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发动者,小九是心里最有谱的那个,她飞快地从地上跳起来,“都没事吧?”
胡丹摇头挥去因虚空移换而导致的眩晕,却还记得之前小九的凌厉动作:“乖囡,你的伤……”
“没关系,早准备好了。”
小九随口应了一声,虽是上臂血肉模糊,缺失了一块皮肉,她却是面不改色,取出一瓶药汁,洒在伤口上,转眼就是覆了一层红色的皮膜,其内血肉以肉眼可辨的速度复生。
见到这种情况,胡丹才松一口气,但心头的疑问,也是层层而起,与当年见到那枚玄真凝虚丹时,心情几乎一模一样。
“这……这是虚空挪移的神通,乖囡你从哪儿学来的?”
“唉呀,现在还没真正脱险呢,不是问问题的时候!”
小九随口回了一句,唇舌中却是发出一道极低沉的音波,远远发送出去,不过数息,天外忽有一道云气降下,垂流直入山林,在地上打了个滚,化为一头鳞角俱全的凶物。
随那凶物摇头摆尾,山林中草木倒折,瞬间清空了一片,小九哎呀一声,拍拍脑袋,有些懊恼:“还是没控制好。”
胡丹,还有刚刚才回神的游公权,实在是顾不得她在说什么,同时倒抽一口凉气。
在他眼前的凶物,身长足有四丈许,头脸狭长,凶目半睁,独角如白玉,鳞甲漆黑如墨,四条粗短的腿爪牢牢扣在地上,巨尾摆动,便如刀戟一般,倒折的草木,大都是因为被这巨尾扫荡所致。
“蛟……”
眼前确确实实是一头恶蛟,虽说趴伏地上,没有太多动作,看上去是经过驯养的,可那天生凶威,还是让胡、游二人心生忌惮。
任何一头成年蛟类,就算再不入流,都有着不低于还丹上阶修士的战力,若血脉比较近于“龙属”,其战力更是难以测估。而且细观其身上鳞甲,疏密纹路若断若续,似具符形,也不知是天生所有,还是后天为之,分明是身具某种独特能力。
至于什么能力,想想之前云气垂流之状,胡丹也能猜个差不离。
“好家伙,天法灵宗如今对待弟子,都如此优厚么?”
一旁的游公权也是满心的疑惑,否则不会这么说话。
小九却是完全不做回应,或者说,她根本就来不及做这样,她手上连续变化印诀,逼得鼻翼上都出一层细汗,才见得恶蛟身上,那些若断若续的符纹闪亮,周围云气层生,带来一些湿意。
“呼,现在要控制‘老飞’实在太难了。”
小九长吁口气,转向胡、游二人:“咱们快走吧,我那个虚空挪移的血符,济不得事,最多是挪移出百多里路,咱们可还没脱险呢……多事之地,多事之秋,离得远远的才好。”
“离开?你是说……”
“当然是坐‘老飞’呀,放心吧二爷爷,老飞虽然不好控制,但脾气还是温顺的,要不然师傅也不会让它当我的坐骑。”
“师傅?”
如果是以前,胡丹一定会认为,小九所指的是她在天法灵宗内的座师,但如今他无论如何都不会这么想了。
前面游公权说得一针见血,就算天法灵宗专以降伏禽兽妖物为能事,各类珍奇的骨血灵种相当之多,可这等蛟龙之属,恐怕天法灵宗的宗主都未必能拿出几条来,又怎么可能交给一个四代弟子?
就算小九前途无量也一样!
胡丹心里中如百爪挠心,恨不能揪着小九的耳朵,问明白这其中的道道儿。可他更清楚,真界之中,这类师承之事的忌讳最多,问得多了,只是让小九为难而已。
“诸天神佛保佑,让这孩子一路修行畅通无碍,远离仇怨,早得长生……”
胡丹一步步朝着蛟龙靠过去,嘴中喃喃祈祷,可老天爷似乎专与他开玩笑,眼看他手指就要摸到蛟龙的鳞甲,便有一个声音,越过山林草木,响在耳畔。
“啧,好一条入云蛟龙!”
话音略显轻佻,又凌厉如刀。声音入耳,胡丹便觉得耳鼓一痛,脑袋更似被重击一拳,嗡嗡作响。游公权和他的感觉差不多,倒是小九,哼了一声,没有太吃亏的样子。
至于趴伏在地上的蛟龙,则是双眸圆睁,暗黄的眼珠便如两个灯笼,放出冷光,长及四丈的躯体,受周身层生的云气托举,无声浮起。“入云蛟龙”之名,倒是名不虚传。
胡丹好不容易按下脑宫震荡,本能地一声喝:“什么人?”
“你们又是什么人哪?”
声音骤然欺近,顺其方向,胡丹等人仰头上看,便见百尺开外,一株云杉之上,立着一个人影,锦袍玉带,身宽体胖,脸上面团团的似若哪家的富翁,可狭长的双眸中,幽蓝寒光如剑,又邪意森森,虽隔着百尺距离,依旧刺人心底。
胡丹只觉得此人面生,还想再试探几句,却见得那人身外,一层幽暗颜色正蔓延开来,以其立身之处为中心,转眼覆盖了方圆里许范围,也将他们都圈在其中。
胡丹怔住,游公权则打了个寒颤:“步虚法域……魔门?”
百尺外,三个还丹修士的表情,云杉上的申德福看得一清二楚,胖脸上露出惯有的面团团的笑容。
作为东阳正教留守东华山的人员,他出现在这里,是巧合又不是巧合。
说巧合,他可不是有意在这儿堵人,这两天他本是在走背字儿的。
东阳正教在东华山这里,很有些想法,故而在大战之后,暗中留守了一批精英弟子,负责人是郑曼成、詹基这两位刚从东海回返的三代弟子中的翘楚。
可受到天地大劫的影响,这两位先后存身不住,往域外去了。留下的临时负责人的位置,申德福当仁不让,就想占住,可他运气实力都差了些,竟是被平日里最看不顺眼的李晟抢走。无奈当了副手,又转眼被架空,让出好大一块利益。
憋闷之下,出来散心,看中一个目标,就准备种魔,来上“一口”,可又被一个突然跳出来的小娘们儿搅了好事,而等他追上来,却发现那小娘们手段不俗,至少是在潜形匿迹方面,绝对了得,不过两百里路的追逐,就彻底把他甩脱。
他只能一边咒骂,一边寻找,在山林中耽搁了大半个时辰,眼看天色将明,却一无所获,想着那小娘们儿说不定早已远走高飞了,无奈绝了报复的念头,正要回去。
而这时候,他身上一枚特殊的示警符牌却是震动起来。
这就是“不巧合”的事儿了。
当时他真是给惊得魂飞魄散,还以为是宗门的那个大对头在附近,不管不顾,就要逃命,可这边山林中动静,却是让他又产生了怀疑。
再看示警符牌,不是那催人命的血红色,而是更深沉的漆黑。
他的胆气一下子重新填满,知道自己的运道来了。
此刻,他居高临下,放出法域,转眼将三个还丹修士的气机压制住,他的视线在浮起的蛟龙,还有一旁使出驱役法诀的女修身上来回转了几圈儿,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好啊,原来当年还真没杀绝呢!”
大笑声中,申德福拿出示警符牌,做最后的确认。
符牌漆黑的面上,流出有指向性的气机,锁定了恶蛟旁的女修。
“果然是役灵宗余孽!”
上一劫末,役灵老祖开宗立派,即为“役灵宗”,但因与东阳正教结怨,被满门屠灭,役灵老祖重伤下拖命而逃,仅以身免,由此结下不共戴天之仇。
近年来,役灵老祖压住伤情,直趋北地,专杀东阳正教修士,搅得东阳教众一日三惊,着实被折腾得很惨。在此期间,教中便发明了这么一个示警符牌,是收集了役灵老祖的气息,还有当年攻破役灵宗后的一些战利品,以魔门秘法炼成。
其最主要的功能,就是当役灵老祖出现在百里范围内,符牌就会震动示警,牌面变成血红色,给教众准备或逃命的时间。
符牌还有一个不怎么能用到的辅助功能,即发现了受役灵法门加持的生灵,而附近又没有役灵老祖的踪迹时,牌面则会发黑。这原是做坚壁清野的准备——役灵老祖可以驾驭世间一切飞禽走兽,驱役它们以为耳目,或者干脆就作为暗杀的工作,令人防不胜防。
有了这牌子,便可以先下手为强,剪除役灵老祖的羽翼,只不过做为大劫法宗师,那一位的行事何其老辣,东阳教众着实很难捕捉到这样的机会。
这符牌,自从教中三魔君联手追杀役灵老祖,将其再次重创后,教中弟子都不怎么用了。但这回东海上役灵老祖驾驭天梭鱼潮重现,虽说劫后再度不知所踪,但像申德福这样的聪明人,还是很自觉又拿出来配上,果然收到效果。
见过受役灵法门加持的飞禽走兽,但大活人还是第一个。除了当年役灵宗的余孽,还有别的解释吗?
就算有,申德福也会自觉屏蔽的。
如此天降功劳,无论如何都不能有个闪失。
他胖脸上笑容不减,眼中蓝芒却是大盛,已经用上了东阳正教秘传的“震心术”,一声低喝:“役灵宗余孽!”
本是要一语攻破对手心防,却不想几乎与之同时,恶蛟身边的女修也是喝道:“你这人当真没有道理,路遇就下杀手,当我们天法灵宗好欺么?”
申德福一呆:“天法灵宗?”
他当然知道天法灵宗,南国奇门嘛,也是以役使灵兽知名的,论历史,还要早在役灵老祖成名之前。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嘿嘿冷笑;“好啊,原来天法灵宗也是役灵宗的余孽……今日你落到申爷爷手上,合该倒霉!”
至于话里面荒谬之处,申德福完全不在乎。
说起来,役灵老祖专注与东阳正教为敌数百年,教中也一直怀疑,是不是暗中留下了传承,如今终于找到了端倪,管他真假与否,都是大功一件。
至于天法灵宗……南国一个中型门派而已,在东阳正教面前,又算个屁!以前都不屑理会,如今若真是一桩功劳,回头请几个人,发力灭了就是。
当然,在此之前,还要“取证”。
这条入云蛟龙,还有……
他居高临下,往周边山林中一扫,忽地欢喜不迭:“哈,还要狡辩,这血灵秘遁的法门,正是役灵宗独有,瞒过别人还成,又如何瞒得过你东阳正教的爷爷我!”
话音未落,那个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女修,已然发力,正面扑击而上。
胡丹惊呼一声:“小九!”
这……岂不是不打自招?
虽然申德福有九成以上的把握,肯定这女修的来历,但真等着完全确认之后,还是有老大的惊喜。
当然,他不会因此而心神失守,而是提起了十二万分的注意,他修炼的是东阳正教的“勾月夜魅法”,算是根本法门的一条分支,威力甚著,步虚法域更是早早就结成了,且在上面有上百年的造诣。
随阴影扩张,有一道勾月若隐若现,黑暗阴影固然是困锁敌方气机的有力手段,但勾月化现,才是勾取人命的辣手,而二者之间,又可以相互转化,明暗虚空变化,极是玄妙。
站在云杉之顶,百尺距离虽也不算什么,却足以让他判断出小九的气机虚实:这个叫‘小九’的女修,本身修为和自己还有一段遥不可及的距离,而她也知这一点,故而是把本人当饵,让那头分明有着步虚实力的入云蛟龙暗中偷袭。
好吧,那蛟龙可化云成雾,虚实变幻,确实比较棘手。
申德福拿出绝大部分精力,通过步虚法域,限定那蛟龙气机变化,同时双眸蓝芒剧盛,往胡丹、游公权两人处一照,勃然而发的精神强压,使得修为远逊于他的胡、游二人都是一激,气机失控之下,都是发一声喊,反被激着发起冲锋。
殊不知越是如此,他们形神精气,都会以更快的速度流泻而出,被步虚法域吸收,更增益对方的力量。
这种玩弄人心的手段,本就是魔门最擅长之事,申德福更是驾轻就熟,直接将胡、游二人那边的“收获”转化,反手便加压到已经从面掩杀上来的恶蛟身上,发一声喝:“孽障!”
已经张嘴扑杀上来的恶蛟,发出含糊的利齿摩擦声,一头栽了下去,重重撞在云杉树根上,四丈许,有千斤之重的躯体落下,似乎整个地面都震了下,一时宿鸟惊飞,扑啦啦连成一片。
前面的小九见了,分明有些惊怔,当即止住冲势,申德福则是哈哈大笑,就势便转移了目标,要一鼓作气,把小九制住。
可就在此刻,他心底忽地警兆翻动,匆忙间转换视野,只见得四面八方,鸟影翻飞,乱成一团,有的像是吓昏了头,扑扇着翅膀就往他这边撞过来,而其中有一只云雀,其翅尖分明流动着一层银白的光芒。
法域便是申德福气机的延伸,那云雀与之接触,独特的气机感应让他脸色骤变,却是想起之前曾听詹基提起过的东海交战细节。
“……灵殒鸟!”
想到其上携来的灵殒绝雷之威,申德福只觉得头皮发炸、鼠蹊抽紧,欲待避让,可这一手连环计的时机用得太好,他拼尽全力,尽起法域隔阻限制之能,又发力猛纵,才跳出二十尺开外。
后方,银白雷火轰然炸开。
冲击力轰在背上,申德福喉头发甜,口鼻溅血,却是放松了一点儿:“还好,不是役灵老祖亲制……你娘!”
森然之意倏然而入,一点寒星就从黑暗中迸出来,在他眼前放大。
第083章 画蛇添足 坊市偶遇
寒星近在眼前,申德福但觉得心神动摇,不安于位。除了透骨的寒气刺激之外,更让他不安的,是此人诡异的来势。
此前无论是小九和入云蛟龙,还是胡丹和游公权,都是在他步虚法域之中,唯有此人,突然而来,竟是一举跨过数里的法域范围,直至出手之时,才为他所察知。
他大喝一声,双眸蓝芒有如冰锋,全凭着法域和修为的优势,强行掀动法力,如狂飙巨浪一般,对着眼前寒星逼去,面前数尺之地,电光蹿动,都是他放出的法力狂飙,与寒星摩擦碰撞所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