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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节
    裴喻寒身姿修挺,立于床畔,正居高临下地俯视她。

    叶香偶慌忙坐起来,瞪着杏核般的大眼睛,刚想问“怎么是你”,但脑海里又浮现出那晚他亲吻自己的场景,娇颊不自觉一红,竟本能地用手捂住嘴巴。

    裴喻寒奇怪,龙眉微微一颦,便透出几分凌厉的意味:“你捂嘴做什么?”

    叶香偶见他神态如常,眸光清寒,窥视不出半分异绪,心内方知,看来他对那晚的事,真是毫无印象了……

    其实他不记得……也算是件好事吧,否则今后都不知该怎么面对了……说不定,他是酒醉时迷迷糊糊把自己当成其他女子,所以才会说出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吧?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放开手问:“你跟秦姑娘吵架了吗?”

    裴喻寒不解她为何提起秦婠婠,清隽的眉宇愈发紧皱:“你怎么了?”

    “呃?”叶香偶一愣。

    裴喻寒开口:“我听翠枝说,你这两日精神不济,吃饭也没胃口,不舒服?”

    原来翠枝是担心她的身体,偷偷找裴喻寒汇报情况去了,不过想他这么个大忙人,居然还真的过来了。

    叶香偶张着嘴巴,磨磨唧唧答不上话,她当然不能说,引起她这些异常反应的罪魁祸首,就是他了。

    “没事……”她摇摇头,连忙找个借口,“可能是最近晚上蚊子太多了,睡的不太好,所以总没精神……”

    她脸蛋红红的,眼珠子又四处乱窜,愈发让人起疑。

    叶香偶察觉他不走,两束目光在自己身上都快戳出一个洞了,浑身更是不自在,只想让他尽快离开:“我真的没事,你走吧,我、我要睡觉了……”

    说着拉上被子,把脸蒙在褥中,朝内侧躺去,心想这回他该走了吧,结果躺下没多久,就被裴喻寒从后翻了过来,叶香偶觉得自己犹如被剥了皮的粽子,一下从暖和和的被褥里滚了出来,仰面朝天地躺着。

    她不遑反应,裴喻寒一只手已经探上额头,仔细试探她的温度。

    叶香偶顿时像化成傀儡娃娃,动也不敢动,由着他一会儿探自己的脑门,一会儿摸自己的脸,全身不由自主冒出一层虚汗。

    裴喻寒大概觉得她不发烧,偏偏一张小脸又红又烫,如烤熟的苹果一般,不禁启唇:“头疼吗?”

    叶香偶摇头。

    “嗓子呢?”

    叶香偶摇头。

    裴喻寒不知想到什么,莫名柔和了脸色:“是不是肚子难受?”

    叶香偶瞠目不明白。

    裴喻寒似在喃喃自语:“不是还差几天……”

    叶香偶等反应过来,头脑“轰隆”一响。

    她震惊了,真的震惊了!

    裴喻寒居然知道她的小、日、子!

    而且不仅知道她的小日子,还知道她来小日子的时候会痛!

    她惊愕到脑袋简直要爆炸了,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也是翠枝说的?

    现在她已经彻底把翠枝列入“叛徒”的行列里了。

    不过叶香偶的确有宫寒之症,尤其小日子来的头几日,就会肚子疼,体虚乏力,厉害时还会在床上打滚,住进裴府这两年,一直是曾大夫给她开药方调理,疼痛的症状倒是轻缓不少。

    至于裴喻寒为何清楚这等私密之事,或许已经成为千古之谜了。

    总之叶香偶现在特别难为情,又气又急,脸红得如那天边的火烧云,都红到脖子根了,大吼一声:“没有!”

    裴喻寒倒不觉如何,又恢复一副冷冰冰的表情:“翠枝,去请大夫。”

    不久,曾大夫拎着药箱赶来,给叶香偶诊脉完毕,笑着回答:“请少主放心,表姑娘并无大碍,可能是近来心事过重,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以致气血不和,精神衰疲,脾胃失调,所以不太想吃东西,老夫容后先开副调理脾胃的方子,熬就吃了,至于表姑娘,平日不可多思多虑,放下心绪怅郁,一切方能豁然开朗。”

    裴喻寒起身谢过,待曾大夫离去后,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冷冷一笑:“心事?”

    叶香偶眨眨眼,还没弄懂他笑意里的含义,又听他道:“你就这么想嫁给姜浩良?”

    他吐字极慢,看不出情绪的表面背后,却仿佛酝酿着暴风骤雨一般。

    ☆、第16章 [伪面]

    其实这两天叶香偶光想着跟他肌肤之亲的事了,反而把姜浩良抛之脑后,此刻经他一提,倒觉得不如顺水推舟,那黑眼珠乌溜一转,她干脆挺直了小腰板,坦然回答:“对,我就是想嫁给他!”

    结果裴喻寒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

    叶香偶莫名打个激灵,突然生出一股错觉,如果旁边有把菜刀,他是不是要一刀砍了自己。

    “所以你故意不吃不喝,就是为了逼我同意?”他表情越平静,眼神就越阴沉得令人窒息,连周围空气都透出一股压抑的紧迫感。

    叶香偶咽口吐沫,心里到底有点犯怂,刚刚挺起的小胸膛又不由自主软了下来,一时也不知该怎么答,嘴里支支吾吾:“这个……我、我……”

    “混账!”裴喻寒猛一拍桌子,起身而立。

    叶香偶见他呼吸粗重,胸口剧烈颤伏,一只手狠狠扶着桌沿,恨不能将那张桌子给按碎了:“叶香偶……你是在威胁我?”

    在他近乎噬人的注视下,叶香偶本能倒退两步,那时不清楚是急的还是吓的,连带一股委屈感又涌升脑顶,竟是破口而出:“那凭什么你能喜欢别人,我就不能!”

    裴喻寒闻言,居然愣住了,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那俊庞颜色转变苍白,就像是冬天飞舞的雪花,一样透明,一样冰凉。

    叶香偶被他盯出一身鸡皮疙瘩,可惜背后是床,否则不管三七二十一,她一定马上就溜走的。

    片刻后,裴喻寒总算回过神,吩咐下人:“去把黎延叫来。”

    听他叫黎延,叶香偶心内更是七上八下,该不会他懒得动手,要让黎延一剑劈死自己吧?

    于是当黎延进来的时候,叶香偶眼珠子就死死盯在他腰际的剑上,而裴喻寒不知交待了什么,黎延立马道:“是,属下这就照办。”

    黎延离去后,裴喻寒冷冷开口:“你先坐下来给我吃饭。”

    “噢……”叶香偶知道他还在气头上,心想吃饭就吃饭,反正不抄书不禁足怎么都好。

    不过身旁挨着一座“大冰山”,这一顿饭吃的,总归食而无味。

    约莫半个时辰功夫,黎延赶回来:“查到了。”附耳低言。

    裴喻寒颔首,看向叶香偶:“你去换衣服。”

    这下叶香偶可懵了,裴喻寒叫她换的居然是套男装,搞不懂他闹的是哪出,随后跟着他离府,乘上马车,驶进一条巷子里,但见一户人家,粉墙碧瓦,玉楼悬窗,此刻时值黄昏,门庭往来热闹,多是闲汉浮浪子弟,几名浓妆洒面的艳丽女子傍着门柱,正挥着绢帕儿招揽。

    此处虽不是榭乐坊,却又与榭乐坊别无差别。

    叶香偶简直目瞪口呆,裴喻寒竟然带她来逛窑子?

    裴喻寒也不解释,下车便走,叶香偶只好闷不吭声地跟在后面。

    那虔婆先前得了黎延好处,将他们引入一间暖房,却狭窄有余,除了来时的门,里面只摆设着一套梨花木桌椅,虔婆知他是贵客,两手拢紧,笑得谄媚讨好,裴喻寒微抬下颌,黎延得他示意,捧上一枚锦匣,虔婆打开锦匣,其内珠光登时晃得她眼花缭乱,忙不迭道:“公子爷放心,这点事包在老奴身上,一定替公子爷安排好。”

    叶香偶发现这屋内奇怪地很,左面是墙,右面是幅巨大彩绘屏风,透过屏风望去,仿佛是一间香房馡室,可又朦朦胧胧望不真切。

    对于她的好奇张望,左右顾盼,裴喻寒视若无睹,也不搭理她,只是慢慢品着茶。

    过去一炷香的时间,叶香偶呆得都快无聊死了,猜不透裴喻寒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忍不住询问,却听屏风外传来“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而入。

    “好宝贝儿,快来让我亲一口。”男子大概喝了酒,讲话醉醺醺的,可不难听出那股猴急之情。

    “爷真是的,瞧瞧,醉得路都走不稳了呢,青青扶您到床上躺着好不好?”

    “唔……真是我的心肝,简直香死了。”男子笑得颇为淫-浪,“吧唧”一声,似在女子脸上嘬了一口。

    叶香偶在屏风后听得心惊肉跳,不为别的,只因男子的声音分外耳熟,仔细一想,不正是姜浩良吗?

    叫青青的女子道:“什么心肝,姜爷都多久不来了,怕是早把奴给忘记了。”

    姜浩良笑道:“这是哪儿的话,我忘了谁,也不会忘了你啊。”

    青青显然不信,话里挟醋:“可是我听说,姜爷最近又另有新欢了,而且那姑娘,还是裴少主的表亲。”

    “你这消息倒挺灵通……”姜浩良也不瞒她,“我还不是瞧着她是裴喻寒的表妹才去贴脸子,说到底,那也不过是个黄毛丫头,论姿色模样,哪里比得上你?”

    青青娇滴滴地问:“那爷是打算娶那位表姑娘吗?”

    姜浩良道:“我看她蠢钝,若真的弄上手,今后我也不用成天去拍裴喻寒的马屁了,当然了,我自是不会忘记你的好,哪怕一百个她,也比不上你的妩媚风情啊,待日后我替你赎了身,另给你个名分。”

    青青娇嗔:“爷要言而有信啊。”

    姜浩良笑道:“死丫头,我何时诓过你?”

    青青被哄得格外开心:“爷待奴真好。”

    姜浩良一阵坏笑:“好不好,你现在试试不就知道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再至后来,渐渐换成急促浪笑的喘息声。

    叶香偶只觉一口气憋在喉咙,呼不出来,压不下去,身子骨又似扎在九尺冰河里,凉飕飕的刺疼颤栗。

    那股又惊又怒的情绪,起初像狂涛骇浪一样在胸前翻覆,让她忍不住攥紧手,恨不能冲出去将某人凑个稀巴烂,但刹那后又平静下来,她默默垂下脑袋,心知已经没有继续听下去的必要,低声落下句:“咱们走吧……”

    她没去瞧裴喻寒的表情,径自走出房间。

    一路上,她不说话,裴喻寒也不说话,彼此就像陌生人似的,静静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轮辘辘作响。

    良久,叶香偶终于出声:“其实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是啊,他这么精明,岂能看不透姜浩良真正的心思,亏她还相信姜浩良是个正人君子,好心带自己去各处玩,那时她要去榭乐坊,对方却说从不踏足烟花巷柳之地,现在想想,大概他根本就是榭乐坊的常客,怕被认出而已。

    她目光牢牢锁着他,又问:“为什么你不早点告诉我?”

    裴喻寒这才转过头,昏暗里,他的眼睛仿佛天上寒星一般,幽幽的,深深的,总好似在云雾里隐藏着什么,那样忽隐忽现,叫人看不懂、看不真切,简短答出一句:“今后,不要轻易相信一个人。”

    叶香偶笑了,他说的对,她真的很容易相信一个人,比如姜浩良,他说喜欢她,她就信以为真了,何曾晓得,对方看重的只是她的身份,看重的只是裴家的家业,裴喻寒在淮州有钱有势,谁不想分一杯羹呢。

    叶香偶眼角涩涩的,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像在安慰自己似的,扬唇一笑:“其实,其实我一点都不难过,我也不是特别喜欢他……现在清楚他是怎样的人品了,我、我不会嫁他了……”

    裴喻寒看着她,浑身忽然不易察觉地一震。

    恰好此时马车停下,不待他开口,叶香偶已经飞奔下马车,然而跑出一段距离后,却被从后赶来的裴喻寒拉住柔荑,迅速扳过身形。

    月光之下,她睫帘闪烁着斑驳泪光,晶莹似蕖花夜露,映得那粉面吹弹可破一般,我见犹怜。

    裴喻寒不禁怔住,遏制不住般,有些晦涩地唤了声:“小偶……”

    叶香偶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她是真的不喜欢姜浩良,只不过以为嫁给他,她就可以自由了,如今知道真相,她就觉得自己好傻,别人对她的好原来全是伪装的,头一回,她觉得人心可以这般丑陋,她讨厌那种被欺骗的感觉。

    她大叫:“你放手!”

    她不懂,不懂裴喻寒为何要追上来,她这会儿哭泣的样子,一定又丑又狼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