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似乎很有自信,会是蕊珠宫的高层到此。
只是,来的却是朱文英。
反倒是宝蕴、玄黄为了救人,掺和进去,将局面搞得复杂了。
余慈和赵相山合计了下,都觉得罗刹鬼王那边,应该是有一连串后续的动作,而不仅仅是在拦海山外设局坑人。
但眼下,不管怎样,救人还是第一位的。
宝蕴、玄黄现在还算安全,可朱文英就不太妙了……
那位怎么说也是羽清玄发入“朱家”,也就是上清宗的近人,早年在北荒互相扶持,都有交情在,余慈不可能眼看着她殒身在海……底?
他娘的谁来告诉他,前方飞来的人影是哪个?
余慈全副心神都放在金幢教矿区附近,对感应范围里的其他区域,都只是泛泛感知而已,不会特意去分辨哪个是哪个。
正因为如此,当他看到侧前方人影斜插过来,放开气机,表明身份的时候,他心中那份情绪,简直像是湛猫儿闯进来,张牙舞爪,好一阵折腾……
来人一身轻甲,身披大氅,英姿飒飒,却是一位女修。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她略带鹰勾的鼻梁,以及略显男性化的轮廓,偏偏不失秀丽,这个面孔,余慈当然记得……
迎着余慈,女修躬身行礼,就像几十年前在北荒时一样:“烟爷安好,文英拜见。”
“你……”
余慈一时哑然无语,这位不是朱文英,又是哪个?
自然,也有问题顺理成章地显现心头:
朱文英在这里,那边又是谁?
也巧了,便在此时,太阿魔含的强横魔意,示威性质地碾过来,与他轻微“接触”一下,这里的情形,自然也就别想瞒过去!
虚空中分明“滞”了刹那。
随后太阿魔含的魔意倒卷而回,由于收势太急,卷舒之际,有如郁郁雷音,又像大潮狂涨,惊涛拍岸,撼魂动魄。
余慈顾不得他,盯着仿佛没事人儿一般的朱文英,哑声道:“谁来了?”
海底矿区,金幢教祖勉强支撑着华光琉璃世界,缓慢有序地将其回收,他的策略是,坚决护住香火金身周边的核心区,外围则不与冰封大劫硬顶,将所有的力量集中起来,为最后的突围做准备。
此时此刻,他已经认知道,短时间内,决不可能再有人拉他一把了。
一切都要靠他自己。
偏在此时,冰块破碎的声音响起,在已经过分“安静”的环境中,分外让人心悸。
金幢教祖本能就以为:哪处的防御出岔子了?
他神意周覆华光琉璃世界,高度紧张,可是外围一整圈儿,不见任何变化,倒是临近香火金身的核心地带……
金幢教祖终于锁定目标。
朱文英……朱文英身外,本是被招引天劫之人,用太玄冰解的手段,凝聚了厚重冰层,以为防护之用,也就是这一手,导致了金幢教祖的误会,使事态偏到这种让人无语的境地。
可这时候,冰层开裂,而且是从内到外,全面崩溃。
金幢教祖没有立刻看到朱文英的身形,因为崩溃的冰层之中,“雷侯秘甲”放出的强光电芒,将女修的身影完全遮蔽。就像是一个燃烧的小太阳,只在中央有那一丝丝的暗影。
随后,暗影扩大,渐渐明晰,到了一定程度,整个电芒光球都向外膨胀、炸开。
人影从迸散的电芒中走出来,只是,金幢教祖看到的,已经不是那个冷静倔强的朱文英,而是彻彻底底换了另外一人。
大约是为方便起见,此人着一袭男装,蓝衫布履,朴素洁净,通体上下,只在腰侧系了一枚玉佩,除此此外,别无修饰。
其人青丝结髻,以发簪固定,清爽无遮,更显出清丽到极致的面部轮廓,几乎没有任何棱角,观之可亲,而润泽微丰的唇形也将这份感觉进一步柔化,整体来看,用“慈眉善目”来形容,都没有问题。
可是,正是这一位,清凉如水的眸光到处,丈二香火金身,竟然是猛地一颤。
金幢教祖心中陡然冰寒,倒不是冰封大劫侵入,而是发自本能的惊惧。
他喃喃开口,金身自有雷音之法,震耳欲聋,可究其根底,却是好生虚弱:“羽清玄。”
蕊珠宫宫主,羽清玄……原来,这位早就来了。
竟然是与座下弟子换了身份!她一宫之主的骄傲哪儿去了?
金幢教祖想想都觉得可怖,刚刚他还说,要将朱文英投入七宝灯炼化。可以想见,如果真的如此,投到七宝灯的羽清玄,会给他怎样的惊喜!
当然,此时再纠结别的事情已没有意义。
就是现在,难道就好了?
同样是大劫法宗师,一个面对天劫绕着走的,和一位逆势而上,阵斩域外魔主的,岂是一个层次?
在当前距离上放对,就是做噩梦也不带这样的!
金幢教祖毫不迟疑,当下用尽一切办法……向外求救。
然而,在冰封大劫之下,他发出的信息,比常规时候,至少要迟十倍以上,在此时的局面中,已如天堑一般,可以说,短时间内,已经是内外断绝。
没有人能帮他。
羽清玄静静注视金身,没有任何开口的意愿。
清丽温润的面容,没有任何威仪的加成,可是垒在她脚下的强者的尸骨,却比任何威仪都要来得有效。
金幢教祖蓦地咆哮起来,再不动作,他可能直接被惊悸压垮!
金身之上燃起三寸厚度的火焰,他不管不顾,主动出击。
香火金身左手执铜杵,右手执玉钺刀,额头正中,法眼张开,身后金幢立起,极乐香氤氲蒸腾,烟气迷蒙,就中有数十具神明法相,护持周围。有嗡嗡之音,是万千信众祈祝。
做出这些,就是冰封的海底,也是轰然摇动,滞涩的元气,有加速流动的迹象。
华光琉璃世界稳定住,撑开部分冰封海域,也在天地法则体系中,争得一席地,随即就急剧扩张开来。
至少在视觉效果上,光华如海,不可思议,难见边际。
香火金身便在光海中央,宛若佛陀。
再一声喝,神明法相各持法器,阵列如轮,在金身之后,缓缓转动,霞衣、铜杵、丹环、法眼、铁如意、虚念鼓、玉钺刀、极乐香、七宝灯,共计九件神明祭器,各嵌在“巨轮”之上,均分九部,只有金幢高拔,金色丝帛无风自动,搅动光海。
不管做得怎么气象万千,其实就是要和羽清玄争夺这一方天地的控制权,只要能坚持到把信息传出去,己方做出反应,他能就博得一线生机。
他能做的,已经尽数排布出来。
羽清玄只是摇了摇头,首度开口:
“和罗刹就学了这些?画虎不成反类犬,何苦来由?”
金幢教祖呆了呆,羽清玄竟毫无顾忌地直接道出罗刹鬼王的名号。
这说明什么?说明羽清玄对周边海域绝对的控制权,使得这份“刺激”一分一毫都不会泄露出去。
言罢,羽清玄脚下不动,只一指点出,完全视辉煌光海中各项防御如无物,什么神明法相,九宝巨轮,华光世界,都如同虚设,金身胸膛正中,打穿冰洞,前后开孔。
金身猛地一滞,这原本是金幢教祖真身头颅所在,飞溅出的却是金色的火光。
金幢教祖已经不留退路,完全与香火金身融而为一,然而冰洞破口,寒意深透,竟遭天地法则意志顺势侵入——羽清玄借天地之力,也是如此轻松随意!
金身还想硬抗,可羽清玄手指一划而下,轨迹依稀合于星象,逐一指点中金身各处,加上最初一指,连中六处。
太玄截星锁。
寒意转眼蔓延到全身各处,金身冻结,随即崩解为漫天金沙。
金幢教祖勉强转换形质,保全了真身,然而面目呆滞,全身上下,都是细密的裂纹,仿佛是拙劣的工匠,随手拼接起来的,稍动一下,就要整个地崩溃掉。
此时此刻,金幢教祖没有动,也动不了,唯有绝望和困惑,从眼底透出来:怎么差这么多?
在羽清玄面前,遭天地大劫压制的金幢教祖,就像是一个幼儿,就像做游戏一样,被完全彻底地碾压。
羽清玄微微一笑,轻拂发鬓,虽是男装,不自觉有女性化的动作,愈显和婉雅致:“既然人家能给出这样的机会,用不好,岂不又要被人厌烦?”
金幢教祖完全不明白,可是他明白自己该做什么:“饶我!”
已经顾不上真身崩溃之危,他大声乞求。
尊严算什么,数劫以来艰难修行,难道就是为了迎接这个下场?
“我知道你师尊的下落。”
“我现在也知道了。”
虽是这么说,羽清玄太玄截星指最后一击,还是留下。
华光琉璃世界还在,金幢教祖还有一线生机,却不是羽清玄心慈手软,而是这就是一个道标,若非如此,怎能再引人进来?
她做罢这一切,明眸流转,眸光所指,外围冰封海域中,阴鬼女身形模糊显现。
这位神出鬼没的魔门东支女修,半真半假,伸手轻掩唇瓣,难掩讶色,却是在往后退:“清玄妹妹莫误会,与我无关!”
羽清玄不再理她,因为此时,太阿魔含魔意抵至,强横的意念透空而来,什么冰封大劫,完全遮挡不住:“羽清玄!”
第128章 天地远近 道心互锁
太阿魔含在隔空“看”到朱文英的时候,他便知道,又被骗了。
为什么说又?
不管怎样,这位域外魔主的情绪顷刻间便向暴怒的方向滑落,心头如油煎火燎,甚至连余慈也不顾,径直收卷神意,重临金幢教矿区上方,再狠狠倾压下去。
海底的冰封大劫是隔绝内外的坚固屏障,可太阿魔念身为末法主,神意修为早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自成格局,不受“天之三法”所限所扰,一路压落,势如破竹。
临近千疮百孔的华光琉璃世界,在接触到魔意压迫的瞬间,便彻底崩溃。
显露出其间,蓝衫飘飘的羽清玄。
羽清玄仰头上看,眸光依旧清凉如水,有如深潭,不因汹涌魔意袭来,而有任何波动。
海底“嗡”然震动,挟怒而来的太阿魔含魔意,穿透了厚厚的冰层,却在羽清玄身外数尺处,遭遇了无法逾越的无形屏障。
羽清玄没有施展她名动天下的“太玄封禁”,纯粹就是以意对意,与太阿魔含神意对冲。
虚空概念上不过里许之地,两边的神意冲击却是瞬间跨越了近千个不同的法则层面,连续对冲超过百万次。有的层面,完全与虚空世界无涉;但有的却又是密切相关。
周边天地法则体系就像是一锅沸汤,被两人的神意冲击搅得彻底乱套。
羽清玄周围,荡起了可以目见的细密波纹,使得一整片海底区域,都变得模糊起来,仅存的这一方海水也好,周边百丈、千丈的厚冰也好,都是直接绞成烟气——只有这种物质形态,才能在当前区域内长时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