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是心内虚空的神通外相,而是极远处的“小家伙”……真的很远!
余慈对沉剑窟主人心怀顾虑,一直把“小家伙”放在线路复杂的岩洞中,而显化飞舟走得干脆,当然无法收回,现在应该还在沉剑窟中。只是那沉剑窟主人说过,到剑仙秘境有四千里路,飞舟需要行驶一个时辰,算算时间,起码一刻钟已过,他们一行人怎么也走了有三四百里的路程了,“小家伙”在那边的反应时时都在变弱,却依然存在。
“神意星芒的作用不是局限在五十里么?”
余慈又惊又喜,自开发出照神铜鉴的异力以来,五十里的限制一直存在。有照神图时是如此,照神图消失后,更无长进,却不想在今日,骤然突破。
思来想去,今日与往日之变化,不外乎成就生死符、凝成真符种子、取来虚空镜盘和那《无量虚空神照法典》几项。后两者虽是与之紧密相关,却还未从中得到好处,那么,应该就是生死符或真符种子——也就是修为上的突破,方导致此一变化。
“果然,一切神通异力,惟有根基稳了、修为到了,方能见得效用。”
余慈按下心中喜意,同时也按下拿出照神铜鉴和虚空镜盘等物以深研的念头。他对沉剑窟主人那暗处的窥伺手段仍然警惕,不愿旁生枝节,只是沉潜心思,将注意力集中到心头那点儿感应上去,把握其中变化。
但不得不说,在相隔数百里路、距离更在不断拉大的情况下,这份感应也只能是感应而已,要如以前那样,下达命令,又或取其六识感应为己用,却是办不到。余慈也只能小心加持神魂力量,尽力维持这脆弱的联系。
如此做了半晌,他发现,这种情况下,消耗的精力远超以往,倒似在不停地画符作法一般。由此他又想到了今日所得:“如此神通,想必是有特殊的使用手段,八成《无量虚空神照法典》中有所记载,可惜一时片刻难以解析……”
想想那蜃影玉简中,如坠妖魔之渊的撼神之力,余慈忌惮之余,也有几分向往:“待回到宗门,不妨交给朱老先生等几位大能瞧一瞧,或有参悟之法。”
说起来,一部《无量虚空神照法典》的摹本,其价值已不在剑园内任何宝物之下,尤其是知道朱老先生的身世之后,余慈觉得,老人家应该会很开心。当然,私藏的念头他也动过,但和这足以赢得宗门赏识的作为相比,格局未免太过狭隘。
终于,在相隔约千里以外的距离后,心头那点儿联系越来越弱,终于断去。余慈已经很满足了,将这极限处的感觉记住,又取出一颗山门的养神丹丸服下,很快入定。
一段时间养精蓄锐之后,余慈自然醒来,虽然飞舟是一如既往地平稳,但通过微妙的体感,余慈还是觉得,飞舟应该是已经停下来了。
他起身出了舱室,去那个四壁透明的小厅。半途却碰到了前来知会他的铁阑,一人一鬼便一起进去。视线穿过透明的舱壁,余慈果然见到,外间的土石结构已经相对稳定,飞舟应该是驻留在地下某处,不知沉剑窟主人又在谋划什么。
此时小厅中人倒是不多,余慈还都认识。比较醒目的就是那文式非和帝天罗、帝舍三人聚在一处,而且,他们中间还有一道刺眼的血色人影,此时,文式非正将手探入血影脑际,场面诡异绝伦。
余慈进来的动静也让三人回眸,彼此目光一触,余慈自然看不出什么善意,便是那文式非也拿出古怪的眼神,在他身上打量。
“同出魔门,沆瀣一气。”
余慈下了评语,目光转移。厅内还有四个散修,此时应该是抱了团,聚在一起,离文式非三人远远的,余慈视线一扫而过,最终停留在另一处角落阴影中,那个黑袍遮身的女修身上。
这里能说几句话的,也就是这位了。余慈走过去,离得近些,却是讶然。香奴身上气机有些异处,便如他在显化厅时所感觉的一样,显得太紧绷了些,好像随时都会出手杀人。现在的情况确实危险,但看这位,也不是初出茅庐的雏儿,怎么如此按捺不住?
还未明白是怎么回事儿,警兆一闪,余慈回头,迎面正碰上文式非那令人心中不快的笑容。
“这一位,姓甚名谁?”语气殊不客气,有种居高临下的味道。
要知刚才沉剑窟主人一番作态,把殿堂内所有通神修士,包括大部分还丹初阶的修士都一扫而空,这里除了余慈之外,修为最低的是个在南方修行的散修,但也有还丹中阶的水准。相比之下,余慈实在是修为最低的一个,这还是余慈结成了真符种子,不了解内情的人,只以为他是定鼎枢机的修为,否则,情形还要更加不堪。
余慈却不惧他,也没有正面回应,只向帝天罗那边点点下巴:“打杀王和光魔宗的两位关系不错,就没有多问一句?”
文式非说不上丑陋,但却很惹人嫌的面孔又凑近了些:“你是半山岛的?”
感觉到旁边香奴古怪的眼神,余慈就笑。确实,和帝天罗他们交手以来,那两位一直被他的真符种子和剑技所惑,到如今都还误会他的身份。算起来,文式非也应该和他打过照面,但当时这人的精力全放在和华西峰较劲儿上,对离尘宗队列中央的通神弟子不可能分心旁顾。
厅中唯一知道他身份的,只有香奴一人,但看起来双方关系并不融洽,这信息也就还存在肚子里。唔,还有一个已化为血影魔物的萧浮云,但此人神智全无,更不必说。
真交手时,有半山岛的身份加一层掩护,余慈并不排斥,但如今正面对话,若他还遮遮掩掩,未免小家子气,摇摇头,他道:“我不是半山岛的……”
“没关系,别不承认哪。看你和罗刹教的人走在一块儿,就知道你是最正宗的半山修士了,颇得叶缤女仙真传哪!”
文式非的笑容愈发让人不爽,话中更似有深意。余慈也从帝舍等人口中听过类似的说法,但他确实不甚知情,只觉得其中恶意极重,眸光便是微寒。
但文式非还没完,竟就这么伸手,去拍余慈的肩膀:“小子,其实你是女人吧?这样才对得上号啊……”
这里面肯定别有说法,但只字面上的意思,已激得余慈心头杀意一盛,更不愿让他碰到肩膀,挥手去格对方的手腕。
眼看双腕相接,他心头却忽生一个念头:“文式非好大的名头,如何会这般浅薄?”
便在此刻,他身上一紧,全身都不能动弹,心头震动之时,却见前方文式非也是一般无二,脸色也有些难看,瞬间他就知道,是沉剑窟主人出手了。
“秘境已在眼前,诸位可准备好了么?”
沉剑窟主人低沉的话音响在每个人耳边:“进入秘境之前,我有一件事说在前面:我困居剑园不知多少年岁,长生也算,却只因为少了一物,一直难以真正成道,那样东西,就在秘境之中……其余的物件也就罢了,若是这桩东西由各位中哪个昧下,休怪我辣手无情。”
文式非虽是被制,却是反应极快,紧追着问了一句:“窟主只要那一样?”
“哈,那怎可能?”
沉剑窟主人大笑起来:“秘境之物,有许多类连我也忍不住心动,这些宝物唯有缘者居之,真落在手中,本座也是当仁不让。”
他这么说话,倒也坦白,却没有人喜欢。不过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但若说诸位担心我下手强抢,却是杞人忧天了。且不说本座还未下作到那种地步,真入了秘境,你们便知道,那里早被人用剑劈碎了虚空,藏宝地也是支离破碎,用咫尺天涯形容,最是恰当。若你们真有缘进去,得到宝物,受人干扰的可能性,少之又少。运气好的,或可大发利市……”
第299章 演天
这究竟是威胁他们要听话呢,还是怂恿他们使坏来着?
一直到余慈离开飞舟,进入元气躁动的土层深处,他还一直在回想沉剑窟主矛盾荒唐的言行。
显化飞舟已经被沉剑窟主人收起,此时他们都是处身于厚厚的土层内,以遁法破开混杂的五行之气,维持生机。五行遁术是最基础的法术,但要到还丹境界,才有实用性,此刻在场的人倒是都无需为此烦忧,便是余慈,稍稍适应了一会儿,也觉得运用土遁之术,比以前轻松得多。
沉剑窟主人仍不见踪影,对此,在队伍最前列的铁阑的解释是:剑仙秘境和剑园的封禁实为一体,天然排斥一切还丹境界以上的修士,若沉剑窟主人现形,必会引发封禁全力反击,误人误己,所以,他便以秘法隐匿气息,藏在众人身边,暂时可保无虞。
这就是余慈等人的功用之一:挡箭牌。
盘皇三剑被清出去之后,这边就只剩下十人。再往旁边瞥了一眼,文式非和光魔宗那两位还聚在一起,神色还算平静,他们是一拨,那四个散修算一拨,余慈和香奴勉强算一拨,另外就是夏伯阳,这一位心高气傲,却是独往独来。不过十人明分派系,其本来心思并没有太多差别,都只是一句话:怎么才能摆脱那厮的钳制呢?
“入口在哪里?”论实力,四拨人中,以文式非那一组人最是强大,无形中便占了主导权,文式非就是话事人,问的话倒是中规中矩。
但凡秘境洞府,外围总有禁制机关,以防敌人侵入,有些大神通之士甚至扭曲时空,形成难以逾越的壁垒,若不得其法,贸然进入,必然会死得很难看。余慈等人对此剑仙秘境一无所知,不弄清楚情况,那是决不敢轻率前进的。
铁阑的回答很简单:“无需入口。主人上回进入,已在里面留下印记,待计算出方位,直接进去就好。”
说着,它也不管修士们是什么表情,取出一颗拳头大小的圆珠,念颂法诀,圆珠上便泛出一圈光晕,光晕本身是无色的,但映入地底土行之气的光芒,就显出昏黄的色彩。更引人注目的,是珠子本身慢慢变得透明,其中更有无数细微抽象的符号,像是蝌蚪在里面游动。
“演天珠!”出声的是一直不太合群的夏伯阳,此时他俊脸上惊讶之色明显。
所谓演天珠,是修行界非常出名的一套辅助性法器,单颗珠子本身已经是推演术数、符法、阵图的上佳之选,而传说聚集三百六十颗周天之数后,更有许多不可思议的威能,其珍奇处已直追传说中的祭炼大圆满的法宝一流。
铁阑看他一眼,直接把珠子递了过去。
夏伯阳一愣神的功夫,铁阑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了第二颗,这次它送给了余慈。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第五颗……直到每一个人手里都有这么一颗,同样放射出昏黄的光晕,也同样有着那蝌蚪般的流动符号。
余慈盯着手中圆珠,神识透入其中,感觉果然不一样。这颗珠子似乎能把外界渗入的一切信息都归拢成规律性的东西,神识在里面转了一圈儿,便觉得脑子清爽许多,果然是一件奇宝。
铁阑此时方道:“秘境中的印记藏匿于多个虚空碎片之后,中间还有封禁。一人之力难以测算,需要请诸位客人加入进来。”
它将驱动和测算的口诀讲述一遍,倒是不难理解,就是所需的运算量极其庞大,怪不得要十颗演天珠联动……不,是十一颗!
铁阑又拿出一颗悬浮众人中间,汹涌的土石元气浪潮也不能使它稍移。众修士看了都明白,最后这颗,是由沉剑窟主人亲自操控的,驱动时自然也是以此颗为核心。
除了铁阑之外,在场便是人手一颗演天珠,这手笔让众人无话可说,偏偏接下来铁阑又道:“珠子无需归还,主人已将其赠予诸位。”
又来了……
余慈都是见怪不怪了,从一开始就是如此:既有粗暴的邀请,又有宝物的诱惑;刚抛出秘境香饵,转眼就是蛮横的打压,一直到现在,秘境近在咫尺,仍是威胁和怂恿并用;乍看是高调,其实神秘兮兮;粗看是打个巴掌给个甜枣的策略,但手段使得微妙,仔细想想,倒是惟恐天下不乱的意思居多,让人不得不怀疑,此人的真实目的。
不只是他,文式非等人也很清楚这一点。余慈刚想明白,之前近乎毫无意义的冲突,应该也有试探或者设计的意思……可惜余慈没有当别人垫脚石的自觉。
这边念头转过,十一颗演天珠已经运转。这套评价甚高的法器果然有其特别之处,当十一颗珠子同时运转,其内部天然就有联通的渠道,刹那间十一个人的思维就撞在一起,当头一瞬还有些冲突,但很快就在演天珠的异力之下统合起来,处理因运算而产生的巨量信息。
那一刻,余慈好像看到了无数虚空交叠,中间有亭榭楼台、有废墟瓦砾、有剑气纵横,一瞬千变,错乱不堪。就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众人合力筛选无数个可能,终于将最符合的那一处确认下来。
“呛哴哴”一声长音,如同巨船上抛下的链锚,其实性质也差不多,那是沉剑窟主人甩出的一件法器,名唤“定空锚”,将众人和秘境内印记所在的虚空碎片勾连在一起。
土层深处蓦地响起高亢的咒音,引发此地元气的狂暴反应,冲击远远激荡开去,借助演天珠,余慈等人都能感觉到,遥远虚空深处,分明有类似的反应相和,力量相激,众人蓦地撕开了一道黯沉的裂缝,初时只有发丝粗线,后又慢慢扩展,黑洞洞的,不知通向何方。
这种撕裂虚空的手段,看得一众人等倒抽凉气,想想也知道,打开通往秘境深处的虚空甬道,比在沉剑窟时那裂空而出的噱头可要强悍得多,更难得竟然没有太多气息反应,这种控制力,令人惊叹。
沉剑窟主人的修为,确实深不可测。
裂缝开启的速度不快,十数息之后,也不过刚容人侧身进入,开启的速度还越来越慢,众人都是感觉敏锐的,便觉得身外元气波动有些异样,那应该是沉剑窟主人渐渐压不住气息的表现。
各自眼神交流,没有人动弹。或许现在是脱身的好机会,可放着进入剑仙秘境的捷径不走,老天爷也看不过啊!
偏在此时,外围却有了异动,一股巨量的土行之气从远方直冲过来,恰与这边往外扩散的怨灵金煞之气碰撞,轰地一声巨响,周边土层摇动波荡,差点儿把众人给吹飞。撕开的空间甬道开始闪灭不定,但这时谁也没有关注这个,因为就在冲撞的瞬间,虚空震荡,他们眼前蓦地现出亭台回廊,殿宇楼阁,那情形,竟和通过演天珠“看”到的情形差相仿佛,只是要更为清晰。
铁阑在此时发声解释:“秘境剑园内外如一,秘境开启时,从外围剑修墓葬也有机会进入其中,这就是刚打开的甬道,但只能通到秘境外围……”
在众人感应中,土行之气和怨灵金煞对冲之后,果然形成一个极不稳定的甬道,而且有数道不弱的气息正沿着这个路径狂奔。
余慈正仔细观察的时候,身畔气机骤变,微一愣神的功夫,四道人影已经融入土层深处,朝着远处那不稳定的甬道冲去,正是那四个抱成一团的散修。
下一刻,铁阑九尺鬼躯呼的一声涨裂开来,化为肉眼可辨的十多缕灰烟,一闪而逝,再现时,已在那四道遁光之后,毫无阻碍,一透而入。
“轰”地一声爆响,又一波怨灵金煞之气扩散,影响了众人的感应,等缓过这一波,却见不知何时,铁阑已经重新凝塑鬼躯,侍立一旁,至于那个四个散修,众人依稀感应到,似乎还有人逃出生天的样子……
“也是有决断的。”
四名散修放弃进入秘境深处的机会,只求逃脱钳制,决断力让余慈很是佩服,而且,这可真是开了个好头呢!
剩下六人,眼神交流一下子密集许多,但仍无人妄动。此时,虚空甬道终于开辟完成,自出来飞舟之后,沉剑窟主人首次发声,感觉低沉了很多:“五息之内,通通进去!”
没有人多话,均依言从涨到两尺来宽的虚空裂隙处一闪而入。
刹那间虚空颠倒移换,无数扭曲的情景碎片在眼前交错纷飞,令人眩目。等缓过这一回,众人已经脚踏实地,同时,阳光照射下来。
“咦?”自从进入剑园以来,人们还是首次见到太阳,让人怀疑,是不是虚空甬道出了问题,直接把他们送到了剑园之外。
“这是太阳真火的投影,由前辈剑仙引来,也是秘境的根基之一。”这是铁阑在解释。
阳光下,就能看出来,铁阑的身形还是有些发虚,脚下也没有影子,观感颇是古怪。但想想之前身化烟气,一举重创四名还丹级数散修的手段,也没有人会轻视于他。
众人所在的位置,应该是一所园林的某处,当然,此地早无人迹,旁边就是一栋半倾颓状态的木楼,斜挂的匾额上还有“四通阁”字样。
能看得如此细致,是因为余慈一进来就是全力运化神意,收集周围信息,文式非等人无不如此。便在众人心中渐有盘算之时,吱呀一声响,身边木楼的楼门打开了。
“除了那几个魔崽子,还有人能到这里来吗?”
说话间,来人走出门外,阳光照射,在那边铺开一片天蓝的寒光。
第300章 替难
破落园林中陡然一片静寂。
刚入园的余慈等将视线移转过去,对方也正把目光投射过来,两相碰撞,彼此都是一呆,那人豪气的话音亦是戛然而止。
余慈这边,不算一直隐身的沉剑窟主人,六人一鬼,七对目光,便看到一套天蓝色的金属甲胄反射阳光,映出灿烂光芒,既华美又狰狞,视觉冲击力无以伦比。
而对面那位,瞳孔隐在古铜色面甲之后,只闪了两闪,忽地一言不发,向后便退,直撞进刚打开的楼门里去,气息也一下子隐匿起来。
一退便是心虚,气机变化之下,又能瞒得过谁?
“重器门!”帝舍一口叫破了来人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