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让我干什么活?”
向南一愣,左右瞧了瞧,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壁画我也不会修复,我今天来可是专门学习观摩的。”
“修复壁画你不会,临摹你会呀。”
葛东河笑得两只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一脸得意地说道,“谁不知道你向南是古画临摹大师?临摹壁画也没多大的差别,熟悉熟悉就上手了。”
“您可真是……”
向南倒是没想到这一层,脸上泛起了苦笑,他说道,“这壁画临摹的程序,还是不一样的吧?”
“那当然不一样。”
葛东河点了点头,说道,“幻灯拍照、黑白放稿、对比原作,然后再对着原壁修稿,修准确了再用毛笔白描定稿,着色——这是前人总结的一套壁画临摹的工作流程。”
“不过,我也知道你临摹的水准,前面那些繁琐的流程都可以去掉,你直接白描、着色就可以了。”
顿了顿,他又开玩笑似的说道,“当然了,你最好用心一些,我到时候可是要用卡尺来测量你临摹得是不是正确的比例,要是不对,那你可别怪我不认可你这临摹稿。”
“那我试试吧,临摹得不好,可不要骂我。”
听到葛东河这么一说,向南也有点跃跃欲试,反正他现在也没什么事做。
最主要的是,如果临摹没做完,这壁画就没办法揭取,他也想早一点学习观摩一下壁画是如何揭取的。
打定了主意,向南并没有立刻开始动手,而是先选择了一幅壁画,然后站在那里认真观摩起来。
这观摩并不只是简单的欣赏,而是要将这幅壁画的笔***廓、色彩,甚至画意都一点一点镌刻在脑海里,让自己即便是闭上眼睛,依然能够在脑海里清晰地“看”到这幅壁画。
“向南,壁画可不能原比例临摹啊,这是规矩,主要是为了防止那些年轻人拿着白纸蒙在壁画上蒙稿。”
向南认真专注地站在那儿“看”壁画,葛东河在一旁又叮嘱说道,
“临摹壁画不光是把壁画刻板复制下来,还要能体现临摹师高超的艺术创造力,只有做到这一点的,才是真正的临摹大师。”
事实上,葛东河这种“叮嘱”实属多余,古画临摹除了在环境上要好得多之外,在操作上并不比壁画临摹简单,两者的区别也只不过是一个是画在纸张或者绢帛上,一个是画在墓室墙壁或者石窟洞壁上而已。
向南在这幅壁画前神情专注地“看”了约莫有半个小时之久。
这期间,孟祥森回头看过了向南,欧阳也回头看过了向南,甚至连那位专注于壁画临摹之上的小萱,也好奇地转头看了向南好几眼。
她在心中暗想,她和其他临摹师,还能通过幻灯片将洞窟壁画的影像打到墙上,蒙上纸、铅笔勾线,再对照洞窟原壁修稿,可向南却不一样,他不仅从来都没有临摹过壁画,而且还是徒手起草勾勒,他真的能画出符合标准的临摹画吗?
好奇归好奇,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心里面一晃而过,转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小萱又转过头去,认认真真地继续修改临摹稿。
将自己选定的这幅壁画深深地刻在了脑海之中后,向南轻舒了一口气,然后缓缓闭上眼睛,将画面在脑海里清晰地呈现了一遍。
紧接着,他来到角落里,从地上拿起一张白纸,又选了一只削好的铅笔,向南就将白纸轻轻贴在墙壁上,然后开始徒手勾勒了起来。
第470章 哭给你看
一旦开始投入到工作之中,向南的注意力全完全集中了起来,哪怕墓道之中由于炭火炉的存在而变得温度奇高,浑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他也依然专注于自己的笔端。
画着画着,他就感觉到了不同。
这座汉代古墓中的壁画,几乎完全都是用线条交织勾勒出来的,显得非常特别,是东方绘画中最具经典的线描的具体表现。
而且,这壁画所表现出的东方色彩智慧更是令人惊叹,仅仅通过蓝、绿、红、白、黑这五色,就可以描绘出五彩斑斓的绘画世界。
这对向南而言,是一种全新的体验,是他在古画当中所没有看到过的新的绘画技巧。
壁画中那种飞扬、灵动的气质以及韵味,深深地吸引住了他,渐渐地,向南整个人都沉浸在了对这幅壁画的临摹创作之中。
“向南,你不用急着临摹……”
葛东河处理完一幅壁画上的病害之后,随口又说开了,刚说了一半,一眼就瞧见向南临摹时的那种投入的状态,立刻将剩下的那半句话生生地给吞回了肚子里。
他震惊地发现,向南尽管是徒手勾勒白描,但丝毫没有生疏顿挫之感,反而显得流畅之极,就好像这幅壁画他临摹过无数次一样,行云流水一般,从它的笔端流淌在了纸张之上。
仅仅只是片刻间,人物的形象就已经勾勒了出来。
他这勾勒图,也不像葛东河之前观看别人的临摹图那样生硬呆板,仅仅是一勾一画之间,这幅壁画的神韵就活生生地从纸张之上透了出来。
“这……”
葛东河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临摹师,震惊之余就要喊出声来,所幸他也不是初出茅庐的菜鸟,刚喊出一个字来,就立刻醒觉过来,连忙抬起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生怕自己大喊出来惊着了正在专心勾勒壁画的向南,让他受惊之下一个不慎毁了这幅勾勒图,那真是罪莫大焉。
只是,他这番动作虽然没有惊动向南,却是将孟祥森、欧阳两个人全都给惊动了。
孟祥森和欧阳两个人身子微微后仰,扭头往向南这边一看,顿时也是一愣,向南居然在临摹壁画?
他们对向南虽然也有些了解,但毕竟隔行如隔山,不如葛东河关注得那么多,再一个,他们还都在刻苦学习的阶段,既没时间也没心思去深入了解一个非壁画修复师的过往。
所以,孟祥森和欧阳两人看到向南此刻居然在临摹壁画,也是心里吃了一惊,这向南不是古书画和古陶瓷修复专家吗?怎么也会临摹壁画?
这也太多才多艺了吧?
心惊之余,两个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下手里的工作,轻手轻脚地来到了葛东河的身旁,一起朝向南的那幅勾勒图看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真是吓了一跳。
孟祥森和欧阳两人虽然都不是壁画临摹师,但作为一名壁画修复师,平日里接触得最多的人,除了同事,就是壁画临摹师了,尽管自己不会临摹,但看得多了,眼光自然也不会差。
到了此刻,他们才发现,原来向南不仅仅是会临摹壁画,而且还临摹得相当出色!
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不仅是古书画和古陶瓷修复双料专家,还是个出色的壁画临摹师,这天赋是不是好得太让人嫉妒了?
两个人的心里忍不住都冒出了这么一个想法来。
实际上,何止是他们两个人嫉妒,连他们的老师葛东河都忍不住有些嫉妒了,之前他曾听人说向南是天生的文物修复师,他还有些嗤之以鼻。
世上除了长相,哪有什么是天生的?现在他亲眼见到向南临摹壁画,那真是不信也得信了。
否则的话,向南第一次临摹壁画就能做到这般行云流水,又该拿什么来解释?
古画临摹和壁画临摹虽然都叫作临摹,但毕竟不是一个类型的,哪怕换作另外一个古画临摹大师来这里,他也不见得能做得比小萱还要好,更何况跟向南比?
葛东河和孟祥森等人的异常举动,始终没有影响到向南的专注度,却不出意外地引起了小萱的注意。
向南刚开始临摹时,小萱就知道了,她比孟祥森和欧阳更了解向南一些,知道向南曾经接笔了大名鼎鼎的国宝《千里江山图》。
能够接笔《千里江山图》,这临摹的水准自然是极为高超的。
因此,小萱看到葛东河和孟祥森等人都是一副震惊的模样,有点忍俊不禁,不过她也有点好奇,不知道向南第一次临摹壁画,究竟是什么样的水准。
能把葛东河和孟祥森等人都给震惊住了,不是画得一塌糊涂,就是画得极好,小萱不觉得向南会画得太差,那一定是极好了,可这好在哪里,那得看了才知道。
心里想着,小萱就将手里的修改了一大半的白描稿先放在一旁,然后悄悄走到孟祥森的身后,往向南那边看了过去。
这一看,她就忍不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如果她面前有一块镜子的话,那她肯定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表情跟葛东河和孟祥森他们一模一样,都是一脸震惊。
葛东河和孟祥森他们不是壁画修复师,只是震惊于向南徒手勾勒动作流畅,铅笔在白纸上如行云流水,而小萱则是看到了“门道”——
向南那一勾一画之间,尽管看似简单随意,却将整幅壁画的“神”都给勾勒了出来,这是每一个临摹师都孜孜追求的境界。
“太厉害了!”
小萱看着向南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那右手紧握住的笔尖在不停地一勾一勒,就如同在纸上跳起了绚丽的舞蹈一般,她的两只大眼睛里都开始一闪一闪地冒出了星星,
“不行了,我要跟他学壁画临摹!”
她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等到向南歇下来以后,一定要请他做自己的老师。
“他要是不答应……”
小萱眼珠子转了转,忽然狡黠一笑,“我就哭给他看!”
第471章 谁怕谁啊
这十多年来,小萱一直都是跟着自己的父亲学习壁画临摹,无论是绘画的手法还是临摹的技巧,都可以说是家传渊源。
跟着父亲家人学习的好处是,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随时提问。不好的地方也很明显,一家之长,总会有些不足的地方。
最近这几年,小萱越发感觉到自己的进步速度越来越慢了,尤其是晋升到资深壁画临摹师之后,几乎已经形成了定式,哪怕是去参加了一些交流会或者说培训班,也很难改变自己十多年来所形成的绘画习惯。
所以,她迫切希望有人能帮助自己打破自己的知识壁垒,让自己的临摹技术能够再进一步。
但这种人可不是那么好找的,有能力的人,大多是比自己厉害的壁画临摹大师,他们自己都有忙不完的活儿,根本就没有时间,哪顾得上自己?
有时间的人,又没有这个能力,更帮不了自己了。
可现在在这里碰上了向南,他的临摹技术,光从现在看到的这冰山一角,就比自己要厉害多了——反正小萱自认自己是做不到那么寥寥几笔,就将一幅壁画的“神韵”都给勾勒出来的。
虽然向南肯定也很忙,但他如今毕竟还要在这里临摹壁画,只要在这古墓壁画揭取完之前,向南要是愿意真心指点自己几句,也许自己就能突破技术瓶颈,壁画临摹的水准上升一个台阶了。
“行,那就这么定了!”
越想,小萱觉得自己的想法越可行,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暗想道,
“要是到时候向南真不愿意,那到时候自己就只能‘偷师’了,将他临摹壁画的过程都用摄像机拍摄下来,然后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总能研究出点什么东西来。”
一想到这里,小萱眼睛一亮,也不等以后了,她手忙脚乱地拿出手机来,调到拍摄的状态,对准向南就开始拍了起来。
葛东河和小萱等人反应,向南自然不知道,此刻,他正沉浸在临摹壁画的愉悦之中。
这种体验,和他之前接笔古画时的感受完全不一样。
接笔,只是将古画作品残缺部分填充完整,让作品的画意重新变得圆润如意;而临摹壁画,则是在尊重壁画画意的基础上的再创业,需要融入自己的想法和创造力。
甚至可以说,临摹壁画,实际上就是一种创作的延续,是一种思想上的传承。
正是因为有了这种明悟,向南心中喜悦的同时,手里的铅笔也变得欢快了起来,它飞快地在白纸上游走着,就仿佛刻录机一般,在空白的纸张上勾勒出一道道人影。
那些人影就如同是墙壁上走了下来,走进了画纸一般,无论是形象还神态,似乎毫无二致。
向南一刻也不停歇,手中的铅笔发出“沙沙沙”的声音,一个又一个画面,不断在画纸上呈现出来,直到这时,一直在身后看傻了眼的欧阳才有些反应过来,他忍不住轻声惊叫起来:
“这……这勾勒得也太快了,这才多久,这幅壁画他都已经画完一半了!”
葛东河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又迅速转头看着向南临摹,心里暗暗叹息一声,自家的这个新学生看年纪比向南还要大几岁,可跟向南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太远了。
向南当初在京城时,可是战胜了十多位古画接笔高手,才夺得了接笔《千里江山图》的重任的,他要是没这个金刚钻,怎么敢揽这个瓷器活?
而且,向南无论是修复古书画还是修复古陶瓷,那可不仅仅只是以修复质量著称的,更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他的修复速度。
连宋代曜变天目盏那样的绝世国宝,向南也只用了两天时间就修复了,更何况只是临摹这墓道壁画?
要知道,宋代曜变天目盏修复坏了,几乎是不可逆的;可壁画临摹没做好,最多也不过是废了一张纸而已,完全没压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