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跑到姑苏城找柳河川学习缂丝织造技艺去了吗?”
“黄老师好,我昨天就回来了。”
向南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到水壶里的水烧开了,赶紧上前帮着给黄云轩泡茶,一边说道,“今天过来,主要是来看看黄老师,另外,我可能过两天要到f国去一趟。”
“又有人请你去修复文物了?”
“嗯,是巴里斯当地的一个收藏家,已经打过好几次电话了。”
向南点了点头,说道,“这次应该用不了几天时间,最多半个月我就得回来,快的话,一个星期就差不多了。”
“嗯,你现在名声在外,有时候也确实是身不由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黄云轩有些理解地点了点头,说道,
“不过,你现在正处在一个快速进步的阶段,有时候还是需要有些取舍的。”
摆了摆手,他又笑了起来,
“哎,我说这些干嘛?大道理你肯定都懂,我就不多说了。走走走,去修复室,让我看看你在柳河川那里都学到了些什么?”
第929章 要做就做到最好
向南笑了笑,跟在黄云轩的身后,很快就来到了那间独立修复室。
修复室里放着两台织机,一台是向南再熟悉不过的缂丝织机,另外一台织机的构造就要比缂丝织机复杂多了,这是小花楼木制提花织机,是用来织锦的。
织锦,就是用染好颜色的彩色经纬线,经过提花、织造工艺织出图案的织物。
这一方面,向南还没有接触到,不过他也知道,织锦在华夏历史悠久,有多种多样的风格,其中著名的金陵云锦,有着“寸锦寸金”之称,其历史可追溯到417年,在国都建康设立专门管理织锦的官署——锦署,至今已有一千六百年历史。
在诸多种类的织锦之中,如今只有云锦还保持着传统的特色和独特的技艺,一直保留着传统的提花木机织造,这种靠人的记忆编织的传统手工织造技艺,至今仍无法用现代机器来替代。
因此,要修复残缺严重的云锦文物,还是需要用这台小花楼木制提花织机将残破部位织出来,再修补到破洞上去。
“看来,什么时候还得再去学学‘四大名锦’的织造工艺。”
向南抬手揉了揉鼻子,心里不但没有觉得惆怅,反而暗暗兴奋。
四大名锦,分别是云锦、壮锦、蜀锦和宋锦。
不说其它三大名锦,光是金陵云锦,便集合了历代织锦工艺之艺术大成,被列为四大名锦之首。
在元、明、清三朝,金陵云锦都是皇家御用贡品,由于其丰富的文化和内涵,被专家称作是华夏古代织锦工艺史上最后一座里程碑。
金陵云锦是公认的“东方瑰宝”、“华夏一绝”,而云锦木机妆花手工织造技艺,是华夏古老的织锦技艺最高水平的代表,要学到真本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啊!
向南心里正想着这些事,另一边的黄云轩收拾了一下工作台,笑着开口道:
“我这段时间都在修复这件明代的《缂丝荷塘鸳鸯图》,你也看到了,在这幅缂丝画作的中间这块,已经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我查阅了一些相关的典籍和记载,这残缺的部位应该是一朵白色荷花。”
“像这一类残缺得比较严重的缂丝画作,最好的修复方法,就是将残缺的画案重新缂织出来,然后再填补上去,但要做到天衣无缝,那就很困难了,这十分考验一个修复师对缂丝织造技艺的掌握。”
顿了顿,他扭头看了向南一眼,接着说道,
“你今天应该没什么事吧?要是没什么事,就留在这里试一试,当然,缂丝织造没那么容易,即便是成熟的缂丝织匠,没个三五天也不可能织出一朵完整的荷花来。我也不需要你做到这一步,你能织出多少是多少,我也只是想看看你在这方面的技术掌握得怎么样了。”
“好。”
向南想也没想,点头应了下来。
他今天过来,本就打算一天时间都耗在这里了,不过他原本是想多看看黄云轩修复文物的过程,没想到一来就变成了考核自己了。
不过向南也没在意,这段时间在柳河川的工作室里,天天都是在做这些事,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他来到工作台旁,仔细看了看铺展在工作台上的那幅明代的《缂丝荷塘鸳鸯图》。
这幅缂丝画作,尺幅不小,宽约40厘米,长约100厘米,织工精细华丽,应该是一件皇家织品。
在这幅丝织品上,一对雌雄鸳鸯自由徜徉在荷花、莲叶之间,水面清澈,身下荡起层层水波。
整个画风闲适优雅,线条简洁流畅,画面中很有一种构成之美,下满上空。
一方面通过亭亭伫立的荷花、荷茎、莲蓬营造出一个富有节奏感和韵律感的上部荷塘空间,将鸳鸯所处的空间氛围交代出来;一方面又在画面上部留出适当的空隙,以留白的手法构图,使整个画面显得疏朗有致。
这幅画作设色淡雅,晕染自然,线条流畅,这全是因为缂丝的独特技法才得以实现的。
为了使整幅织物的花纹自然写实,有立体感,缂丝在实际操作时,出现了许多具体的“戗”法。
在这幅《缂丝荷塘鸳鸯图》中,光是向南看到的,就有产生晕色效果的“长短戗”、体现颜色深浅均匀变化的“木梳戗”、以及为使花纹具有三维效果,多色丝线按色阶退晕缂织的“结”法,和表现海水层次的“掼缂”法等等。
也正是由于有了这么多具体的技法,才能使缂丝的画面如同水墨晕染一般,生动逼真,协调自然。
不过,这幅《缂丝荷塘鸳鸯图》虽然织工华丽精巧,可惜的是在画面中间破了一个大洞,也不知道是由于存放不当导致丝绸腐化掉了,还是其它什么原因,以至于一件精品文物变得更破烂一样。
在熟悉了这幅明代的缂丝画作的绘画风格之后,向南将它小心地收起来,然后来到检测室用现代仪器进行检测。
他需要知道这幅《缂丝荷塘鸳鸯图》的经线密度和纬线密度,并从原件上取样对丝线的色彩、粗细等进行专业检测,然后再按照原件的缂织技法和要求进行缂织残损的图案。
事实上,向南如今所采用的这种修复方法,在纺织品文物修复界里被称作为“以缂丝补缂丝”,这是一种十分繁复的修复手法,同时也是最符合“修旧如旧”的文物修复原则。
除了“以缂丝补缂丝”这种修复手法外,实际上,在业内比较流行的还有传统的装裱法,以及织补法,但这两种修复手法都无法完美体现缂丝画作的艺术价值。
“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
这是向南一直以来的文物修复理念,也正是因为此,他才能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走上文物修复行业的高处,也许,他还将继续走上无人抵达的巅峰。
第930章 老师你太偏心了
小修复室里。
黄云轩将任务交给向南之后,便离开了,而向南也已经完成了对这幅《缂丝荷塘鸳鸯图》的检测。
这幅《缂丝荷塘鸳鸯图》,所用丝线的经线密度达到20根/厘米,纬线密度则达到了50-54根/厘米,而在荷叶、鸳鸯等色彩层次丰富的局部区域,纬线密度甚至达到了120~140根/厘米,相当于每十分之一毫米就要织入一根合花纬线,织入合花线的同时,不同合花线之间还要相互戗缂。
当然,向南重新缂丝的荷花,并不需要这么高的纬线密度,他只要将残缺部位重新缂织出来,然后与原作断口处的经纬线重新织补起来就可以了。
得到这幅《缂丝荷塘鸳鸯图》的检测数据后,向南又开始挑选合适的丝线。
将挑选好的纬线放进事先调制好的植物染料中进行浸染的同时,他便开始着手给缂丝织机上经线了。
工作量很大,但一切在向南的手中,又显得那么有条不紊。
……
黄云轩将小修复室让给向南之后,便离开了这里,他也没闲着,从办公室里把保温杯端起来,然后慢悠悠地往同一层的大修复室里走去。
丝绸文物大型展览虽然推迟了一个月,但工作也是增加了不少,他可一点都不闲,哪怕拉了向南的“壮丁”,黄云轩也要到大修复室里去指点自己的几位学生——除了向南之外,他在历史博物馆里还有三位学生。
黄云轩的三位学生当中,有两位已经是纺织品文物资深修复师了,如今已经能够在工作中独当一面。还有一位学生,是前两年才进入魔都历史博物馆的新人,今年刚刚通过考核,成为了一名纺织品文物初级修复师。
纺织品文物修复中心的大修复室,要比其它类别文物的修复室大得多,因为这里不仅要摆放工作台,还放着大大小小的各式织机。
此刻,大修复室里七八个修复师们各据一方,正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做着事,看上去一片忙碌的景象。
黄云轩端着保温杯刚推开门走进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扭头看了他一眼,笑着打趣道:
“哟,老黄,今天没事做了吗?这么悠闲。”
“呵呵,悠闲?咱可没那个命!”
黄云轩瞥了他一眼,笑着解释道,“今天向南过来了,我让他尝试着修复一下那幅《缂丝荷塘鸳鸯图》,就把修复室让给他了,正好,我也过来看看这几个小兔崽子有没有用心做事。”
“哦?向南来了?”
那老头点了点头,一脸羡慕地说道,“也不知道你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居然还能收向南做学生,说起来,我的水平也不比你差啊,这小子怎么就不拜在我门下?”
语气里,那是一股子酸溜溜的醋味儿。
可不是吗?我的水平就算比老黄差那么一丢丢,但好歹也是个专家级的人物,教一个从没接触过纺织品文物修复的向南,那真是绰绰有余。
可人家偏偏不找他,那他有什么办法?
在文物修复界里,好老师难找,可好的学生也一样难找啊。
“你这话说的,什么叫走了狗屎运?”
黄云轩倒是不生气,反而更是得意,他笑呵呵地说道,“这叫人气,懂不懂?我比你厉害一点点,那就是比你厉害,你嫉妒也没用。”
“……”
那老头一脸无语,我就是这么一说,你还嘚瑟起来了?
毕竟还在修复室里,两个人也没怎么聊,随便说了几句,那老头又转头指点学生去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了刺激,老头看什么都觉得不对劲,随便瞄了一眼自己学生在做的事,就忍不住开口低声训斥起来:
“你怎么搞的?我都跟你说过很多次了,蒸馏水适用于大部分纺织品文物的清洗,但也只是大部分!蒸馏水的溶解力很强,还有一些是不能用蒸馏水来清洗的,必须得用去离子水清洗,你怎么就不会动动脑子呢?”
说完,这老头一脸痛心疾首,颇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唉,这要是向南,还用我说得这么清楚?这一上午的时间,别说是清洗了,就是除霉、回潮等步骤都已经处理完了吧?”
这老头的学生也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此刻也是一脸的委屈,心里暗道:“我刚刚问过您的呀,您自己说用蒸馏水虽然会溶解一些,但没什么大的影响呀!怎么现在又怪起我来了?”
不过,他也就心里想一想,可没胆子反驳,只好低着脑袋,一脸委屈地重新去取去离子水,重新再来一遍。
已经转过身的黄云轩却是忍不住嘴角上翘,笑了起来,“这老头,心里怕不是嫉妒得要发狂了吧?”
心里这么想着,这一段时间因为忙碌而显得有些疲惫的心情,也一下子轻松了许多。
他在三个学生的身后看了一阵,偶尔出声指点两句,语气也是温和有加。
这让几个学生都受宠若惊。
他们可都是知道,自己的老师可也不是什么好脾气,尤其是最近工作任务繁重的情况下,要是出了错,被训斥一顿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有时候碰到老师心情不好,被骂得狗血淋头也不是没有过。
可今天这是怎么了?老师不但没训斥他们,连语气也都好得出奇,还有心思跟他们开个小玩笑。
这让他们心里有些忐忑不安,事出反常必有妖啊!
一想到这里,他们立刻绷紧了神经,做起事来更是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慎惹毛了老师,那就不得了。
看到学生们都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样子,黄云轩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他摇了摇头,笑道:
“怕什么?老师我又不是老虎,不吃人!”
顿了顿,他还是没忍住,透露了一点,“今天向南来了,他在小修复室里做事,等中午的时候,大家一起吃个饭,你们师兄弟也见个面,免得以后碰见了也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