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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节
    至于袭朗呢?恼火是一定的。可香家办的耸人听闻的事情还少么?不差这一桩。他一个大男人,又素来有担当,这点儿事于他不算什么。

    香芷旋那边,让含笑问了问,听说了碧玉的回话,心知是敷衍之词,却也没再让房里的人细细打听,转头让蔷薇去了夏家。

    叔父婶婶派人盯着香家那边,有个什么事,心里大抵有数。

    下午,蔷薇回来了,细细通禀:“应该是在与袭府定亲之前,大太太私自与别家给您定了亲事,互换了信物。”

    香芷旋惊愕,“是哪家?”

    “湛江齐家。”蔷薇低声道,“大太太给你定下的是齐家三公子。”

    齐家,湛江首富,这一代的几个男丁自幼读书,一心要考取功名。

    蔷薇期期艾艾的,“除去大太太与齐家交换的信物,齐家手里似是拿着您一件贴身的佩饰,不然如今也不敢上门找大太太说这件事了。”

    贴身佩饰……香芷旋迅速转动着脑筋,细细回想,心头一动。

    她丢过一个玛瑙镯子。母亲留下了不少首饰,病故前分给了她和大姐,从账上划到了她和大姐的房里,那镯子是其中一件。

    她很喜欢那个镯子,每日戴着,睡前才摘下,放在枕头旁边。后来,有一天醒来,镯子就不见了,找了好几日,软硬兼施地让奶娘把镯子交出来——敢做这种事的,只有奶娘。可是奶娘打死都不说,她的话说的重了,她就跑去找老太太、大太太叫屈。后来,只能不了了之。

    今日回想起来,细算算时间,大抵吻合。

    有来历可查的首饰,大太太给了齐家。

    她摸着下巴,思忖了好一会儿才问蔷薇:“叔父婶婶怎么说?”

    “他们很生气,说两家都不会放过。”

    “嗯。”香芷旋颔首,“让叔父随着心情应对便是。”再斟酌一番,细细叮嘱了蔷薇几句。

    这件事,已不是香若松能处理的了,让叔父出面最妥当。

    蔷薇又去了夏家传话。香芷旋唤来含笑,“你去跟赵贺说,香家大太太过来所说的事,我能处理。”

    婆婆的意思分明是不想让她知道,不想让她难堪,想让袭朗不声不响地帮她解决。但是,她真没那个能力人脉也罢了,既然有人帮忙,怎么能让婆家帮自己摆平这种事呢?

    含笑也不多问,转身去找赵贺,把话如实复述一遍。

    赵贺等到袭朗回府,将宁氏与香芷旋的话都说了。

    袭朗先去了宁氏房里,听了事情原委,随后才回清风阁。

    香芷旋神色如常地帮他更衣,又亲手泡了茶端给他。转身看到元宝晃着圆滚滚的身躯跑进门来,漾出了愉悦的笑容,俯身抱起了它,很轻很轻地摸了摸它的小肚皮,“吃饱了?”

    元宝摇了摇尾巴,在她臂弯扭来扭去,张望着袭朗。

    香芷旋就把元宝放到袭朗膝上。

    袭朗放下茶盏,随意地抚了抚元宝的头和背,不消片刻,元宝安静下来,趴在他膝上。

    香芷旋又有点儿嫉妒他了。

    他就笑。

    一旁的紫苏也看得出香芷旋的心绪,垂头抿了嘴笑。

    逗了元宝一阵子,两人照常去请安。

    袭刖也已下衙回府,和蔚氏带着宜哥儿先一步到的。

    钱友梅自然是独自带着安哥儿来的。

    一日一日的总见面,两个孩子和袭朗、香芷旋已经熟稔起来。

    香芷旋看得出,袭朗很喜欢小孩子,与两个侄子说话总是慢条斯理的,语气特别柔和,笑容亦很柔软。安哥儿和宜哥儿也很喜欢由他抱着。

    等以后添了孩子,他一定会是慈父。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用过饭,袭刖找袭朗问一些事情,兄弟两个去了外书房。

    钱友梅和蔚氏各自带着孩子回房。

    香芷旋刻意落到最后,道辞前对宁氏道:“母亲,我娘家那边的事情,您不必心烦,只当今日我大伯母不曾来过。”

    宁氏笑道:“我原是不想让你知情的,却不想你还是知道了。可别放在心里啊,出身是谁都无从选择的,你要明白,你和香家不一样。”

    “嗯,我晓得。”香芷旋报以感激地一笑。

    宁氏并没询问具体如何应对。她看得出,香芷旋是把夏家当做娘家走动的,又听说蔷薇一日里去了夏家两趟,必是那边有了法子。细节是不需关注的,结果喜人就好。

    香芷旋回到房里,给大姐写了一封长信,将近来的烦心事都说了说,写完看了一遍,觉得自己像是个满腹委屈找人告状的孩子。蹙了蹙眉,把信件销毁,又重写了一封,心平气和地讲述京城春日的节气变化和自己主持中馈的事。都是让大姐好奇或欣喜的事。

    写好信件,放入信封,又让蔷薇、铃兰将已经绣好的屏风仔细包裹起来,明日让外院的人送出。

    洗漱歇下之后,她熄了灯,闭上眼睛,默默背诵着经文,睡不着。索性又强迫自己集中精神背诵兵书,备了好几遍,还是了无睡意。

    心里有事,勉强不得。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暗沉夜色。

    心里是很难过很生气的。

    婆婆为自己着想到了这个地步,袭朗完全默认她的决定——越是这样被婆家照顾、尊重,越是落寞。

    这已让她对自己生出质疑——如果真的值得人如婆婆、夫君这般善待,那么香家为何弃若敝屣?既然曾被香家那般嫌弃,只当做换取好处的物件儿,那么自己真的值得婆家这般爱重么?

    不自主的,她钻进了牛角尖。

    听得袭朗进门的轻微脚步声,她没出声。听得他先去洗漱,再来宽衣歇下。末了,自己落入他臂弯之中。

    她放松自己,依偎到他怀里,看着他纯白的寝衣,仍是没有说话的心情。过了一阵子,眼睛有些累了,她闭上眼睛。

    他温暖干燥的唇落下,覆在她唇上,轻柔一吻。

    她的唇角微微上翘,抬手抚着他面颊。她不是装睡,只是不想说话,他自然从一开始就知道她还醒着。

    袭朗温声问道:“真不用我出手干涉?”

    “嗯。”

    “这就是胸有成竹了。”他抚着她的背,“那又为何不能入睡?”

    她无声地叹息,犹豫片刻,还是将心绪道出:“你和母亲把我当成宝,香家却把我当成草……”心头这种落差,在今日分外明显。

    “小傻瓜。”袭朗语声愈发柔和,心里却是明白她偶尔对得到的好患得患失的原因了,“很多人都如此,我不也是如此?”给他最多扶持的,不是袭府中人。

    香芷旋想了想,心里好过了一点儿。在处境这方面,他们都似从泥沼中挣扎着走到如今,只是他遭遇过的凶险较多,她遭遇的总是上不得台面的事。

    袭朗继续宽慰道:“没有那些人做对照,我们就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就不会有如今的同心协力。某种方面来说,我们也要感谢他们。”

    如果他不是这样的性情,再俊美,她对他也只有对夫君的尊重。

    如果她不是这样的性情,便是容颜倾城,他对她也只有对妻子的责任。

    容颜是锦上添花,却绝不会是他们生出情意的根本原因。

    袭朗又故意逗她:“再怎样,我不是已经栽到你手里了?纠结那些有的没的又是何苦?”

    香芷旋忍不住笑起来,“好了,我明白了。”

    明白不等于想通,不等于不气闷。袭朗将她搂紧一些,手轻抚着她的头和背,“我哄着你睡。”

    “嗯。”香芷旋把脸埋在他胸膛。

    随着他的轻抚,她心魂慢慢放松下来,有了倦意。可是……他这样的动作,怎么感觉似曾相识呢?

    困惑了一会儿,她忽然想到了,这不是他抚摸元宝的手势么?就差没给她挠痒了。

    她又气又笑,扭转身形,背对着他,“你把我当元宝……”打鼻子里轻哼一声,“不准你这么哄我。”

    袭朗失笑,“我把元宝当小孩子,哪个人不是如此?”又问,“想不想睡了?换个法子让你睡?”自然只是吓唬她一下。她心里不痛快,他自心底就没那种心思。

    “……”她老老实实地转身面对他,手臂环住他。被当做小孩子是可以的,说起来,他好像从一开始就很少把她当大人对待。

    这一晚睡得虽然也不早,却睡得特别舒服,一夜无梦。

    早间去请安之后,香芷旋对宁氏道:“下午我想回趟香家。”

    宁氏对原由心知肚明,笑着颔首。

    得了婆婆的允许,香芷旋才命人去香家传话,请伯父下午回家一趟,不然,她就等到他下衙的时候再过去。

    没错,她要见的只是伯父,不是老太太或大太太。

    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不知道伯父知不知情,若是知情,又知道多少。摆到明面上说一说,起码能让伯父平时约束老太太和大太太一些——尤其是大太太。若当真是个拎不清的,那么,她就不妨让叔父出手,把伯父打回原形。

    这样一个随时都会捅她一刀的所谓娘家,她要不起,不能一辈子都提心吊胆地度日。

    她已经忍无可忍。婆家一再给她体面,娘家一再给她脸上抹黑,这种日子,任谁能过得了?

    相见那边很痛快地给了回话,让香芷旋下午过去就行。

    过了未时,香芷旋坐上马车,到了香家。

    现在香家的宅子是上面拨给香家大老爷的府邸,比起先前的住处,更显阔气。

    香芷旋哪次过来都不曾细细打量,总是来去匆匆。这次索性都不去内宅,直接去了外院的花厅。

    香家没料到她有此举,几个人一同到了外院。

    香芷旋上前去,逐一给老太太、香大老爷、大太太和香大奶奶见礼,站直身形后,对香大老爷道:“伯父,我有几句话要单独与您说。”

    香大奶奶闻音知雅,笑道:“正好,我在内宅还有些事,等会儿再来与你说话。”

    老太太不明所以。

    大太太面色则是阴晴不定。

    香大老爷转身对婆媳两个道:“既是如此,你们就先回内宅。”

    老太太瞥了大太太一眼,眼神狐疑,点了点头,对大太太道:“你跟我回房,我有话要问你。”

    大太太脸色变得颓败。

    香大老爷与香芷旋落座后,前者神色温和地问道:“只找我说话,可是家里人做了什么事,让你为难了?”

    “是。”香芷旋点头,细说之前,先认真地看了伯父一会儿。伯父与父亲有几分相像,只是伯父不怒自威,而父亲气质儒雅。因着那几分相像,她从小就对伯父有着不可名状的一份亲昵、依赖,只是不敢流露罢了。

    如今不会了,再也不会。

    她敛起心绪,娓娓道来,把大太太背地里做过的好事讲给伯父听,末了道:“夏家应该派人来递过帖子了,我叔父要见你。是,夏易辰是我的叔父,我把这异姓叔父看的很重,他待我和大姐实在是更似亲人。再有,我伯母做过的事,她一定与您说了,只是您没敢告诉祖母,您想装作不知情。”

    一定是这样的。伯父惯于不动声色装糊涂,惯于对大太太做的刻薄他人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他始终念着大太太当初下嫁给他的恩情。

    但那是香家的事,她无法去试着体谅理解了,因为从不曾有谁真正体谅理解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