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清冽大闹酒馆一事不久就传到了皇宫,这会儿潇天龙不只是气得鼻子都歪了,简直浑身都歪,五脏六腑拧成了一团,差点当场撅过去!
恼怒之余他又有些奇怪,八年来,君清冽一直安安分分、老老实实,别说是吐露不该吐露的秘密,连话都很少说,安静得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有毛病,怎么会突然做出这么疯狂的事情?是受了什么刺激,还是遭遇了什么变故?为了弄清事情的原委,他沉住气,立刻派大内侍卫前往打探。
东幽国的大内密探虽然不是吃素的,但因为闵红泪的事还没有传开,也没有查到什么东西,只得先行回来禀报。关键现在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他们也不能把君清冽或他的侍卫抓回来严刑逼供。
潇天龙必须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才能知道如何采取有效的措施清除传言产生的影响,便派人去请君清冽入宫详谈,还说如果他酒醉未醒,就直接把他抬来!
好在齐源兄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大内密探赶到传了旨,他们就把君清冽弄醒了。只不过他的眼神一片茫然,完全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齐源也来不及详细解释,只捡要紧的,尤其是他喝醉了之后狂喊的那几句话说了一遍,说大内密探已经在外面等着,皇上请他入宫聊几句。这聊几句到底是什么意思,他们当然明白。
君清冽的脸色早就变了。他知道绝对闯下大祸了,局面恐怕要闹得不可收拾!那可是四国皇室守了一千年的秘密,除了四国皇帝和被派往三国的皇子,其他人是绝对不知道的,他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了出来,这是他死千百次都无法挽回的!
潇天龙绝对不会放过他,所谓入宫聊几句,八成是想把他大切八块,甚至凌迟处死,然后就说他妖言惑众,死有余辜吧?
可去了是个死,难道能不去吗?大内密探就在外面等着,就算他跑得了,不是还有北寰国随行的其他人,还有无法下床的闵红泪吗?
毕竟事关那么多人的性命,君清冽尽量让自己恢复冷静,大脑更是高速运转,思索着应对之策。不过在思索的同时,他必须先跟着大内密探入宫,潇天龙既然没有让大内密探将他就地正法,就说明此事应该还有挽回的余地。
那么入宫之后,或许可以这样说……
御书房里静悄悄的,那种静不是安静,是一种令人寒毛直竖的死气沉沉。潇天龙端坐在桌案后,神情目光几乎一样阴鸷。
君清冽独自一人进了御书房,大内密探说,这是皇上的吩咐,只许他们门外伺候,并让君清冽放心。说是伺候,其实就是监视,君清冽明白。
进门的时候,君清冽的神情已经完全平静,甚至连眼神中都看不出丝毫惶惑不安之意,端端正正地上前行礼:“清冽参见皇上。”
潇天龙看他一眼,把那股将他撕成碎片的冲动压下去之后,才冷冷地开口:“君皇子,你可真威风啊!”
“清冽知罪。”君清冽再度抱拳行礼,“清冽不该胡言乱语,惑乱民心,请皇上责罚。”
“责罚?”潇天龙一声冷笑,语气里已经蕴含着隐隐的杀意,“你认为什么样的责罚,可以平息因你而起的骚乱?万一我东幽国因此生出什么祸端,你百死难赎!”
君清冽倒是越发平静坦然,甚至淡淡地笑了笑:“皇上的意思,是要杀了我吗?”
“若是杀了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为了东幽国,朕早就动手了!”潇天龙居然并不粉饰自己的心思,想必他也清楚,君清冽知道他会生出这样的心思,根本无须粉饰,“朕就是不明白,这些年你虽是人质,朕却从未亏待过你,一切待遇都是按贵宾来的,除了称呼不同,朕几时拿你当人质看待过?你为何突然做出这种祸国殃民之事?事情若是闹大,你以为祸及的仅仅是东幽国吗?”
平心而论,这基本上是事实。不管出于什么样的心思,就算是因为自家的儿子还在北寰国做人质,潇天龙对君清冽的确还算不错,哪怕这种不错只是表面功夫,至少从未亏待甚至虐待过他,言辞间也总是客客气气。而除了他之外,没有人知道君清冽其实是人质,当然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看待他这个贵客。
君清冽咬了咬牙,来的路上就已经决定据实已告:“是,皇上从未亏待过我,若无意外发生,我也绝不会做出这种害人害己之事。只是……皇上有所不知,我北寰国,可能出大事了!”
潇天龙有些意外,满腔怒气顿时一窒:“大事?什么大事?”
“我父皇……”君清冽迟疑了一下,跟着说了几个字,“可能已经被害死了!”
“什么?”潇天龙还真吃了一惊,怒气进一步散了不少,“消息属实吗?被谁害死了?你是如何知道的?”
君清冽攥了攥拳,尽力把气息理顺:“时间紧迫,原本来不及细说。但若不说明白,皇上便不知我确实是无心之失。所以请皇上耐心听我说……”
到了这个时候,隐瞒已经没有意义。君清冽便将与闵红泪的故事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虽然尽量抹去了细节,还是说了好大一会儿。尤其重点强调了那个召见闵红泪、让她另嫁他人的君曦文恐怕是老六君清凇假扮的,而真正的君曦文,肯定已经被君清凇害死了!就算还活着,也只不过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等他什么用处都没了,君清凇怎么可能再让他继续活下去?
潇天龙倒是终于恍然:难怪君清冽突然发疯,若是如此,倒不奇怪。皱了皱眉,他挥了挥手:“朕倒是没想到,竟有这等内情。坐下说。”
君清冽摇头,施礼请罪:“清冽不敢。虽然有内情,可无论如何,清冽不该失了理智,当众胡言乱语,罪责实在不轻。”
潇天龙也不强求他落座,沉吟着问道:“若真如你所说,一切都是君清凇所为,他的目的就是弑君篡位?”
“一开始应该不是。”君清冽摇了摇头,目光幽冷,“按照原定计划,两年之后我就要回国,接替我来东幽国做客的,就是老六……”
“他不愿前来?”潇天龙立刻明白了缘由,“所以控制或害死了你父皇,再以他的名义命令你继续在这里做客?”
“正是。”君清冽点头,恨意又开始在他眼中燃烧,“怪我不明内情,三番五次要求必须按时回国,绝不能再让红泪等我。结果老六就认为,除非红泪死了,我才能安心留在这里,便给她下毒……”
潇天龙一时无语。身为尊贵的皇子,当然没有人愿意被扔到国外做人质,而且一做就是十年。可四国皇子在国外都是当贵宾那么被照顾的,何况十年之后就可以回国,那时也不过才二十岁,可以说没耽误多少东西,至于为了逃避而处心积虑,甚至连亲爹都弄死吗?
一千年来,这件事进行得都很顺利,没有人提出过异议,做人质的皇子也都乖乖出国,乖乖待满十年,除了那些因病、因意外等正常死亡的,都可以平平安安回国,有的成了太子,当了皇帝,大多数还是皇子、王爷,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不过是为国在国外生活十年而已,有那么难以接受吗?
若这一切都是事实,首先该死的当然是君清凇,如果不是他先破坏了游戏规则,弄死了君清冽的心上人,君清冽也不会发疯乱说。其次该死的还是君清冽,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天底下的女人又不是都死绝了,至于为了一个闵红泪,就把真相当众说出来,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可事已至此,骂街骂娘已经没用,还是想办法解决问题比较重要。潇天龙吐出一口气问道:“朕叫你来,是想与你商量商量,如何挽回……”
“我已经想过了。”君清冽打断他的话,“其实这件事说简单也简单,我们不妨当众声明,说这是妖族的阴谋诡计,想为他们自己开脱。”
潇天龙心中一动:“哦?妖族?”
“对,妖族。”君清冽扯了扯嘴角,没什么好笑的,纯粹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反正一开始,我们就已经昭告天下,是妖族封印了云族,世人也一直深信不疑。所以我们就推到妖族头上,说我中了妖族的幻心术之类,他们控制了我的神智,让我当众喊出那样的话,目的就是栽赃四大国,想洗清他们的罪行。皇上觉得,此计可行吗?”
潇天龙琢磨着,慢慢点了点头:“倒是可行……反正就算妖族跳出来辩解,也没有人会相信。”
“对。”君清冽微微低垂了眼睑,大概是为了遮住眼中那含义不明的光芒,“世人一直相信是妖族害了云族,说妖族利用我替他们自己洗白,也很容易让他们相信。当然,为了更容易让他们相信,皇上可以让古宫主帮忙,真的给我用妖族的幻心术,那就没有破绽了!”
古若尘天纵奇才,不仅武功无人能出其右,还与潇云欢一样,也精通很多种族和门派的功夫,妖族的幻心术就是其中之一。
潇天龙看他一眼,大概是因为此计确实可行,语气总算平和了些:“妖族的幻心术很厉害,一旦中了此术,你会非常痛苦……”
“没关系,这是我应得的惩罚。”君清冽躬了躬身,“只要能将此事平息,再痛苦我都心甘情愿,哪怕赔上一条命,我也无所谓。反正红泪……我也不想活了。”
潇天龙也扯了扯嘴角,把眼中的嘲讽藏了起来:“君皇子果然是性情中人。”
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你他妈真是个废物,为了一个女人要死要活。君清凇比你可有出息多了,为了达到目的,别说女人,亲爹都可以不要!
“皇上过奖。”君清冽也懒得分辨他这夸奖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皇上觉得可以,就尽快请古宫主帮忙,以尽快平息此事。”
潇天龙想了想,做出了决定:“好,你且回去稍候,明日早朝之时……如此这般……明白了吗?”
君清冽应了一声:“是,明白了。皇上若无其他吩咐,清冽先行告退,在北寰园恭候古宫主。”
潇天龙挥了挥手:“去吧,当务之急是平息百姓的议论,其他的稍后再说。”
君清冽也不再多说,施礼退了出去。看着他明显佝偻的背影,潇天龙无声冷笑:算你反应快!如此一来,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如果让你死在妖族的幻心术之下,百姓们会更相信一切都是妖族的阴谋,就更不会有问题了!反正惹出这样的乱子,你本来就该死!
原本事情一传过来,他就想立刻派人捏死君清冽。可他很清楚,那样一来,分明就成了杀人灭口,那些原本表示怀疑的也会相信君清冽说的都是事实。但君清冽若是死在妖族的幻心术之下……那就太完美了!
低低地一声冷笑,他立刻开口:“来人,去请古若尘!”
尽管入宫的时候已经想好了应对之策,君清冽却不可能半点不害怕,不是怕死,是怕就这么死了,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没做完,死了也不甘心!还好,赖到妖族头上基本上是目前唯一有效的办法,潇天龙表示首肯,这条命暂时应该是保住了。
他是带着一身冷汗回到北寰园的,大汗之后的虚脱无力非常难受,何况他本来就身心俱疲,几乎一步三晃,是被齐源半扶半抱地弄上楼的。可刚走到楼梯上,蹬蹬瞪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齐昊已经一脸焦急地飞了下来,看到他眼睛一亮,同时又咬了咬牙:“殿下快些!闵姑娘怕是……”
什么?君清冽脑中轰然一响,也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把推开齐源连蹦带跳地窜到楼上,一脚踹开房门冲了进去:“红泪!”
“噗!”迎接他的首先是喷在半空中的黑血,然后是侍女接连不断的惊叫:“小姐!小姐撑住啊!小姐……”
“红泪!”君清冽冲到床前,一把将闵红泪的上半身搂到了怀里,一边尖声吼叫,“来人!药!药呢?琰王妃开的药!”
“清、哥哥……没用了……”闵红泪瘫在他的怀里,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知道我……不行了……你别……喊了,自己保重……”
君清冽知道,她恐怕真的不行了。之前苏妩月走的时候,就瞅了个空档悄悄跟他说,闵红泪体内的毒素已经全面失控,就算有她开的药,也不过是稍稍减轻她的痛苦,最多三五天,她就会毒发身亡。真到了那个时候,也不用再去请她,不是她心狠,是真的帮不上忙。
所以此刻,看着满地触目惊心的黑血,再看到闵红泪浑身痉挛、出气多、入气少的样子,他就知道最不愿看到的一刻终于还是逼到了眼前!用力将她搂住,他几乎说不出话:“红……红……”
闵红泪反而始终笑着,大概是想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好看一些:“清哥哥,最后我想对你说,对……不起……我不该来的……都是我的错……对不起……”
“不!不是的!你应该来!你应该早点来!”君清冽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完全令人不忍听闻,“八年了,我有多想你……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把你接来……”
闵红泪的身体颤了颤,在他怀里又吐了一口血,声音渐渐微弱而模糊:“今生缘尽于此,来世……”
等了片刻没有下文,君清冽突然感到她的手垂落了下去,浑身不由一紧,一动不动地抱着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红泪?”
闵红泪没有反应,君清冽也不动,只管抱着她哆嗦:“你说话,我们一起说说话,你就会没事了。红泪,红泪……”
齐源实在看不下去了,轻轻开口:“殿下,闵姑娘已经……去了,你……殿下!”
他突然一声惊呼,因为君清冽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就抱着闵红泪一起倒在床上,昏过去了。
昏过去好,如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不昏,那才容易彻底崩溃。先昏过去,缓一缓,恢复恢复体力,再醒过来的时候可能就会好一点。
闵红泪是偷偷跑到东幽国来的,君清冽的身份又比较尴尬,在这里当然不可能操办什么丧事。若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悄悄下葬,显然也不合适,她毕竟是北寰国北安侯的女儿,身份还是很尊贵的。所以最合适的,是将她的尸身运回国,好好安葬。
可如今正是盛夏,气温极高,去往北寰国又路途遥远,一路上如何保存尸身也是个很大的问题。一点都不加以处理不可能,如何处理又是个难题。所以能不能将她就地火化,再把骨灰运回去?
毕竟事不宜迟,等昏迷了一个时辰的君清冽醒来之后,齐源就小心地将这些情况禀报一番,一边说一边悄悄观察着他的反应,万一他要发飙,也好及时制止,无论如何不能让他再出去闯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