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进攻！你们的使命只有进攻。赢下这场战争，不惜伤亡，不惜代价的进攻！”

    俄军的进攻在九月下旬开始了。数以千计的士兵扑向了奎屯防线。

    安德烈不知道他会不会死，他的耳朵里，他的脑海里，回荡的全是战争开始前波洛诺夫少校的吼叫。没有任何怜惜和和缓，只有强硬、生冷和无情的要求——进攻！用无数条生命去赢得这场战争的胜利。

    前日马拉耶夫斯基少将的军队攻克了奎屯，夺取了中国人奎屯防线的桥头堡。安德烈不知道马拉耶夫斯基将军的部队死伤了多少，他只看到了连片的尸体，和一车车向后方运输的伤病。而后，今天就轮到了他所在的科科林将军的部队，对着奎屯河防线展开进攻。

    上帝保佑，现在是冬天，奎屯河结了一层厚厚的冰。撒旦的眷顾，中国人在冰面上布置了炸药，轻而易举的让冰寒的河水吞没了二百多士兵。

    安德烈所在的营，从上午九点开始进入阵地，到下午三点开赴战场。那时候俄军的工兵部队已经在奎屯河上修起了三道桥梁。然后安德烈高喊着‘乌拉’，和整个连队的士兵踏着桥梁冲向了对岸，他被一颗炮弹炸晕了过去。

    再度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一辆马车上。鼻子里是浓重的血腥气和臭气，他的旁边是**的士兵。

    安德烈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伤有多么的重，他浑身都疼得要死，不能动弹，骨骼一定是断了。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因为他感着自己正在死去，并且已经死了一半了。因为恍惚中的安德烈有过一种错觉，似乎自己的意识离开了肉体。他认为这是死亡的征兆！

    因此信奉着基督的安德烈不惧怕死亡了，‘灵魂’的存在让他在这一刻无比坚信仁慈的主的存在。他认为自己死了会进入天堂，会享受安乐祥和的日子。这可比他还活着的时候幸福多了。所以肉体的疼痛也抹消不掉安德烈内心的幸福和高兴，他不着急不慌张地等待他要面临的时限。那威严的永恒的未知的遥远的主宰，他在自己逝去的生命不断触摸着他的存在，此时已迫近了！

    安德烈曾经害怕过死亡。在这次重伤之前他还体验过一次死亡，一样是炮弹的轰炸，在俄土战争的时候。一颗炮弹的冲击波让他像旋转的陀螺一样飞上了天空，死神向他扑来，幸运的安德烈又挣脱了死神的怀抱。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安德烈脸上祥和，疼痛也不能让他叫喊，他不惧怕死亡，也不去想它。

    恍惚中安德烈做了一个梦，他到了天堂，四处都是鲜花，圣洁的天使飞在天空，果树上挂满了甜蜜的果实，清泉甘冽。他出现在一个不大的欢迎宴会上，主持宴会的人是他的老祖母，美酒，烤肉，松软的白面包，鲜美的鱼子酱……

    ……

    战斗还在继续，两边的军人不会因为伤亡就退缩。

    305高地上面，艾尔帕提抱着脑袋在壕沟里面蹲着，满头满脸都被硝烟熏成了黑色。挨炮炸的时间真是能用度秒如年来形容，短短二十分钟的轰炸，在这些蹲坑挨炸的新疆军区官兵们看来，却好似过了半辈子一样。不过俄国人的炮击一停，这些抱着脑袋缩成一团动也不动的中国官兵就立即恢复了战斗的姿态。一个个起身上到各自的射击位置。

    作为大队长，艾尔帕提跳起来后就拎着手枪，从堑壕的这头走到那一头，一路上嘴巴还在大声嚷嚷着：“准备战斗！都给我起来，准备战斗！”看到谁还没有反应过来，一脚就踹了过去，嘴里还会骂上一句‘阿馕死给’，好像他现在还是基层的一个小队长或是中队长一样。

    “大队长，你下去吧，这里有我！”一个上尉中队长一下拉住艾尔帕提就劝，结果先被艾尔帕提骂了娘，“阿馕死给，营座和沈廷秀都在下面呢，我去了连站的地方都没有！老子今天就盯在这儿！”

    挥退了中队长，艾尔帕提呸呸的吐了几口吐沫，满嘴都是硝烟味儿。举着望远镜朝对面看，一开始硝烟太重，什么都看不清。只听见对面传来的莎莎脚步声。但待到北风吹散了硝烟，艾尔帕提看清了对面的阵势，人大大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儿。

    俄军这次进攻的兵力绝对超过了一千人。同时间俄军还在防线的正面，也就是305高地的西北方向，发起了牵制性的进攻。目的自然是好让从二十里外绕道过河的部队，能够放心大胆的向着305高地进攻。

    山坡下面的场面，可以用满天星来形容。俄军灰黑色的军装在遍地枯草的战场上，很显眼。但俄军的密度绝对不大。

    前后左右，每名俄军与战友之间都至少隔着一两米，所以上千人的俄军就把305高地整个战场给占领了。

    俄军的战斗还有欧式风格的传统，一个个俄军军官举着指挥刀，挺直了身子，大步引领着士兵前进。虽然从望远镜看，这些军官全是尉官，并且绝大部分是少尉和中尉，上尉、大尉几乎没有。俄军士兵也一杆杆步枪上好了刺刀，士兵们埋头向前。反正对面的中国军队还没开始打枪。

    艾尔帕提立刻传下命令。“不要开火！不要开火！放近了再打！100米内才能射击！”

    作为一名大队长，艾尔帕提知道战线现今的情况。俄军骑兵截断了前线跟后方的通道，后勤补给运不上来，战地里固然有大批的储备，但要节省的还是必须要节省。

    俄军队列分散，离远了打，太过浪费子弹。拉近了打，才会更划算。

    身为一个老兵，艾尔帕提是清楚战士们的心理的。说不怕死都是在逞强！真打起来就没有不怕死的。对死亡的害怕会让他们一心把敌人阻挡在尽可能远的地方。所以，上头若是没有命令，他们就会在尽可能远的地方开火，而这样的射击自然会造成精确度的下降。当初的清军，就是这样的德性。

    这种思想若是在军中泛滥了，发酵了，而又没得到军官的清除和管理。那就会演变成惧怕与敌人近距离接战，最后变成惧怕与敌人的白刃肉搏。

    清军作为反面事例，那是秦军的前车之鉴！

    好在305高地的守军都是跟俄国人打老了仗的老兵了，一个个将步枪架好，没有一个人擅自开火的。倒是对面的俄军士兵线上，不时的冒出点点的火光！他们在用步枪开火射击，不时的有子弹击中堑壕的边缘，激起一丛丛的土沫。

    “好好打，打完了老毛子，咱们大家就都有田有地了！”

    “想想日后的好日子，想想家里的爹娘妻小，想过好日子，就要靠咱们手中的枪。守住阵地，咱们大队能立个集体二等功，家家户户多三十亩的地。”

    大道理讲也没有，仗都打到这个份上了，再好的道理也让人提不起激情了。对于这些去年时候就跟俄国人干起仗的老兵们来说，说的再好听再激昂的道理，也比不得拿到手中的土地券让他们高兴。

    刘暹今年开春的时候就给新军军区下了命令。所有上前线的士兵，没人的分配土地都提升到100亩，战争中立下三等功的加10亩土地，二等功的加30亩土地，一等功的加50亩土地，特等功的分配土地翻倍——100亩。

    305高地的守军，现在身上土地券最少的也有一百三四十亩，高的两百亩可能都不止了。但是这些都要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新疆军区要打赢这场对俄战争，要守住伊犁河谷。因为这些士兵的土地券，90%都是划在伊犁河谷的。

    就在艾尔帕提大声呼喊鼓舞士气的时候，奎屯防线中国军队的大炮开火了。十几颗炮弹直接把正面战场俄军搭建起一大半的两座浮桥给打断了。

    305阵地上的迫击炮也开火了。一颗颗炮弹落在若一张铺满整个战场的黑色地毯上，腾起的烟柱落下，黑色的毯子上就多出了一个缺口，但转眼间又被填满。

    但迫击炮的杀伤力到底有限，弹片四下呼啸飞舞，也收割不了几条性命。根本不足以阻挡俄军进攻部队的势头！

    俄军越来越近，开火射击的俄军士兵越来越多。子弹咻咻的从头顶上传过，高地战壕里的守军士兵依然沉着冷静的等待命令。

    150米。俄军前进的速度变缓，后续士兵开始压近到先头的部分，俄军士兵的队列不再如之前那般疏散，单位面积的密度至少增长了一倍。但高地守卫的中国官兵依旧保持沉默。

    直到俄军慢慢的接触到100米的时候，艾尔帕提举枪扣动扳机，打到一名俄军士兵的同时大喊一声——“打！”整条战壕线上直接掌握部队的中队长、小队长还有班长们，纷纷下达了开火的口令。305高地堑壕线上顿时闪起了一排排枪口爆起的火光和一道道炙热的火链！

    305高地的争夺战爆发了。俄军第一次在奎屯防线发起了一千人以上的进攻。可以说，就是随着今日305高地攻夺战的开始，整场战争进入了真正的白热化。

    战争到了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