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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节
    她知道裴喻寒今天外出应酬,一时半会回不来,突然心血来潮,决定再一探究竟。

    她撇开翠枝,独自绕进梅林,轻轻松松便翻过书房的后墙,大概是去年中秋后她表现良好,裴喻寒这厢也放松戒心,没再锁门锁窗,她又是从那扇半人多高的窗户挤进去的,然后摸索到裴喻寒书桌后,拉开最后一截抽屉,果然看到那个长形锦盒,上面纤尘不染,显然是动辄被人打开或擦拭过,她取出画卷,徐徐铺展开,但见女子伏在庭园香案上甜甜酣眠,宛如娇贵的睡美人,静静沉睡在画中,永远不知忧愁。

    叶香偶忽然有些羡慕她,如果自己也能像她一样,藏在画中,永远永远沉睡不复醒,那该多好,这样,她就不必再去想裴喻寒成亲的事,不必每次一想,就心如刀割。

    她从恍惚中回神,想到上回她把画搁回去的时候,抽屉里还有一只小匣,便顺手掏了出来,结果打开一瞧,她大吃一惊,匣内放置的,居然是那枚半月玉佩!

    可、可这枚玉佩,不是一直被裴喻寒贴身携带的吗?怎么会在这里?

    她脑子轰隆若被炸开,难道这是另一枚玉佩?与裴喻寒身上的玉佩,本是一对?如果拼凑在一起,便是寓意吉祥的“花好月圆”。

    那么,这个玉佩为何被孤独地放在这里?它的主人又是谁?

    叶香偶正想得绞尽脑汁,因此没注意已经回来的裴喻寒,当他走进屋内,叶香偶就那样举着玉佩愕然抬首,桌案上还摆着那幅画像,此情此景,真可谓犯案未遂,被抓当场。

    裴喻寒看到她手上拿着玉佩,脸色瞬间一白,显然十分震惊。

    完蛋,被发现了!叶香偶紧张到心脏都快吊到嗓子眼了,结结巴巴地开口:“裴喻寒,我……我……”手指不受控制地一抖,半月玉佩从手中脱落至桌上。

    裴喻寒见状上前,赶紧将玉佩拾起,仔细查看是否有磕损的地方,大概是没事,他轻微松口气,用袖子轻轻拂拭一番,重新搁回匣内,尔后目光又移向画像上的女子,他眉目低垂,仿佛不敢触碰般,手指在半空凝滞一阵儿,才小心翼翼地抚上女子的嘴角。

    那个时候,他的三魂六魄都似被画上女子给吸走一般,忽视掉世间一切,只是摸着她的脸、她的眼、她的唇,一遍又一遍,恨不能一辈子。

    本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不过现在他这副沉默的样子,反而令叶香偶愈发毛骨悚然:“裴喻寒,我……我是因为好奇……所以才会……这个女子……”

    “不是你。”他打断她,缓慢抬起头,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唯独通红的双眸里噙满泪水,“她只是,跟你长的很像罢了。”

    裴喻寒他……

    叶香偶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思绪已是乱成一团,下意识开口:“那她在哪儿?”

    “她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裴喻寒的眼泪一下滚落而出,喉咙跟被人扼住般,哽咽到几乎说不出话来,“是我……当初一念之错……做了无法挽回的事……她一辈子都不可能原谅我,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

    他哭了,哭得很伤心,想他那样冷漠傲慢的一个人,哪怕在梦里,叶香偶都梦不到他哭泣起来的样子。

    可这一刻,他流着眼泪,告诉她,那个女子,不是她,只是跟她很像罢了。

    一时之间,叶香偶感觉心口痛得近乎窒息,关于那个女子是谁,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她突然也不想知道了,启唇问:“就因为我长的像对方,所以你才会接受我这个表妹?让我住在裴家,供我吃供我住,才会在我受伤的时候对我好?其实我在你心里,什么都不是,对不对?”

    裴喻寒眼神恍惚地看着她,半晌,答出一个字:“对。”

    叶香偶觉得眼前有一瞬天昏地暗,待视线恢复后,猛然推开他,夺门而出,在园中飞快的奔跑,一路上,眼角似有凉凉的液体随风而逝,她冲回镜清居,翻出那个令牌,推开惊惶失措的翠枝,又来到树下,逾墙而出。

    她雇了一辆马车,驶到四净胡同的临莲墨斋,那掌柜看到她手中的令牌,神情一愕:“公子爷今日正巧在,请姑娘随我来。”

    叶香偶浑浑噩噩地跟着他拐拐绕绕,不久来至后院的一间精致房舍,屋外几卷草帘,几丛绿篁,古朴而别有意境,当对方推开门,眼帘映入那道熟悉的墨衣瘦影,纪攸宁正坐在桌前,执着手里的一支玉簪,看见她,意外地站起身。

    “纪公子……”叶香偶再抑制不住眼底的酸涩,宛如小鹿一般,飞快扑入他怀中。

    ☆、第46章 [连载]

    “小偶……”纪攸宁被她环腰紧紧抱住,只觉她全身好似骤雨里的孤叶,抖得欲要碎掉般,在怀中一抽一噎,衣襟都染湿大半,他反应过来,“你哭了?”

    叶香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抱着他大哭一场。

    纪攸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出什么事了?”

    叶香偶心中一团乱麻,哪怕他问,也只是胡乱地摇晃脑袋,那一刻,她感觉自己要把这辈子的眼泪都哭完了。

    不知过去多久,她渐渐止住泣音,将脸从他怀里挪开,用手揉着眼睛。

    “别用手,小心揉破了皮。”纪攸宁掏出一方交叠整齐的丝帕。

    叶香偶刚要接过,孰料他已俯身替她轻轻擦拭,叶香偶表情略一怔,意识到适才的失态,垂落眼帘:“对不起……我、我突然这样子,给你添麻烦了。”

    “不会。”他的声音听起来永远像春日花乡间的流水,是脉脉温润的味道,“你能来找我,我很高兴。”

    叶香偶想自己哭的一塌糊涂,此番样子一定难看极了,几乎不好意思抬头看他,倒是纪攸宁主动询问:“发生什么事,跟你表哥吵架了?”

    吵架?不,她跟裴喻寒根本称不上吵架,裴喻寒从来没把她放在过心上,是她自己想不开,像落汤鸡一样狼狈地逃了出来。

    叶香偶酸楚地吸溜下鼻子:“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

    纪攸宁深深注视她,睫下的目光,幽晦闪动:“也许这只是你自己的想法。”

    叶香偶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但他不懂,其实她只是那个女子的替身,难怪她与裴喻寒本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但裴喻寒并没有把她打发走,反而还收留她,供她吃住,样样俱好,她受伤,他会细心的照拂她,但这些好,只不过是因为她跟画上的女子容貌相似罢了,她甚至还不如拐拐,起码拐拐能讨得他的喜欢,那她呢?连最起码的一点关心都不属于她。

    纪攸宁开口:“我听说,少琼已经与杜家千金定亲了。”

    叶香偶眼神黯然。

    纪攸宁又不嫌弃地拿帕子擦擦她发红的鼻尖:“小偶,你喜欢他吗?”

    叶香偶一震,满脸不可思议之态。

    纪攸宁语气却平静得全无波澜,像在陈述着事实一般:“如果不喜欢,你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会哭得这么伤心?他心里没你,所以你很难过对吗?”

    “不……我……”叶香偶赶紧摇摇头,脸上带着一种怕被看破的慌张,“我、我不知道……”

    不管裴喻寒与那个女子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现在裴喻寒喜欢的人是楚楚,要娶的人也是楚楚,她又流下眼泪,讲话几乎有点语无伦次:“我只是不知道今后该怎么面对他了……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楚楚……我……我一点都不想……”尽管不愿承认,但还是不得不承认,日后看到他与楚楚恩爱亲昵的画面,她的心会痛,会很痛很痛,仿佛她永远是一个多余的存在。

    “既然不知怎么面对,那就离开他。”纪攸宁手指拂过她的鬓发,声音宛如落花萦绕入耳,却又透出不容置疑的金石之音。

    叶香偶瞠目一惊。离开,她的确想离开裴府,可今后她该何去何从?可笑天下之大,竟无她的容身之处。

    纪攸宁仿佛猜透她的想法:“小偶,让我娶你吧,这样你就可以离开裴府,离开他,不必再因面对他们而难过。”

    话吟甫落,叶香偶彻底傻了眼:“纪公子,你在讲什么胡话?”

    纪攸宁幽幽一笑:“不是胡话,我是认真的。”

    叶香偶快速同他拉开两步距离,蠕动下嘴唇,嗫嚅着讲:“可你曾经不是说过,你心里有个很喜欢的人……”

    纪攸宁没立即回答,双眸始终凝着她,将她小小影子锁在瞳孔中:“那是过去的事了,小偶,我现在喜欢的人是你。”

    叶香偶心房怦怦狂跳:“可算上这次,咱们总共就见了五次面!”

    纪攸宁微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古人所云,你不可能没听过。”

    叶香偶无语,但她自然是不信的:“我知道,你只是可怜我才会这么说的,况且……”她想到那日在陇雨庙遇见纪夫人的情景,迟疑下开口,“你母亲……可能也不会喜欢我……”

    纪攸宁眼神一闪,就似深林里夜魅曳出的暗影,平静的笑容下,竟多少有些诡谲:“不会,只要你肯嫁给我,我一定能说服我娘同意的。”

    叶香偶沉默,纪攸宁柔声细语地讲:“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信我,但是小偶,你仔细想一想,其实你也是有点喜欢我的对不对?否则你为何难过的时候,会想到我,会跑来见我?”

    叶香偶听完他的话,如遭当头一棒,是的,她从书房跑出来之后,头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眼前人,总给她一种熟悉亲切的感觉,好像从很久以前,他们就相识了,只有他能懂她,能理解她,让她莫名的信任他,所以,她才会跑来这里找他。

    叶香偶开始有点摸不清自己的想法了,或许真如他所说,她心里,是有点喜欢他的?

    “我……”她甫一张口,却被纪攸宁打断,“小偶,你不必急着答复我,人世许多夫妻,成亲前素未谋面,他们也是成了夫妻后,慢慢了解,相互扶持,此后恩爱有加,白发携手,我相信我们也能如此的。”那时他瞳孔深处,闪烁着一点近狂的灼亮。

    叶香偶却低着头,不知该说什么。

    稍后纪攸宁唤丫头拿来盥盆与热水,供叶香偶重新洗脸,叶香偶当时哭得厉害,珍珠般的小脸上布满斑驳泪痕,洗净后,才觉清爽几分,但两眼仍肿得跟桃子一般,一时半伙儿是下不去的。

    纪攸宁怕她肚子饿,又命丫头准备些细点,就这样,叶香偶一直坐到天黑,到了不得不回去的时候。

    纪攸宁乘马车送她回去,即将抵达裴府时,叶香偶内心突然一阵忐忑,才发觉自己真的一点都不想回去,也不想看见裴喻寒,是以当马车停下来,她终于下定决心,松开攥得通红的掌心:“纪公子,回府后,我会跟他说的。”

    纪攸宁不解地侧过脸。

    叶香偶想了想,解释说:“我表哥他、他可能不太喜欢你,但我一定会让他同意的,关于咱们的亲事。”

    纪攸宁表情有瞬间惊愕,但旋即笑着颔首:“好。”

    叶香偶正欲离开,不料被他一把揽入怀里,轻轻吻了下额头。

    叶香偶反应过来后,脸“唰”地就红了,一直蔓延至脖子根,在那人的柔情笑意下,近乎狼狈地逃下车。

    她走到裴府门口,守门的家仆登时跟炸了锅一般,大声喊道:“是表姑娘!表姑娘回来了,表姑娘回来了!”

    那声音一传十,十传百,害得叶香偶立马像香饽饽一样被众人围堵中间,连大管家也闻讯赶来,在旁边问东问西,其中还有翠枝喜极而泣的声音:“表姑娘,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少主人派了黎延都没找到您,差一点就让全府人都出来找了,眼瞅那天色暗下来,真真急死人了!”

    可不管他们如何询问,叶香偶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待走回镜清居,众人这才散开,叶香偶坐在炕上,跟还在唧唧喳喳的翠枝说:“翠枝,我累了。”

    翠枝这才噤言,马上给她端茶倒水,又拿来软底缎鞋给她换上,刚要出屋拎热水,却撞见门外来者,唤了声:“少主!”

    叶香偶看到裴喻寒急匆匆地便进了屋,他眼中闪着近乎焦乱的光绪,胸腔也喘得厉害,一进来,就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一遍,短短瞬间,似已千百般。

    大概她除了两眼红肿,带着哭过的痕迹外,整个人并没有凌乱不整的样子,他呼吸才算有所缓和,脸上慢慢恢复了平静,沉声问:“你去哪儿了。”

    叶香偶略一沉吟,答道:“我去找纪公子了。”

    他有些意外。

    叶香偶解释:“我没事,只是去纪公子那里坐了会儿,回来也是乘得纪公子的马车。”

    裴喻寒脸色顿时冰寒三尺:“我不是说过,不准你再跟他接触么。”

    叶香偶先是在粉嫩的唇瓣上咬出一排牙印,继而脱口而出:“我喜欢他!”

    裴喻寒一下子僵在原地,动弹不得半分,仿佛没听清楚。

    叶香偶开门见山地道:“这回是真的,我喜欢纪公子,想嫁给他,纪公子也答应会娶我的。”

    裴喻寒面色苍白地望着她,肩膀开始微微颤栗,也不知是气的还是激动的,片刻,他说道:“不行。”

    叶香偶皱眉,显得气急败坏:“为什么不行?裴喻寒,你先前明明答应过我,如果我心里有了喜欢的人,你就同意让我嫁给对方的!”

    裴喻寒两手攥得死紧,眸底已充满浓浓的血丝,仿佛喝高了酒,随时要冲上前杀人一样:“任何人都可以,只有他不行。”

    叶香偶扯着嗓子叫嚷:“可我就是想嫁给他,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哐——”他一脚踢翻了旁边的茶几,上面的瓷杯茶壶噼里啪啦应声而碎,刺得人耳膜都疼。

    叶香偶惊了一跳,就听裴喻寒一脸阴霾地说:“我明明白白告诉你,嫁给纪攸宁这件事,你想都别想!”

    “裴喻寒!”叶香偶还要跟他理论,却见他头也不回地离去,脚下有些不稳,走得跌跌撞撞。

    ☆、第47章 [连载]

    尽管叶香偶猜到裴喻寒不会一下同意她跟纪攸宁的亲事,但没料到他会如此不容置疑的拒绝,一点余地不留。可是没关系,反正现在她也是破罐子摔到底了,叶香偶干脆豁出去,决定用绝食抗议。

    她开始不吃不喝,从白天至黑夜,跟个半死人一样躺在床上不动,无论翠枝怎么哭求,她就是闭着眼毫无反应,整整两天过去,她水米不进,明显感觉到体内的力量在一点一点枯竭,视线昏眊,抬下胳膊都变得十分迟缓,气氛极静时,她甚至能听见血液在脖管汩汩作响,温吞得仿佛即将化为死水。

    叶先偶不知道如此下去,她还能坚持多久,说不定她就这样饿死了?其实死掉也好,听说阴间有一处奈何桥,喝下孟婆汤,可以忘记与前世有关的一切,然后投胎轮回,这样,她再不认识裴喻寒,多好。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忽听屏风外传来疾快的脚步声,她不遑去瞧,已被人一把从床上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