柳德手里拿着串糖葫芦,慌里慌张地朝院子里一圈看。

    “快点拿去,没给李妹妹买的。”

    沈寒香遂笑从窗口接了。

    沈柳德这才打空手从门前进来,颇遗憾地拍了拍袖,弹两下衣襟,“怕你屋里人看见不让吃,谁知道你屋里没人的。”

    沈寒香道,“大哥坐在门口看着,不定什么时候回来了。要还没吃完,又不准我吃的了。”

    沈柳德努嘴来接,沈寒香让他吃了个,一挪身的功夫,枫娷从外头进来,沈寒香忙叫道,“好姐姐别叫,大哥在我这儿。”

    枫娷这才看清沈柳德,招呼过,着急忙慌让沈寒香赶紧别吃了。

    “三姐儿还咳嗽,怎就吃这个。外头东西也不干净……”

    沈柳德瞪她一眼。

    枫娷脸一红,嘴巴动了动,却没说出话来。

    沈寒香依依不舍地看着竹签上还挂着得四个山楂,忍痛道,“要不给姐姐吃两个?”

    沈柳德才吃了一个,在旁笑揶揄,“没不干净,不是外头摊子买的,未然居里老板亲手裹的糖。”

    沈寒香也再三怂恿,于是枫娷只得过来接了吃,吃了一个就算同伙了。

    沈寒香道,“都给姐姐吃了。”

    此时沈寒香还没起床,小青花棉被上盖着她的小袄子,沈柳德没进过女娃的屋,这时有点坐立不安起来,找个借口出去等沈寒香起来了玩。

    “怎么就跑未然居去了。”沈寒香坐在自己床上。

    “怎么今儿还不能出去?”沈柳德问,又答道,“珺哥儿的马,骑马去的。”

    “大哥怎么常同珺哥儿玩么?”沈寒香蹙眉。

    沈柳德一时挤眉弄眼,“幺妹想见珺哥儿,大哥去找他来。”

    “……”沈寒香恼道,“好久又说要见他了,大哥成天没正形,自己想娶媳妇了罢。我看枫娷姐就喜欢大哥得很,等我朝娘说,派她去大哥屋子里得了。”

    沈柳德原先是没想着那儿去的,被这么一说,再想了想枫娷见他时候总羞答答的样子,笑道,“我倒不知道她喜欢,你就知道了。”

    沈寒香白他一眼,只问他,“听没听说李姐姐什么时候回去?”

    “才来了几天!”沈柳德叫道,“要过一整年的罢。”

    如有一把大锤在沈寒香心头一砸,半点希望都没了。见她闷着不说话,沈柳德说,“明天珺哥来找我玩,你要是下得床,一起出去走走?花灯节虽过了,街上灯还没全撤,山里头雪景也好看,骑着马,一整日也就来回了。”

    沈寒香一听李珺要去,忙摇头推辞,“娘说的还得将养半个月罢。”

    沈柳德不疑有他,便说要请李家大姑娘一道去,沈寒香也顾不得酸他,只道,“你多带着去玩几日才好。”

    沈柳德啧啧摇头,“你这性子随的谁?一忽儿活泼一忽儿冷淡,既不像爹,又不像马姨娘。”

    沈寒香推他一把,“我看你这性子,既不沉稳,又不仔细,才是既不像爹,又不像大娘。”

    沈柳德懒得与她说,讪讪出门去,走到门口又说,“从前你都不与我说话的,常同我蹦嘴,哥给你带吃的。”

    “……”

    沈寒香这算明白,沈柳德怎么找来陆瑜芳那个河东狮,原他就是个想挨骂的主,也算万里挑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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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化妆

    不料第二日李珺来了,头一句便问沈寒香怎么样。原来沈家用的那个林大夫,知县那头有个女眷病了也是叫他。李夫人现怀的胎,两个大夫轮着瞧脉,林大夫就是其中一个。

    李珺昨日玩闹回去,在他娘那儿听了句闲话来。沈柳德过完年数提他这个妹妹提得多,说他妹子性子怪又机灵,连冯氏的事都向他说了。

    当时碎云站在门下,给李玉倩整衣裳,见李玉倩脸色不好看,忙朝李珺打眼色。  李珺又不是个省油的灯,听沈寒香不去,先没去找沈寒香,反去找他姨妈。

    马氏就着个小凳支着手,正绣一双小鞋。

    李珺拿过来摊手上看,见得只有中指长,遂笑了笑,“小东西,总看着可爱。三妹妹病可好了,想约着一块去玩。”

    马氏因问去哪儿,何时回来。

    李珺一一回了,只说当日就要回来,去的地方也不远,只要骑马,马氏有些放心不下。

    “不怕,还约着个贵人一道去,他那里马多得是,前月在他那儿学马,还有好些小马驹。很可爱,三妹妹看着一定喜欢。”

    沈寒香打冯氏那事,便没出过门,不是在床上,就是在床上。

    这般大年纪,总要在地上多跑才好。马氏想了想,让人净手,披起件大披风,去叫沈寒香起来,对着李珺这半大小子,有些不好意思道,“你三妹妹还没起身的。”

    李珺道,“病里是该多歇着。倒是今儿晴好,出去晒晒太阳,便就没什么病了。”

    马氏含笑点头,叫李珺在外头等。

    李玉倩收拾好走来,她个子比一般姑娘家抽得快,李珺又还没到长高的时候,二人竟差不离了。

    李玉倩拿手遮了遮眼,促狭道,“自家亲妹子不亲热,哥哥专程来请个表妹,还是个一万八千里的表。”

    李珺心知肚明,李玉倩心里头从未当他是亲哥,便没理她。等沈寒香不情愿地理好裙子出来,见了李珺,朝后头踮脚找他哥。

    “大哥呢?”

    李珺道,“叫先去东门的忠靖侯家里等着,叫他们家小主子出来。”

    沈寒香前世未见过忠靖侯家的谁,遂皱皱眉毛,侧过脸去打个喷嚏。

    “还没好便别去了罢,又不是耍不成了。”

    此时马氏已回去,李玉倩一直不拿眼看沈寒香,只朝前打头走出门,不耐烦地回头叫,“你们两个倒在府里头都要叫骡子来拉的不成?”

    沈寒香只得加快些脚步,一看见李玉倩,便想起那冷冰冰的手,心里不快。却又没处说,若说搞点事出来,现在的李玉倩才八岁,同小孩子家地过不去也太小气吧啦。

    “妹妹病好了未?”李珺笑来问。

    沈寒香只觉得不耐烦,此时李珺才十四岁,病了这几日,越发觉得,死生之外无大事。况乎现在徐氏还没要给他们定亲,总不成两辈子都一般倒霉。

    若放下那些来看,这年岁上的李珺还是生得形容风流,李知县就这么一个儿子,又有李夫人疼宠,模样,举止,都是好的。

    “好不好就一句话,妹妹犯得着一直盯着我看?”李珺笑时,眉目俱是弯月一般,眼黑较常人更大更黑,十分好看。

    “表哥不看我,怎就知道我看你了?”沈寒香加快脚步。

    “我看妹妹的眼,不似寻常。”李珺这话正拍在马后脚上,沈家上下俱是不能提沈寒香的病眼,除了马氏常常念着,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是被叮嘱过的,从来不提她左眼看不大清的事。

    沈寒香没吭气,李玉倩嘲道,“你三妹妹四妹妹的叫上了,人家只当你是表哥的。”她穿得多些,此时发起汗来,越发不耐烦。

    李珺不与李玉倩一般见识的,沈寒香也想快些见到沈柳德,二人仿佛较劲一般,前后脚出的角门,反倒李珺懒散地落在最后。

    先坐车去东门忠靖侯府,沈柳德果在那儿等,手里捧个油纸包,买的什么零嘴。朝李玉倩递过,随口问了两句,就过来抱着沈寒香下车,给她拍衣裳。

    李玉倩瞥一眼沈柳德抓着沈寒香衣裳问长问短的样,虚着眼老大不乐意地看李珺,李珺已上去同忠靖侯府才出来的个小爷说话。

    李玉倩也顾不得吃糕点了,就那么愣愣看着。她原是什么都不稀罕的,这忠靖侯的小公子,却由不得你不看。脸色带三分孱弱,显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这天天气甚好,他还抓着个手炉出来,似比病西子还弱得三分。面色苍白若是眉目生得淡也没什么,却偏浓眉大眼,眼神里少几分精气罢了,看什么都有点恹恹。

    两个少年说过话,走来时李玉倩才低头,沈寒香倒是无大所谓的。前世孩子都生了,未见得见几个少年郎就害羞。

    “这是忠靖侯的小公子,叫孟良清。”李珺道。

    沈寒香二人也朝他通过名姓,李珺笑将三个推上马车,沈柳德没骑马出来,也上马车。

    四个人一团和气坐着,孟良清安静捧着手炉,眼神定在沈寒香的裙上。

    沈寒香正纳闷自己裙上是有什么,沈柳德忽笑了,“良哥快别盯着我妹子看,她个多心货,不知道你惯爱发神,一准以为自己裙上有脏东西。”

    孟良清嘴角浅浅勾起点,竟蹲下身去,将手炉递给沈柳德,从沈寒香裙上摘下两条稻草来,沈寒香也不记得是什么地方粘的了。

    孟良清含笑,把草丢到一边,又坐回去。

    沈柳德嘿嘿笑两声,李玉倩找话来朝孟良清说,“良哥哥不常出来的罢,不知怎么地跟我亲大哥认识?”

    却说孟良清是忠靖侯家的小公子,穿金戴银的,珍珠也只作鱼目,与李珺同岁。但二人自然也是碰不着的,京辖县一个知县,也就是正七品的职位。那忠靖侯却是正三品,正经的钟鸣鼎食之家。

    要李珺有心结交,还结交不上。

    却正是无心插柳,孟良清有一日撇下小厮丫鬟地出去听戏。他少有爱好,却很喜欢听戏,但不喜欢自己家养的那班子,嫌他们唱得官腔,男的不潇洒,女的不风流。在戏园子里结交上一个唤卜鸿的,正是个反串的角色,唱女角,生得那叫一个风流娇俏,眼角眉梢无不含情。

    孟良清听得高兴,叫卜鸿给他画个脸。

    出恭时打戏班子后院里过,让个吃醉酒的客人走眼看成美娇娥了,拽着他就来亲。

    李珺正也出恭出来,听孟良清声音,就知道不是个女的,又看他身上穿戴,就晓得是个非富即贵的。李珺又是戏园子熟客,都没见过,猜出他不是唱戏的。这才英雄救美,不然这种混架,他也不掺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