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
向南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他可没时间跟别人在这里闲聊,抬腿便朝外面走去,
“如果没事的话,我要回修复室去了。”
看到向南没说几句就要走,许弋澄眉头一皱,随即又淡淡一笑,自言自语道,
“有意思。”
许弋澄的古陶瓷修复技术,是家里传下来的技艺。
他的太爷爷许茂尘,原本是东北人,逃难逃到了京城,被一个从宫里出来的老太监给救了,并被收为了义子。
这老太监,在宫里头的时候,就是专门修复古陶瓷器物的,原本他还担心自己这一身本事没了传承,如今收了个义子,便将古陶瓷修复技术毫无保留地教给了许茂尘。
许茂尘凭借着这门手艺,在京城琉璃厂附近开了一个小古玩店,从此扎下了根。
这门手艺,也一代一代传了下来。
许弋澄的父亲许东胜对古陶瓷修复技术没什么兴趣,只是专心经营祖上传下来的古玩店,如今也是越做越大。
他的爷爷无奈之下,便将希望放在了孙子许弋澄的身上。
许弋澄自小跟着爷爷长大,十四岁的时候,就能够独立修复古陶瓷了,到了二十岁时,他的古陶瓷修复技术更是堪比博物馆里的资深修复师。
如今五年过去了,许弋澄虽然没有得到国家级专家的称号,但他的修复水平,已经可以比肩专家,甚至一些弱一点的专家还不如他。
即便是在文物修复高手遍地的京城,许弋澄也是有着“天才修复师”的名头的。
这一切,让许弋澄养成了颇为自傲的性格。
当然了,实际上,他也有自傲的资格。
在向南修复国宝《千里江山图》,成为国家级专家的时候,许弋澄已然听到过向南的名字,但也只是淡然一笑,毕竟向南是古书画修复师,而他则是古陶瓷修复师,不属于一个类别,没办法比较。
可等到向南忽然拿下长安古陶瓷修复技艺大比的一等奖,甚至有传言说向南的古陶瓷修复技术达到了无痕修复的水准时,许弋澄的心里就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他不相信向南会有这么好的天赋,能在两个文物类别上,都能达到这么高的水准。
“一定是媒体为了宣传效果,故意吹嘘的。”
想归这么想,许弋澄还是决定找机会跟向南比试一番,看看究竟谁才是真正的天才,可还没等他找到机会,机会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看着向南逐渐离去的背影,许弋澄的脸上又浮现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一次倒要看一看,究竟是你更厉害一些,还是我更厉害一些?”
对于身后许弋澄的想法,向南倒是没有在意这么多,他从会议室回到六号修复室里以后,就继续埋头修复之前没有修复完成的那件古陶瓷器物。
对于他而言,不管是不是要比赛,归根结底,还是修复古陶瓷器物,并没有什么差别。
只不过,修复的地点变换了一下而已。
一直到了下午下班,向南只差最后的作旧处理,就要修复完成了。
胡剑忍了半天,最终还是没忍住,他走到向南的边上,劝道:
“向南,明天你要比赛,早点回去休息吧,就这最后一步作旧处理了,明天我来帮你完成行不行?你要信不过我,就放着,等你比赛完了再处理,这个又不急。”
“没事。”
向南抬起头朝他笑了笑,又低头继续忙碌,“我年轻,精力足着呢。”
胡剑站在一旁愣了半天,这才摇着头走了,“你呀,你呀……”
一直忙到夜里九点多,向南总算是将最后一道工艺也都给完成了,他这才收拾干净工作台,慢慢地离去。
这下子,明天就可以心无旁骛地去修复另一件瓷器了。
……
第二天早上8点45分,所有参加这次竞争宋代曜变天目盏修复资格的修复师们,全都聚集到了古陶瓷修复中心,一个个精神奕奕,充满了斗志。
向南也在其中,坐在椅子上,似乎是在思考什么难题。
众人等了没多久,杨志宁就带着一脸笑意,走了进来。
“该说的话,昨天都说过了,今天我也就不废话了,咱们直奔主题。”
说着,他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四面遮挡起来的抽签箱放在了桌子上,笑道,
“里面只有六个乒乓球,每个球上写了数字,分别对应一到六号小修复室,待修复的残破曜变天目盏就在修复室里,里面也有各种修复工具和材料。”
杨志宁目光扫了一圈,问道,“现在,开始抽签,谁先来?”
“我先来吧。”
向南转头一看,是许弋澄。
他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走上前去,伸手往箱子里一掏,掏出一个乒乓球来,看了看,随即笑道,
“3号修复室!”
紧接着,汤家跃也上前抓了一个乒乓球,“5号修复室!”
向南也上前一步,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个乒乓球,看了一眼,“2号修复室。”
再之后,沈文武抽到了1号修复室,罗建聪抽到了4号修复室。
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粤省博物馆的专家修复师邹卫国,他都不用抽签了,因为只剩下6号修复室了。
“好,抽签完毕。”
杨志宁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随即一脸严肃地说道,
“现在时间差不多了,请大家前往各自选中的修复室,比赛从现在开始!”
第311章 谁也夺不走
杨志宁宣布比赛开始之后,向南等人霍然感觉身上有了一股无形的压力,连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若有若无的笑容的许弋澄,这个时候也是脸色一整,严肃了不少。
这是一场不是比赛的比赛,与其说是和其他五位修复师同场竞技,不如说他们是要通过这样一种方式,来突破极限,超越自我。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修复过曜变天目盏,也从来没有处理过变色釉的仿釉工作,这将是他们人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极为关键的一次。
一旦他们中有人修复成功了,那将有机会获得修复宋代曜变天目的资格。
这不仅仅是一种资格,还是一种经历,更是一种荣耀。
沉默中,他们一个个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纷纷进入了各自抽签选中的小修复室里。
小修复室就在六号修复室走廊的对面。
那里原本是一个空置的大修复室,用来存放那些来不及修复的出水古陶瓷器物。
如今,这里已经被清空,用简易三合板隔成了六个不大的小修复室。
许弋澄进入3号小修复室后,朝四周扫了一眼,心里颇为满意。
小修复室里的设施很简单,一张工作台,一张椅子,外加一个工具箱和一个材料柜,再无他物。
这些东西,许弋澄并不在意,博物馆修复室里的陈设大同小异,没什么可挑剔的。
他最喜欢的是,小修复室门口对面是一堵玻璃幕墙,不仅自然光线充足,还能看到远处的碧蓝的大海,一波一波地冲刷着海岸线。
这让没怎么看过大海的许弋澄,顿时感觉心旷神怡。
看了一会儿大海,许弋澄才有些恋恋不舍地回到工作台前坐下,将注意力集中在工作台上的一个木盒子里。
这盒子里,装着一只残损的曜变天目盏现代工艺品,已经裂成了八块碎片。
他一眼就能看出来,这八块碎片即便全都拼接起来,也组不成一只完整的茶盏来。
“嗯?难道这是按照宋代曜变天目盏的碎裂形态来的?”
许弋澄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笑了起来,自言自语道,
“博物馆这边,倒是真的费心了。”
他拿起其中稍大一点的碎片,仔细地看了看,这曜变天目盏内壁上的斑纹,如夜空上的星星一样,一圈一圈环绕整个盏壁,在这些圆形斑点的周边,又晕散出一圈蓝色耀眼的彩虹斑。
许弋澄稍稍转动了一下这块碎片,那些斑点上的颜色也随之变幻,色彩斑斓,熠熠生辉。
“真是漂亮,想必宋代曜变天目盏的斑点,会更加惊艳。”
事实上,建盏在烧制的过程中,曜变可遇不可求,虽然有无数代陶艺家跃跃欲试,然而因为这种黑釉作品的制作技术难于把握,至今也只有寥寥数人再现了曜变天目盏的曜变斑。
许弋澄看了一会儿,随即放下手中的茶盏碎片,将内心的种种心思深藏起来,双眼却是光芒四射,
“宋代曜变天目盏的修复资格,谁也夺不走,一定是我的!”
……
“这次比赛,向南拿到修复宋代曜变天目盏的资格可能性应该比较大。”
在许弋澄的隔壁,坐在4号小修复室里的“南海一号”古陶瓷修复中心主任罗建聪暗暗想道,
“我大概率就是个陪跑的。”
这不是他妄自菲薄,事实上,向南这段时间在四号修复室和六号修复室里,修复的那些出水古陶瓷器物,他全都一个个认真察看过。
尤其是向南在六号修复室里修复的那只南宋银毫建盏,他都观摩了不止一两次,每一次看到都会感觉心惊肉跳。
要知道,罗建聪之前是闽省博物馆古陶瓷修复专家,他可是专门研究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建窑建盏瓷器的修复工艺,比如今参加竞争宋代曜变天目盏修复资格的人,对建盏的修复要了解得多。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没把握将那只银毫建盏修复到向南的那种程度。
三十多块碎片,而且还有几处残缺部位,修复之后几乎看不出痕迹!
从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的修复水平不如向南。
尽管他是专家,向南还是一个没毕业的学生,但技术活就是技术活,一眼就能看出高低。
“从故宫博物院里来的那个年轻人,想必也是个天才。”
罗建聪忽然想起了许弋澄,他是故宫博物院的老专家谢家松推荐来的,
“要不然的话,故宫博物院里那么多专家,谢老也不会单单推荐他来。”
“现在就看这许弋澄,他的修复水平究竟能不能比得过向南了。”
至于其他人,罗建聪没什么想法,技术一类的工种,水平提高得最快的时候,也就是二十多到五十岁之间,到了五十岁以后,精力、体力都跟不上了,想要突破自我,不是不可能,只是会更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