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上限。
余慈为此而愉悦。
当然,这绝不是什么宽宏大度,而是人的某种心理——这样的目标,才更有价值,才更完美。
就是这样,比如在绝壁城的时候,他一剑贯脑,“杀”了赤阴,但那是形势演变,并非是实力的绝对碾压;剑园中更不必说,他的修为境界比之赤阴,其实还有距离。
那时,他真的快慰吗?
不是的,那其实更像是一种不完美的空虚。
像如今之般,将当年双仙教的情势彻底掉转,才是当初少年的心思所在!
不要笑他小气,长生本就是一切意义的集合——当年的懵懂小童,为了战胜、征服一个强大、残忍、几不可撼动的强人,用他的志气和倔强,投向不知终点的茫茫前路,用这长生这堂皇大道,争取之,翻覆之,最终成就,何其快哉!
余慈心中燃起了火焰,是“我”的原发的火;是几十年劫难挣扎,精进勃发的收获。
不可否认,恶花结恶果,但“恶果”仍是养份,他为什么不要?
他也要确证初心,要验证很简单——还有没有预期中的快感呢?
如果去品尝结出的果实,却是无滋无味,那无疑就是悲哀了。
此时,榻上白衣微笑起身,伸出手臂,把赤阴缠住,拉到榻上,三人当即滚成一团。
三颗心,三种状态,轰然碰撞,也在抵触、挣扎、消融,每一份震荡变化,都激起身体强烈千百倍的反应。
真的很爽!
余慈再不掩饰,放声大笑,此时此刻,他已了却心中的某个结,填补了某个空缺,并且没有半点儿折扣,收获是如此地充实满盈!
现在,轮到赤阴来苦苦追索了。然而难度超过他当年何止百倍?
能不能坚持,能不能坚持得住……要看赤阴本人的造化。
三人折腾到了天亮,到了最后,赤阴仅有的一点儿矜持也被碾碎掉,在嘶哑的呼喊声中,神智彻底昏蒙,完全失去了对肢体、对心神的控制。
余慈长长吐出一口气,手掌还拢着赤阴纤滑细腻的腰身,白衣则早在一边睡了过去。看着榻上狼藉模样,余慈哑然失笑,心中却是清明透彻,有些事情,正好这时候来……
思绪忽然断掉!
因为在此刻,忽有一层馥郁浓烈的香气,在帐中榻上迸发开来,沾染在他身上,久久不散。
余慈怔了片刻,低下头,昏迷中的赤阴浑然不觉,可那香气,确确实实从她身上流溢出来。
天人异香……妙相?
余慈的面色转为严峻,这有些出乎了他的意料。
因为从“授粉种香”的原理看,赤阴身上的,不是从苏启哲身上二次转移的香气,而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加持、第一次挥发。
这也就是说,赤阴曾经与妙相有过接触。
此时此刻,余慈陡然打开了另一条思路:是了,就像他所想的妙相一贯的直白作风,如果换个角度,不是去搜索苏启哲的轨迹,而是看“分级”——看谁是与妙相接触的“第一级”,彼此参照比对,岂不是更容易找出共同点,由此推出妙相的所在?
正沉吟之时,忽地床榻抖动,不,整个房屋都摇动起来,神意外扩,这震荡已经扩及了感应所及的整片天地。
怎么回事?
余慈一个愣神,忽又有意念切入,是羽清玄,而且罕有的非常急迫:“北边法则体系紊乱,出了岔子,你那边的事情处理完了没有?方便吗?”
“呃,已经差不多了。”
“等一下,我去你哪里。”
“哦,啊?羽宫主……等等!”
话出口已经迟了,下一刻,羽清玄驾轻就熟一个挪移,出现在屋中、榻前。
第155章 为王前驱 贯穿南北
这一刻,榻上三位,不着寸缕,余慈手扶着赤阴的腰肢,撑起上身,全身肌肉紧绷,话的尾音都还没有散去。
羽清玄跨空而来,面向榻上,四目相投。
刹那间房中榻上情景,各类气味温香,还有那难以辨析、判断的复杂情绪,都绞缠在一起。
余慈就像是根木头,从里到外、从形骸到思维,都是僵的。他看到羽清玄的眼眸深处,清晰照映出榻上的影像,这也是他现阶段唯一的认知或曰意识,除此之外,再无他想。
所以,这种窘迫到极致的情形,终究持续了多长时间,他没有一点儿概念。
直到羽清玄垂下眼帘,轻声开口:
“她们……”
余慈的思维终于有点儿晃动,但还是扯不成串儿,完全就是鹦鹉学舌:“她们……”
依稀能够感觉到,羽清玄的视线,从身边两位女修身上扫过。余慈这时醒悟自家的手放在哪儿,连忙抬起,也在此时,他听羽清玄道:“这是赤阴。”
余慈微愕,见羽清玄视线所指,正是昏昏沉沉的赤阴,只能是呆呆点头。
“这个就是白衣了……还是头一次见到真人,很奇特的状态。”
余慈又点头,奇怪于为什么她认人认这么准。
这时候,他才猛然想起,自己该说点什么:“羽宫主……”
话才出口,羽清玄清澈明亮的眼神直抵过来,把他后面的言语又尽都堵了回去。
此时,羽清玄竟又往前走了一步,已经到了床榻边缘。
偏在这种时候,余慈的鼻子又灵敏起来,察觉到来自羽清玄身上、清逸幽远的“长生香”,与榻上帐中古怪的气味揉在一起,那滋味儿竟是说不出的难受。不自主就长长吸气,竟是想把这里的味道全吞到肚子里去,免得糟践人家。
当然,这种幼稚荒唐的做法,没有半点儿意义——若有,也是逗人发笑。
羽清玄分明就在笑,然后,她伸出手,在余慈脑门儿上拍了拍:“你这个年纪,得入长生,本心不失,值得恭喜。但要记得,你既然选择了玄门根基,一些澄心静意的功夫,也不能忽略了。这时候受到形神变化的刺激,一个控制不住,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是……是吗?”
“当年猫儿比你还要早些,在山上闹腾得连师傅都头痛,也是闹得太欢了,现在连自己是人是猫都分不清,你也要注意才是。”
“呃,是。”
余慈口中答应着,却如在梦里。这,这就过关了?
等等,刚刚羽清玄拍他脑门……这是把他当成了那只不靠谱的猫吗?
一时间,余慈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失落。
反正,他刚刚还满盈的心头,骤然就空了下去。
羽清玄则不会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她急匆匆过来,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余慈商量,可眼下这幕情形,又绕不过去。当下,便先施了手段,使白衣和赤阴陷入更沉的昏睡中,然后才问:“你这边是怎么回事?”
“是这样……”
余慈决不会浪费了这个解释的好机会,虽然从本质上讲,也没什么可解释的,他只能是把与赤阴、白衣相关的一些消息说出来,尤其是刚刚察觉到的“天人异香”,更是作为重中之重。
羽清玄安静听着,一点儿也没有因为眼前荒唐的情形,而表现出什么异样。
还是余慈说到后来,发现自己一直都是光着身子,又是大窘,忙摄来不远处的衣物,草草套在身上。羽清玄则在此段时间内沉吟了一番,又道:“你的打算是……”
“用最简单的法子。”
经过之前的缓冲,余慈的脑子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当然有更简单的办法——直接破入赤阴的形神交界地中,读取信息,强烈的心绪动荡之后,无疑是最好的时机。
羽清玄嗯了声:“那就试试看。”
余慈依言而行。由于前面的种种刺激,虽然此时赤阴灵智昏昧,但所有和余慈有关的心念、记忆,都会特别活泼、清晰,从这里,余慈不但看到了当年双仙教中的一些情景,还看到了赤阴剑园之后的轨迹。
这位倔强高傲的女修,挣扎着要走一条不依靠任何人的孤独的路。
然而,有心、坚定意志,不代表能够冲破一切阻碍,此后有数年时间,都是在挫折和迷茫中渡过,后来,还是慕容轻烟找到了她,介绍给夏夫人,又入了薛平治门下,才真正上了正轨。
赤阴的经历,也算是跌宕起伏,可大略扫描一遍后,问题出来了,相关的记忆中,并没有妙相的存在……
怎么会呢?
没有见到妙相,这“授粉种香”的秘术,是怎么落到她身上来的?
羽清玄摇摇头:“看起来,你的法子还要再斟酌,这边的事儿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余慈干笑一起,其实这种情况,已经很说明问题了,他心里也有了思路。但见羽清玄确实有事,他也需要照顾一下,便道:“这种阴诡之事,还要好好梳理。羽宫主,刚刚是发生什么事了?”
余慈还记得之前天地动摇的变故,本以为是三元秘阵运行出了问题,可如今看来,又不是那么简单。
羽清玄轻叹一声:“真实之域上,感应还算明晰……大概是北荒方位,天地法则体系结构,出了大乱子!”
“呃?”
余慈稍怔,立时将自家心神投射出去,一路攀升到真实之域,以“拈弦转丸”的手段,细察北荒方向。果不其然,那边的法则体系结构,呈现了非正常的扭曲,但又不是“虚空挪移”造成的那一类,倒像是……
“什么东西渗进来了?”
一语未绝,真实之域上,来自另一方,也就是幻荣夫人的消息也传导过来。
余慈在与幻荣夫人交流时,早早就把北荒地界“封赏”了出去。即使这种行为,没有任何宗门势力公证、认可,但幻荣夫人可不会就此束手束脚,短短年许时间内,已经在那里做了相当的投入。
身为魔主级别的强者,只要幻荣夫人愿意,她的耳目便能够覆盖整个北荒,此时反馈的信息,也是第一手的资料。
“黄泉秘府……大梵妖王?”
收到幻荣夫人的传讯,余慈咧咧嘴,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好。
真是老相识!近乎徒劳地折腾了几十年之后,这位终于又要发力了?
幻荣夫人“欲染魔主”大成的契机,就在大梵妖王那里,她深入北荒,忽略掉谁,都不可略掉大梵妖王。
这段信息,正是幻荣夫人结合第一手情报,还有部分对大梵妖王的判断推衍,得出的结论。
幻荣夫人怀疑,被辛乙封下北荒地层深处的黄泉秘府内部,开启了通往无天焦狱的跨界甬道,而此时,这个甬道已经开拓到了“不可逆”的状态。
用最简单的话说:大梵妖王当年在剑园没有做到的事情,如今在北荒已经成功了,而且,做得比在剑园时更为激进!
“黄泉秘府周边的地脉,经过五娘子多劫以来的梳理,流向是很清楚的。可在不久前,所有相关地脉都受到不同程序的冲撞、扭曲,还有特殊的‘毒素’,渗入地脉,并通过它们,向四面八方向扩散,速度非常快……当然,这种‘毒素’只对天地法则体系结构有直接影响。”
幻荣夫人也是一边接收,一边汇报:“现在已经有部分‘毒素’扩散到了丰都城附近……辛乙当年的封禁肯定是完了,不过黄泉秘府内部的状况也未必有多么顺利,流泄得太快,少了蓄积转化的过程,过于浪费。保守点说,可能是贯通两界的过程中出了变故、意外。”
意外?在黄泉秘府,真的有意外可言?
余慈摇头而笑:他倒觉得,这太正常了。
按照黄泉夫人的记忆,大黑天早就占了碧落天阙,从统属关系上看,随随便便都能在黄泉秘府动手脚,特别是小五离开、玄符锢灵神通禁域破灭之后,更是清掉了最后一层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