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边喝着茶,一边闲聊,气氛十分轻松。
马玉川也没急着说起之前在“寻宝斋”见到的那件青铜器文物,向南既然是有事前来,自然是要先将他的事情办好了,才好再提其他的事情。
这么一点耐心,马玉川还是有的,要不然的话,他白手起家,也创不下偌大的家业来。
两个人互相都很熟悉,也就没必要玩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中午的时候,向南和马玉川就在别墅里简单吃了点午饭,又休息了一会儿,一直等到两点来钟,这才坐着老傅的车子,直奔柳河川的工作室而去。
柳河川缂丝织造工作室,位于姑苏城内的一条老巷子里,门脸是简单的黑白色调装修,显得很是淡雅,在门头上挂着一个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柳河川缂丝工作室”几个大字。
或许是自然采光的需要,整个工作室的正面都是钢化玻璃,站在工作室外面就可以看到里面摆放着一台台木制的缂丝织机,不过此刻这些织机上都没有人操作,安安静静地摆放在工作室的大厅里。
在门外看了一会儿,马玉川抬手推开钢化玻璃门,回头对向南笑了笑,说道:
“我们进去看看吧。”
第898章 柳大师
缂丝起源于哪个年代,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明确的说法,但从传世的实物上来看,在汉魏时期就已经出现了缂丝作品。
到南宋时期,缂丝由北方的定州迁移到了苏杭一带,并且迎来了发展史上的鼎盛时期。
缂丝“通经断纬”的织造方式看似简单,实际上易懂难精,直到现在仍然没有办法通过机械的方式进行加工织造,国内目前也只有姑苏还保持着非常少量的小规模生产。
据说,一位缂丝织造匠,从生手到熟手,大概需要十五年的时间,而且一天也只能织出一两寸的缂丝作品。在古代的时候,就有“妇人一衣,终岁可就”的形容。
由此可见,缂丝作品的难得。
向南和马玉川两个人走进柳河川缂丝工作室,也没有四处乱走,就站在门内四处打量了起来。
在外面虽然透过玻璃可以看得到里面,但看得不太清晰,这一走进来,向南就感觉到了不同。
工作室里面的装修和一般的工作室完全不一样,这里没有什么墙壁、吊顶,房间都是用木制镂空板隔开的,承重墙也是被一根根粗大的原木柱子给替代了,这让向南一瞬间就想起了外婆家的老房子,外婆家的那栋老房子,除了外墙是用泥灰浆夯成厚厚的墙壁外,屋子里的墙壁也都是用木板隔开的。
当然了,老房子的木板墙,可没有工作室这里的这么精致,不仅没有精美的镂空纹饰,而且也没有上过漆,就是光秃秃的原色板。
向南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从里面忽然大步走出来一个年轻人,一脸警惕地看了看向南和马玉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到这里有事吗?”
向南还没有说话,马玉川就迎了上去,一脸随意的样子,笑着说道:“小伙子,老柳在不在?你跟去他说一声,就说我马玉川来了。”
年轻人看了马玉川好一会儿,才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说道:“好,那你稍等一会儿。”
说着,又赶紧转身往回跑去了。
等他离开了,向南才转头问道:“你跟柳大师是老朋友?”
“哪里,我都没见过他。”
马玉川摆了摆手,笑呵呵地说道,“不过,都是在一个城市里的,而且我好歹也有点小名声,他不可能不知道我的。”
“……”
向南一脸无语,没见过你也“老柳”、“老柳”的叫?我还以为你跟他有多熟悉呢,敢情你是自来熟啊。
过了没多久,从里间就传来了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向南抬头看去,只见一个头发花白、身穿对襟短袖衫,脚踩一双布鞋的老者,一脸严肃地从里面走了出来,之前的那个年轻人就跟在他的身后,亦步亦趋。
这老者瞄了一眼向南,随即就将目光转向了马玉川,说道:“马老板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小地方来?不知有何指教啊?”
“柳大师说笑了,我是冒昧来访。”
马玉川这会儿也正经了起来,他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向南,笑着说道,“我身边这位,是来自魔都的文物修复专家向南,这次,主要是他想来拜访一下你。”
向南连忙打起了招呼:“柳大师好,冒昧前来,打扰您了。”
“你就是向南?”
柳河川眯了眯眼,将目光转向了向南,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淡淡地说道,
“我知道你,听说你想学习缂丝织造工艺,这可不是那么好学的,年轻人可不要三心二意。”
这话的意思是,你都已经学了古书画、古陶瓷和青铜器修复技术了,就别再三心二意想着学习别的了,好好把这三门文物修复技术钻研透彻不行吗?
向南又不是傻子,一听就听出来了。
他感觉气氛有些尴尬,之前听人说这柳河川大师脾气古怪,向南还有点不相信,这会儿他信了。
这脾气何止古怪,简直是没朋友啊!
“原来你就是向专家啊?”
就在这时,柳河川身后的那位年轻人忽然开口了,他一步走上前来,紧紧握住向南的手,一脸惊喜地说道,
“早就听说过您的大名了,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您,真是……”
“让你每天多练习一两个小时织机操作,就叫苦连天的,看到别人风光了,你就两眼发亮。”
柳河川瞥了一眼这年轻人,没好气地说道,“你要是勤奋一点,你也早就出名了。”
“……”
向南张了张嘴,本想客套两句,听了他的话后,愣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老师,话不能这么说,有些人努力了就会有提高,有些人努力了还是老样子,这不一样的。”
年轻人似乎习惯了柳河川的脾气,他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又对向南笑道,“向专家,我叫龚小淳,是柳老师的学生,你可以喊我小龚。”
向南也知道龚小淳是为了缓和气氛,也朝他笑了笑,说道:“你好,小龚,你叫我向南就行了。”
“那怎么好意思?我还是叫你南哥好了。”
龚小淳还想说点什么,一旁的柳河川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嫌弃他,低声训斥道,“你哪来的那么多废话?一边玩去!”
龚小淳一见自己的老师要发飙,脑袋一缩,赶紧溜到一边去了。
“你先跟我进来吧,一会儿我先跟你介绍一下缂丝织造的情况,然后你就跟着小龚他们一起练习操作织机。”
柳河川看了向南一眼,随后便转过身去,一边往里面走一边说道,“别说我没给你机会,如果你能跟得上小龚他们的进度,我再抽出时间来教你。”
“谢谢柳大师。”
向南一听,顿时大喜,连声道谢起来。
自从看到柳河川出现之后表现出来的那种冷淡的态度,向南实际上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愿意让自己留下来学习,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
看来,还是金陵博物院的纺织品文物修复专家陆秋的关系起了大作用啊,回头一定要好好感谢一下他。
第899章 又不是我求着他
“向南,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马玉川见柳河川的脾气这么古怪,也懒得跟进去凑什么热闹,见向南就要进去了,他便在身后喊了一声,“我跟老傅找个茶馆喝个茶,你出来了打我电话就行。”
向南想了想,说道:“马总要是有事,就去忙你的,我自己打车回去也行的。”
“我能有什么事?做老板不就是喝喝茶,吹吹牛嘛!”
马玉川朝他摆了摆手,笑着说道,“行了,你先去忙,出来了打我电话,我马上就过来。”
等他转身离开之后,向南这才跟着龚小淳的身后走了进去。
至于柳河川,他早在马玉川叫住向南的时候就已经进去了,才不会留下来等着他们两个把话讲完呢。
到了里间,向南这才发现,里面的一个大房间里,也整齐地摆放着五六台缂丝织机,此刻,三四个中年人正坐在织机前,一只脚踩在织机下方的踏板上,有节奏地踩踏着,手上拿着小小的梭子,飞快地在织机前来回穿线,动作迅速而又娴熟。
这几个中年人,有男有女,看起来学习缂丝织造工艺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这几位,都是我的师兄师姐。”
龚小淳在向南的耳边轻声介绍道,“我老师的缂丝织造工艺是祖传的,原先都是‘传内不传外,传男不传女’的。传到我老师这一代的时候,这门技术都快没了,所以,我老师就开了个工作室,愿意学的都可以来学习。”
说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说道,“可惜,缂丝织造的工艺太复杂了,虽然价比黄金,但没几个人有这个耐心,耗费十几年时间来学习这个的,所以,你看到了——”
他抬手指了指他的那些师兄师姐,耸了耸肩,“整个工作室除了我老师,也就我们五个人了。”
向南看着那些埋头伏在织机前认真做事的织工,微微点了点头。
这年月,社会浮躁,人也浮躁,渴望躺着就能走上人生巅峰的人太多了,而愿意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去奋斗的人却是越来越少了。
“小淳,你今天不用练习了吗?还在这里聊天!”
向南正想着,身后忽然传来了柳河川的低喝声,他瞪了龚小淳一眼,“还不赶紧滚去做事?!”
龚小淳脑袋又是一缩,他朝向南吐了吐舌头,赶紧跑到一台无人的织机前,手忙脚乱地开始操作起来。
柳河川赶走了龚小淳,这才看了看向南,问道:“向南,你先来说一说,什么是缂丝?”
“缂丝,是丝织工艺的一种,又称作‘刻丝’,它是以‘通经断纬’为基本技法,即以本色丝作经线,各色彩丝作纬线,根据纹样的轮廓或色彩的变化,采用不断换梭和局部回纬的方法来织制图案……”
向南想了想,将自己之前在资料上看到的关于缂丝的解释,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你说的这些,对也不对。”
柳河川没有打断向南的叙述,等他说完了,他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点评了一句,随后,他又说道,“实际上,缂丝真正难以理解的是这个‘缂’字,理解不了这个‘缂’字,就意味着你同时也没有理解‘织’这个字。”
“‘织’的繁体字是‘織’,是由‘糹(【si】)’和‘戠(【zhi】)’组成的,意思是织造带有图案的布。而‘缂’,实际上就是织法中的一种。”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宋代庄卓的《鸡肋篇》里则将‘缂丝’解释为‘承空视之如雕镂之象’,就是说,将缂丝成品对着光看,可以观察到许多缂织过程中留在纹样色彩边缘的空隙,就好像用刀在丝面上刻出图案一样,这才是真正的缂丝。”
他看到向南站在一旁凝眉沉思,好像有所感悟的样子,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又说道,“你先好好将我刚才的这番话想一想,如果还没想透的话,这边上还有一些缂丝成品,你也可以多观摩观摩。等你觉得观摩得差不多了,就让小淳先教你基础的织法。”
说到这里,他提醒道,“不要想着一飞冲天,也许在其他地方可以取巧,但缂丝织造取不了巧。”
说完这些话,他也不等向南反应过来,将双手往身后一背,又慢慢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去了。
向南脑子里在思索着柳河川的那番话,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
回到办公室以后,柳河川就没去管向南那边的事了,他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案几上的一个巴掌大的小茶壶,将壶嘴塞进嘴里,一点一点品着温热的茶水,一脸的享受。
如果向南看到这一幕的话,估计会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
这还是那个脾气古怪,言语刁钻的柳大师吗?
完全是两个人啊!
当然,短时间内,向南是看不到柳河川的这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