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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节
    徽妍瞅着前面的家人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正走着,忽而听皇帝道,“女君方才劝兄长和为贵,果有深意。”

    她看看皇帝,瞅见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笑笑,答道,“妾兄长自幼随博士严珅学棋,十岁至今,败绩不出五指。”

    皇帝眉间有些讶色。严珅是个名儒,学问渊博,亦是有名的对弈高手,纵横京畿棋坛数十年,敌手寥寥。

    怪不得自己连输三盘。

    皇帝彻底心服,却瞥了瞥徽妍,“女君一开始便知道我会输,于是作壁上观?”

    “岂敢。”徽妍不以为然,“公子不惧应战,妾也自当旁观。”

    皇帝微微挑眉,心里“嘁”一声,转过头去。

    到了车前,只见侍卫们早已备好车马,侍立周围。

    众人与皇帝再道别,却发现王恒也牵了马来,立在车旁。

    “你要去何处?”戚氏问。

    “我……送送刘公子。”王恒说着,瞅瞅皇帝,又连忙收回目光。

    戚氏笑起来,对王璟道,“去做个车郎,果然知礼许多。”却对王恒道,“送是甚好,只是刘公子要赶往弘农邑,诸多礼节,只怕拖慢了公子行程。”

    呃……王恒犹豫,看向皇帝,面色不定。

    皇帝从善如流:“王郎官不必多礼,戚夫人说得对,且在下亦有从人跟随,诸多礼节还是省去为好。”

    说罢,再看一眼徽妍,转身登车。

    马车辚辚走起,马蹄踏过,尘雾飞扬。

    “母亲,刘公子又借了书,下次可会再来?”王萦问戚氏。

    “会来,总要还书啊。”戚氏笑眯眯。

    千万莫再来才好……徽妍心里道,不禁瞅了瞅王恒。

    只见他怔怔地望着皇帝一行离去的影子,似乎仍然回不得神,只怕那心肝里大概与自己上回一样,全在惊涛翻滚,雷电齐鸣。

    ☆、第45章

    皇帝一路紧赶,如原先议定,第三日午时前回到了未央宫。

    他先到宣政殿,处理完这几日积累的要事。其中最重要的,是杜焘的奏报。如皇帝所料,右贤王被右日逐王打得一败涂地,退出王庭,往西北逃窜,与左温禺鞮王合兵一处。杜焘按照皇帝与众臣议定之计,并不出手,只与右日逐王合围。昔日左温禺鞮王围困右日逐王的燕然山至涿邪山一带,如今成了二王困守的牢笼。按杜焘预计,右贤王兵多,左温禺鞮王粮草多,不出十日,右贤王粮草用尽,二人定然反目。

    皇帝看着奏报,心里估算着这消息从范夫人城传到长安的时日,现在,那边应当已有了变数。皇帝不耽搁,亲自拟谕,令汉军以助右日逐王合围为首要,除非遇敌来攻,否则不必出击。同时,予杜焘决断之权,一切可相机行事,待二王之事平定,便可班师回朝。

    事务都处理完之后,皇帝问徐恩,“这几日宫中可有何事?”

    徐恩道:“并无大事。只是漪兰殿王子、居次仍每日问起王女史。哦,昨日,六皇子来求见陛下,说欲向鲤城侯学剑,请陛下准许。”

    “鲤城侯?”皇帝愣了愣,忽然想起在王家时,王萦提起的鲤城侯之事。

    “为何要向鲤城侯学剑?宫学中无武师么,期门、羽林之中擅剑者亦有许多,何人不可教习?”皇帝淡淡道。

    徐恩讪讪:“如此,臣将陛下之意转告六皇子。”

    正要退下,皇帝却将他叫住。

    “不必。”皇帝想了想,“告知六皇子,如他之意。”

    徐恩应下,行礼退出去。

    暂时闲下来,皇帝倚在凭几上,放松一下,望着殿外的天光。

    他的兄弟姊妹之中,如今未成年而仍居宫中者,有四人。六皇子刘珣,七皇子刘硕,十公主刘玫,十一公主刘芯。其中,六皇子刘珣今年十六,年纪最长,聪明机灵,宫中学官皆称赞其出色。

    不过,他的生母李美人,与董李之乱的李贵人是姊妹。

    当年,董氏反攻京城,三皇子被杀,李贵人死于刀下,李美人虽未参与此事,却也未能幸免。董军攻入之事,她自知不会被放过,在殿上自缢。而六皇子当年只有不到十岁,被乳母和宫人藏在宫苑中的假山里,一直躲到皇帝夺回长安。

    六皇子虽非李贵人所出,可生母既然与李贵人是姊妹,也算得残党。皇帝会如何处置六皇子,当年曾有许多猜测。但最终,皇帝并没有为难六皇子。他像对待其他的皇子皇女那样,仍将他养在宫中,待成年再封王外遣。

    对于这个弟弟,皇帝其实并不像别人猜测的那样对他有何芥蒂。皇帝自幼丧母,曾在李美人宫中住过几年。李美人待他很好,六皇子幼年之时,皇帝还曾常常带他去玩。后来,皇帝长大了,另居宫室,与六皇子难得见面。后来皇帝成年娶妇,又去了羌地,离宫数年。直到后来出了董李之乱,兄弟二人再相遇,皇帝已经成了天子,而六皇子则是个刚刚在兵乱中失去母亲的惊恐孩子。

    这几年过去,六皇子渐渐长大,情性开朗。不过相对于别的兄弟姊妹,他总是更谨慎懂事,像今日这样主动提出要求,甚是少见。

    六皇子看中的鲤城侯刘澹,也并不寻常。

    他是宗室子弟。祖父刘征,因功而封鲤城侯,去世之后,刘澹的父亲刘韧袭爵。但刘韧并不走运,先帝时犯了错,被夺了掘。刘澹是个年轻有为之人,先帝时,为陈仓县司马。董、李之乱时,陈仓县令管温是李党,欲发县兵助李氏。刘澹得知之后,劝阻不成,亲手斩了管温,之后,通告全县官民,晓以大义,通以利弊,闭城坚守不出。而皇帝从凉州领兵平乱时,刘澹亦当机立断,打开关隘以迎王师。皇帝得以迅速进入京畿戡乱,乃至登基,刘澹功不可没。

    皇帝喜欢有抱负的人,有抱负就会做事,他也从不吝啬,该赏就赏。当得天下之后,皇帝恢复了刘澹家的爵位,让他袭为鲤城侯,并在原有的三千户之上加封五千户,成为长安新贵。

    尽管如此,皇帝却始终不太喜欢这个人。

    刘澹当然是个聪明人,但这样的人也有讨厌之处,比如心思深沉,世故圆滑。与群臣议事,各人意见不同乃是常事,皇帝从不因为说得不合意或说得太蠢而对谁有偏见,相反,他喜欢众人争执得热烈一些,最好各方意见都能让他听到。而这般朝会之上,只有几个人能够时常沉默。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丞相,还有些三公重臣,不一而足。身居高位,不能轻易表态,这是常理。但一个八千户侯也总沉默是金,那便是大不妥了。

    此人,皇帝总觉得他永远在权衡,不开口不是因为无意见,而是因为总在察言观色。而皇帝得知,他也并非不善言辞之人,与包括丞相在内的许多大臣都关系甚好,常为大臣们家宴里的座上宾。

    如今,他又要去教六皇子习剑。皇帝忽而觉得好奇,这两个人,何时变得这般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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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徽妍在家中又待了两日,王恒回长安之日,她也在戚氏的催促下,收拾好物什去长安。

    “这些药膏,都是弘农特产的。”临走前,戚氏给她塞了一个包袱,叮嘱道,“这一盒,专治小儿夜惊;这一盒,可治腹泻;这一盒,专治刀伤箭创……”

    “刀伤箭创?”徽妍忍不住问,“母亲,那可是宫中,怎会有刀伤箭创?”

    戚氏嗔她一眼:“刘公子不是也在宫中?他那箭创还未好全,你将这药带上给他,就说是母亲赠他的。”说着,她笑笑,如授心得一般,压低声音,“你日后每回见到刘公子,必多多关心,问问身体近来如何,若还是不好,告知家中,母亲再让家人送些别的……”

    徽妍听着,无语。

    不如母亲去做女史吧。心底默默道。

    待得与家人别过,王恒与徽妍各自登车,往长安而去。

    这几日,王恒一直没有在震惊中缓过劲来,随着长安在望,他还是忍不住又问徽妍,“二姊,母亲他们在陛下面前可曾有失言之处?”

    除了抱怨他赐了一匹太能吃的马。

    徽妍心里说着,苦笑,“怎会失言,你看母亲待他简直亲生一般。”

    王恒神色稍解,又苦恼,“二姊,你说陛下会不会因此事对我介怀?”

    “有甚介怀,莫多想,若实在觉得不好应付,装作此事从未有过便是。”徽妍道。

    王恒挠挠头,觉得也只有如此,挠挠头应了。

    待得到了未央宫前,王恒要去向将官报到,与徽妍告辞。二人分开,徽妍乘车从掖门而入,往漪兰殿而去。

    进了宫门,徽妍还未上阶,就听到蒲那和从音在叫着她的名字,抬眼,只见二人从殿中跑了出来。徽妍忙将手上的物什交与宫人,张臂接住二人。

    “舅父说你这两日回来,你真的回来了!”蒲那笑嘻嘻。

    “徽妍骗人……你说不贪玩,却去了那么久……”从音却眼圈红红。

    徽妍忙用绢帕擦擦她的眼泪,笑着哄道,“我不是回来了,莫哭莫哭!”说着,让宫人从包袱中取出弘农的饴饧来。

    二人看到白花花的甜食,登时目光一亮,从音也忘了哭了。眼巴巴地盯着徽妍将饴饧掰开小块,递过来,忙伸手接过,放入口中,未几,露出甜甜的笑。

    说了一番话之后,徽妍拉着二人上殿,看看殿中,只见用物齐备,应有尽有,可见这些日子宫人都是尽了心。

    待得吃完饴饧,徽妍搂着二人,开始算账。

    “听说这几日,王子居次在宫中总哭闹,可有此事?”她问。

    二人听着,小脸一僵。

    相觑一会,蒲那小声道,“也不是哭闹,就是问徽妍在何处……”

    “我等都用膳了,也就寝了……”从音也怯怯。

    徽妍岂不知这二人的把戏,自从认识了皇帝之后,会强词夺理了。她也不责备,却收起笑容,看着他们,“王子,居次,我临走前曾说,这宫中的宫人皆陛下派来照顾王子居次的,平日要听话,不可为难。王子居次这几日,虽也用膳就寝,可是费了宫人许多劲头?”

    二人不说话。

    徽妍语气软一下,道,“王子居次,可还记得在王庭时,你二人拾的那一窝小雀?每日辛苦照顾,衣不解带。小雀若吃少了,夜里睡得不安稳,王子居次便担心得膳也用不下。”

    二人点点头。

    “记得。”蒲那说。

    徽妍替他整了整衣服,道:“如今宫人照顾王子居次,亦是如此。你二人若总不听话,她们便不得安宁,阏氏当初是如何教导的?她说凡事莫总想着自己,王子居次忘了?”

    蒲那和从音垂头不语。

    “日后……嗯,日后不这样了。”过了会,蒲那道。

    徽妍又看从音:“居次如何?”

    从音脸红红,也跟着兄长道,“从音也不这样了。”

    徽妍看他二人还算诚恳,终于露出笑意,却道,“还有一事。”

    二人才松口气,听得这话,眼神又绷起。

    徽妍瞅瞅殿外,低声问,“陛下给你们说故事了?”

    二人一愣,忙点头。

    “说的是甚故事?”

    蒲那想了想,道,“说一个国君,一个大臣,三个武士。国君拿出两只桃,赐给三个武士,三个武士就自尽了!”

    “还有项羽和乌骓马!”从音道,“项羽死了,乌骓马也死了!”

    徽妍听着,哭笑不得。

    “徽妍,”蒲那奇怪地说,“舅父说鲲鹏遇不见云中君。”

    “舅父也说牵牛织女并无小牵牛织女!”

    “那是他不晓。”徽妍微笑道,“这些故事,只有我知晓。”

    两个小童一脸了然。

    “那王子居次,我的故事好听,还是陛下的故事好听?”徽妍再瞅瞅四周,将声音压得更低。

    “你的!”二人再度异口同声。

    徽妍笑起来,将他们抱在怀中,心满意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