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意味着,所有需要仿釉的部位,每一层颜料和每一层清漆的厚度,不要求完全一致,但也必须厚薄均匀,不能相差太大。
这可是完完全全的手工活,而且还没有任何工具来辅助衡量的,简直是太难了。
夸张一点说,这种难度,不亚于重新再烧制一个曜变天目盏出来。
自从向南开始着手仿釉处理,许弋澄的双眼就始终盯着电视屏幕,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他看到向南脸上的表情水波不惊,不断地轮换着羊毫毛笔,一层颜料一层清漆地刷着,每一次的力道都恰到好处,厚薄相当,那动作就好像一个机器人一般,不多一分,也不少一分。
渐渐的,他内心里的那一股自傲,仿佛被磨平了一般,再也升不起半点不服气来。
来之前,他是不服气的,输给谁都可以,那是因为他年纪小,锻炼得不够。
可输给向南这个同龄人,他是真不服气。
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修复古陶瓷器物了,而且还有祖传的“百色方”,怎么可能会在古陶瓷修复中输给一个古书画修复专家?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可如今,他不服气也得服气。
因为,如果将自己放在向南的那个位置上,他自认自己做不到向南那种程度。
不过,输了一次而已,下一次谁又能断定向南一定能赢得了自己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许弋澄忽然笑了一下,也不再继续看下去了。
他站起身来,转身离开了这里。
他要回京城故宫博物院去,有一个能赢自己的对手,也许也是一件好事情。
许弋澄的离开,除了离他不远的汤家跃、罗建聪等人多看了几眼之外,其他人都没有在意,他们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电视上的向南,生怕自己漏了什么关键的地方。
这时候,那几位老专家也总算转过弯来了,都纷纷忍不住笑了起来。
“向南这小子,一开始我都没搞懂他是什么意思,需要搞得这么复杂吗?”
粤省博物馆古陶瓷修复老专家毛志飞伸手捋了捋头发,笑呵呵地看向身边的另外几个人。
“这你就不懂了吧?”
吴振峰喝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解释道,
“无论是做什么事,一般情况下,越是操作复杂的,做出来的效果就越是精致,这一点,哪怕是在文物修复中,也是一样的。”
“你不要看向南这样一层颜料一层清漆地刷很简单,实际上一般人还真没这个能力做出来,这每一层的厚度和大小,基本上都是一致的,否则的话,就达不到光致变色的效果来。”
吴振峰这番话说得声音很大,他不只是说给毛志飞听,也是说给会议室里的那些没看懂的修复师们听的。
要是大家都没看懂,岂不是白费了江易鸿和向南开直播的一番苦心?
就在这时,一位年轻的修复师忽然壮着胆子发问道:
“吴老,为什么向南用这种方法可以仿制曜变斑纹呢?”
“红色加蓝色等于紫色,红色加绿色等于黄色!”
吴振峰转头瞥了那个修复师一眼,一下子皱起了眉头,
“这么简单的配色原理你都不知道,你还做什么文物修复师?”
那个修复师被吴振峰这么一瞪,吓得脖子都缩回去了。
“老吴,你这么凶神恶煞干什么,人家是没看明白嘛。”
谢家松见状,忍不住一笑,和声说道,
“向南是利用配色理论中的三基色相互叠加,可以调配出各种颜色的方法,来达到仿制曜变斑纹的目的的。”
实际上,没搞明白的不只是那个年轻的修复师,还有一部分人也没有想透,此刻被谢家松等老专家们给说破了,顿时恍然大悟。
“修复文物原来还可以这么做,今天真是长见识了!”
“不愧是天生的文物修复师,连这样的仿釉方法都能想出来,真是佩服!”
“可惜,宋代曜变天目盏就这么一只,咱们学会了也没啥用啊!”
“笨蛋,咱们来这里学的是向南的修复理念,学的是向南的修复技巧,可不是专门为了学习一种瓷器的修复办法!”
“……”
会议室里,一群修复师们窃窃私语,相互讨论着,气氛热闹非常,每一位修复师都有一种不虚此行的感觉。
几位老专家们看到场面如此热烈,忍不住对视了几眼,都笑了起来。
这不就是他们想要达到的效果吗?
文物修复师的队伍越是壮大,那些残损的文物才能得到更好的保护。
第332章 要对得起文物
会议室里,那些老专家们和修复师们都各自欣喜,而在修复室里,向南对宋代曜变天目盏的仿釉处理,也已经进入到了尾声。
此刻,他正在进行茶盏水锈的仿制。
古陶瓷器由于年代久远,其釉面表层大多有着各种变化,常见的主要有土锈、水锈、银釉等。
在这一类古陶瓷出土之后,对其进行修复、保养之时,不但不会将土锈、水锈、银釉等带有历史年代特征的锈蚀清除掉,反而在修复的过程中,经常会合理性地进行仿制。
实际上,在古玩界中,土锈、水锈和银釉等锈蚀,还是判断古陶瓷器物真伪的重要依据之一。
所谓土锈,是由于陶瓷器物长期在地下埋藏,受到地下水、酸、碱和盐的侵蚀,使器物表面附着了坚硬牢固的泥土。
而水锈,则是陶瓷器物受到土中碳酸钙镁盐类及氧化铁和碳酸铜等物质的侵蚀,使器物表面附着一些灰白色沉积物,有的颜色呈铁红或铜绿色。
银釉则一般出现在汉代绿釉陶器上,是一层银白色带有金属光泽的物质,行内称“银釉”。
在古陶瓷器物修复中,水锈的仿制,操作上并不复杂,主要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将清漆或漆皮汁,喷涂或刷涂在需要做水锈的部位,然后用滑石粉或其它颜料粉扑撒在上面。
另外一种方法,则是采用“502”粘合剂喷撒在需要做水锈的部位,待其未固化前用水喷湿,“502”遇水后泛白并固化,即可形成人造水锈。
另外,在制作过程中加入少量染料,可制出铁红色或铜绿色水锈。
向南采用的就是第二种方法。
由于“502”属于快速粘合剂,因此,水锈制作相对而言就快了许多,没用多长时间,水锈就已经制作完毕了。
到了这一步,宋代曜变天目盏的仿釉处理基本结束,接下来就是古陶瓷修复的最后一道工艺——做旧处理了。
此时,会议室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微仰着头,看着眼前的大屏幕上的那只曜变天目盏,心中的震撼无以复加。
尽管此刻,向南还没有开始进行做旧处理,但实际上,透过大屏幕看去,那只宋代曜变天目盏已经完整无缺,几乎看不出什么修复痕迹来。
明亮的光线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投射在曜变天目盏上,散发出耀眼的七彩光芒来,盏内一个一个圆形的曜变斑纹,仿若夜空中的星星,深邃而又璀璨,让人一眼望去,仿佛置身星空,震撼心灵。
“太美了,简直是太美了!”
忽然间,会议室里有人情不自禁地喃喃低语。
“是啊,好美啊,咱们华夏先祖的智慧无以伦比,居然能烧制出这么精美的艺术品来!”
“幸好有向南,要不然咱们也很难看到一次完整的宋代曜变天目盏。”
“……”
“不要什么事都指望着向南,他只是一个人,他修复不完那么多的文物。”
这两天以来,一直都没有说过什么话的江易鸿,此刻忽然开口说道,
“可是,你们也是修复师!开这场直播的目的,也是为了让你们看到,只要我们努力一点,认真一点,勤勉一点,那些原本残损的文物就能绽放出令人惊艳的光华来。”
江易鸿说完这句话,便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其他几位老专家见状,也纷纷跟了上去。
修复宋代曜变天目盏最难的步骤,作色和仿釉都结束了,接下来的做旧处理,他们不需要再看下去了。
而且,现在都已经快下午五点钟了,他们这些老头子,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吴振峰一边摸着肚子往前走,一边摇头晃脑地叹息道:
“哎,下次不看向南修复文物了,这么多年以来,我饮食一向都很准时很规律的,今天居然都忘了吃午饭。”
“嘁,说得别人好像吃过饭了一样。”
夏振宇扭过头来,一脸鄙夷地看着他,说道,“你下次想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
“胡说八道!”
吴振峰哈哈大笑起来,抬起手来指了指夏振宇,一脸得意地说道,
“下个月或者下下个月,向南的文物修复工作室肯定就要开张了,你说我能不能看到?”
“哎哟,我怎么忘了这事?”
夏振宇一拍脑袋,失笑道,“这可是大事啊,回头我得好好想想,送个什么礼才好。”
几位老专家们走了,会议室里的气氛顿时轻松了许多,那些早就饿得头昏眼花的修复师们,纷纷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面包、馒头,丝毫不顾形象地啃了起来。
嘴里吃着东西,他们还不忘感慨一番。
“刚刚江教授说得对啊,向南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可全国各地的博物馆里,有那么多残损的古陶瓷器物呢,这些可都得靠咱们这些来修复。”
“那可不,要是向南真那么厉害,我们这些人不全都得失业了?”
“向南这么年轻,修复技术就已经这么厉害了,我们一大把年纪的,虽然比不上向南,但也不能落后太多了,回去以后啊,还是得多多琢磨,多多练习。”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既然做了文物修复这一行,那就要对得起那些被埋藏了成百上千年的文物!”
“这话说得太对了,既然做了文物修复师,就要对得起文物!”
“……”
尽管向南现在做的做旧处理并不新鲜,操作起来也很简单,但会议室里的修复师们,没有一个人离开。
他们都在认真地看着向南,看着他一脸专注地拿着一小块蜡布,轻轻擦拭着仿釉部位。
他们也都在等着向南,等着他做完这最后一道工艺,等着和他一起下班。
站在角落里的汤家跃和罗建聪等人,此刻也是默默地看着向南的一举一动,耳边回响着那些修复师们的对话,“要对得起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