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红泪是真没想到为了让君清冽留在东幽国,君曦文竟然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来。是,她承认拯救云族非常重要,可为了拯救云族,就可以肆意滥杀吗?云族人的命是命,其他人的命就不是命?何况她有什么错,只不过是想跟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而已。何况皇上若是说不行,她不去就是了,何至于到容不得她活在人世的地步?
虽然现在一切都是猜测,可就算是事实又怎么样?她已经中了毒,用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难道还能去指证皇上?就算她说了,还得有人相信呀!皇上既然铁了心要让她不引人怀疑地死掉,又怎么可能留下任何把柄败坏他自己的名声?所以说到底,闵红泪只能这么死了算了!
痛哭过后,他们只能打落门牙和血吞,除了更加精心照顾闵红泪,其他的什么都不能做。而闵红泪心里的想法则简单得多,或者说那就是一种单纯的、强烈的冲动:临死之前一定要再见君清冽一面,哪怕远远看他一眼之后立刻就死了,死也能瞑目!
她并没有把这个想法告诉任何人,因为闵承望和于念荷恐怕是不会答应的,她已经虚弱到连府门都出不了,何况是千里迢迢赶往东幽国?再说皇上既然对她下了手,肯定会派人在暗中守着,除非等她真正咽了气,皇上才能完全放心,所以她必须悄悄离开,保证一次成功。
幸好她的运气还算不错。香环死了之后,于念荷另外派了个丫鬟来伺候,那天晚上,她先把丫鬟迷晕,把她易容成自己的样子放在床上,又易容成丫鬟的样子、换上她的衣服,故意说让丫鬟去给她买红豆糕,然后顶着丫鬟的脸走了出去。
顺利出了王府之后,她迅速买了一匹快马,又简单备了些干粮,然后策马狂奔,不分昼夜,饿了就在马背上吃一点东西,实在累的不行了找间客栈休息一下,没有客栈就找个没人的地方睡一觉,就这样没日没夜地狂奔。
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已经虚弱到了极点,不得不用衣带把自己绑在马背上才勉强支撑。大多数时候都是一边策马狂奔一边吐血,吐得昏昏沉沉,有一多半的时间意识是不清醒的。幸亏“一定要在临死之前再见君清冽一面”这个强烈的念头支撑着她,她终于在力气耗尽之前进了京城。
可是京城很大,皇城又在偏东的位置,她也不知道北寰园的具体位置,只知道距离皇宫不远,心里想着等赶到近处再找人打听一下。当她走到苏妩月捡到她的那个地方,实在支撑不住了,衣带经过长时间的摩擦,承受力大大降低,也在那个时候恰巧断掉了,她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就此昏了过去,直到被苏妩月所救……
闵红泪一边流泪一边断断续续地说着,总算把事情的大概说了出来,末了坦然一笑说道:“所以你明白了吗?是皇上想让我死,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何况我中的毒无药可解,不死也不行了……”
君清冽脸色苍白,浑身都在颤抖,根本说不出话来!
首先他确实没有想到,为了让他留在东幽国,君曦文居然如此滥杀无辜,草菅人命,杀的还是他的准儿媳!其次,他心里清楚,是他促使君曦文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为了激起君曦文的一丝恻隐之心,他的确曾经在几封信里都刻意强调,一来是不想再继续客居他乡,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不忍心也不能再让闵红泪继续等下去,浪费二十年最美好的年华。他这样说,原本是想从亲情的角度,以一个儿子的身份请求父亲成全他一生的幸福,却没想到反而因此让君曦文认定闵红泪是他的牵绊和后顾之忧,只有闵红泪死了他才能了无牵挂。
也就是说,是他那些信加速了闵红泪的死亡,这让他如何接受得了?可是上天知他,他根本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结果,或许是他太低估了君曦文的狠心程度,也太低估了四国那个秘密约定的力量。为了守住那个秘密约定,四国皇帝都是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的!是的,他太低估了这一点,结果硬生生地害死了无辜的闵红泪!
可这真的是他的错吗?他只是不想害得心上人苦熬岁月,才想尽快回国陪伴她终生,父皇是如何狠得下心、下得去手,这样对待一个无辜的弱女子?
看到他浑身颤抖、脸色惨白的样子,闵红泪一时没有想太多,只当他是为自己即将一命呜呼而伤心,便故意温柔地笑了笑:“清哥哥,你不用这样,我没事。反正我们也不能在一起,死对我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我在天上会保佑你的,保佑你一生平安,早日找到能陪伴你一生的人……”
“红泪!”君清冽紧紧搂住她,昂扬七尺男儿瞬间泣不成声,“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你,我对不起你,是我害了你呀……”
闵红泪本来就虚弱得很,这一下越发喘不过气来。可她知道这恐怕是临死之前最后的拥抱,再难受也舍不得挣扎:“不是你的错,你对我好,我都知道。这一生能有你如此待我,我死而无憾,真的。”
“不,你不懂,是我害了你呀!”君清冽的手臂越收越紧,都不怕直接把她勒死,“如果不是我跟父皇说,不能让你继续等下去,我必须尽快回国,他不会这么对你的,是我害了你……”
闵红泪勉强摇了摇头:“与你无关,你只是想对我好……是皇上太狠了……我都说了,只要能留在你身边,哪怕为奴为婢,一辈子像老鼠一样不敢见光,我都甘之如饴,他为什么还不肯成全我们?我不懂,我真的不懂啊……”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漆黑的血又顺着嘴角涌了出来。君清冽又惊又急,立刻轻轻将她放回去,然后站了起来:“你会没事的!我现在就去请琰王妃,她是神医,会救你的!”
闵红泪对苏妩月并没有任何了解,便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我刚才不是说了好几次了吗?这毒根本无解……”
“不不不,一定有办法的!”君清冽连连摇头,眼睛因为燃起了希望而变得熠熠生辉,“琰王妃的医术真的非常了不起,她能起死回生!之前我被人行刺,如果不是遇到她,我早就死了!你在这里等着,我马上去请她!来人,照顾红泪!”
扔下几句话,他飞身窜了出去。奉命而来的齐源和齐昊兄弟守在床前,半步不敢离开。闵红泪喘了几口气,才勉强问道:“琰王妃就是琰王潇云欢的王妃吗?她真的那么厉害?”
齐源点了点头:“正是,刚才救您的就是她,也是她送您回来的呀。”
闵红泪大感意外:“就是她?可……可医术再高明又怎么样?我是中毒,又不是生病,再说这种毒根本无解……”
兄弟两人对视了一眼,暂时都不曾开口。生病和中毒的确是两回事,苏妩月能不能解现在还不好说,暂时不能给闵红泪太大的希望。
君清冽把速度提升到了极限,没费太长时间就赶到了福国公府。守门的侍卫立刻入内禀报,不多时就出来说,苏妩月请他入内叙谈。
到了楼下,夜寒已经在等候,直接把他带到了苏妩月的房间。君清冽顾不上称谢,冲过去连连抱拳施礼:“王妃救命!”
他只说了四个字,苏妩月就叹了口气,一脸爱莫能助:“如果你是为楚姑娘中的毒而来,请恕我无能为力。”
君清冽呆了一下,几乎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
苏妩月只得再说的明白一点:“刚才是我送楚姑娘回去的,如果我能解的话,会不跟你说吗?”
君清冽这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眼中的希望瞬间熄灭,绝望排山倒海一般涌了过来:“真、真的不能解?”
苏妩月摇了摇头:“但凡可以,我也不愿看到楚姑娘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但我真的帮不上忙。”
晕眩的感觉太强烈,君清冽又晃了晃:“求、求王妃再去看看吧,万一……万一方才没有看清楚呢?”
他的心情苏妩月完全可以理解,但实在不愿给他任何不能兑现的承诺、点燃终将绝望的希望,便依然摇头:“我想没有那个必要,她中的毒的确不能解……”
“求王妃辛苦一趟吧!”君清冽的语气已经带着浓烈的哀求,“凡事都有万一,万一真的、真的有转机呢?求王妃了!”
他居然双手抱拳高举过头,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苏妩月吃了一惊,立刻上前搀扶:“别这样,我可受不起。我跟你走一趟就是,但我把话说在前面:我是真的没有办法,这一趟注定是白跑。”
“没关系!”君清冽大喜过望,“只要王妃肯辛苦一趟,就算真的没有办法,我一样感激,王妃请!”
不多时几人便来到了北寰园,一直在担心的闵红泪赶紧欠起身来:“清哥哥,你总算回来了,这几位是……”
“这位就是琰王妃!”君清冽几步奔到床前,“请她帮你看看,说不定会有办法的!”
怕吓到这个可怜的将死之人,苏妩月依然是戴着面纱的,只露出了一双美得仿佛晨星的眼睛:“楚姑娘。”
闵红泪赶紧点头:“见过琰王妃。王妃救命之恩我还不曾报答,失礼之处也请王妃多多海涵。”
苏妩月摇了摇头:“我救你只是举手之劳,不需要报答。另外我蒙着面纱,是因为我容貌丑陋,怕吓到你,你不要多想。”
闵红泪不由苦笑了一声:“我如今这不人不鬼的样子,吓不到王妃就好。我也知道我中的毒根本解不了,是清哥哥还存着几分幻想罢了,害得王妃白白辛苦一趟,我心里委实过意不去。”
原来你都知道?那倒是好说话了。苏妩月上前两步,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既然姑娘都知道了,我也就不刻意说好听的了,你中的毒的确十分厉害,我怕是真的无能为力。”
闵红泪一点都不意外,或者说她刚才就没有抱着任何希望,现在当然也就谈不上失望:“多谢王妃。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或者说人各有命,我认。”
见苏妩月完全没有动手诊治的意思,再听到她说的话,君清冽的脸上越发没有了丝毫的血色:“王妃的意思是真的……
苏妩月点了点头:“我说了,来了也没用,这毒解不了。”
“为什么?”君清冽终于忍不住低吼起来,“为什么解不了?是因为配制解药需要的药材太过稀少吗?王妃请说,上天入地我都会找来!”
苏妩月有些无奈:“别的暂且不说,配制解药所需要的其中一种药材叫霖灵果,这种果子虽然数量稀少,但也并非世所罕见。最大的问题是只有当年立冬之后的霖灵果,才具备配制解药的功效。现在是夏末,距离立冬还有三个月,而楚姑娘这状况……要不然你们再请别人来看看,反正我是无能为力。”
是无论如何撑不到三个月的,她根本等不到霖灵果成熟。而这是人力不可改变的,试问谁有那么大的本事,可以操纵季节?
也就是说这种毒并非绝对不可解,只不过需要时间,而闵红泪,恰恰没有那么多时间。这无疑更令人绝望,还不如彻底无解呢。
君清冽彻底绝望,目光都直了,仿佛僵尸一样,嘴唇颤动了好几次才勉强发出了声音:“你已经是这世上医术最高明的神医了,连你都无能为力,我还能找谁?”
苏妩月摇了摇头:“我还没那么不知脸红。医术最高明不敢说,不过楚姑娘这毒……”
比起君清冽,闵红泪还算镇定,甚至淡淡地笑了笑:“请问王妃,我还能活多久?请王妃直说,我没什么接受不了的。”
苏妩月沉吟着:“姑娘中毒的时间已经比较长,又经过长途跋涉,多了也就一个月,少了的话……”
闵红泪了然:“随时都有可能毒发身亡。”
苏妩月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但这就等同于默认。闵红泪就点了点头,含笑致谢:“我知道了,多谢王妃。辛苦王妃,真过意不去。”
既然帮不上忙,也就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苏妩月接摇了摇头:“不必客气。我虽然解不了你的毒,不过可以配些药给你,减轻你的痛苦,当然我只给药方,用不用随意。”
闵红泪很是感激:“多谢,王妃真是医者仁心,佩服。”
苏妩月斟酌着开了一个药方出来,基本上也就是起镇痛、镇静的作用,帮她逃避一下剧毒发作时的痛苦。刚才说的时限存在一些安慰的成分,像闵红泪这个样子,别说是一个月,能熬过三五天就算是好的。
开好药方,她便告辞而去,君清冽咬牙坚持着将她送了出去,回到房中时浑身都软得几乎无法站立,好几次差点趴到地上才勉强回到了床前,哆哆嗦嗦地握住闵红泪的手,话未出口泪先流:“红泪……”
“别这样,我早就知道解不了。”闵红泪用另一只手擦着他的泪,却发现越擦越多,只好放弃,尽力微笑着柔声安慰,“对不起啊,我真的不应该来,只要我不来,你就不会这么难过了。是我太自私,只想着临死之前再见你一面,却忘了你会很难受,对不起……”
这的确是闵红泪的心里话。反正剧毒无解,还不如找个没人的地方静悄悄地死了,或者干脆死在家里,就让君清冽以为她是因病而亡的,至少他不会这么悲愤交加。可事已至此,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君清冽拼命摇头:“别说傻话,我早就想见你了,你来的太晚了!如果你早一点来到我身边,咱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这话还挺有道理。如果得知君曦文要让君清冽再在这里待十年的时候,闵红泪就立刻抛下一切来找他,他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可惜人生只有结果,没有如果,何况他们是死也想不到君曦文竟会狠心到这种地步的!
尤其是君清冽,他简直无法想象,记忆里那个虽然严肃却不乏慈爱的父皇,怎么会变得如此冷酷狠辣?这真的是他本人的意思吗?还是说他受了什么人的蒙骗、蛊惑或者威胁?
直到现在才想到这种可能性,君清冽立刻强迫自己尽量恢复冷静:“红泪,你好好想一想,父皇召见你的那两次,跟平常或跟原来有什么不同?”
闵红泪显然还没有跟上他的思路,也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不同?”
“对!”君清冽用力点头,“这些年你经常见到父皇,仔细想想这两次他召见你,跟以前你见到的他完全一样吗?一点点不对劲的地方都没有?”
闵红泪皱了皱眉,仍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你想说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