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文超老先生,曾经主持修复过元代画家陈琳创作的纸本设色画《溪凫图》等诸多国宝,也是名震文博界的人物。
齐老朝向南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
在他的眼里,向南不过是一个后辈小子,如果不是看在刘老的面子上,他根本不会搭理。
向南也不在意,齐老是“画医”圣手,自然有其骄傲的资本。
刘老似乎没看到这一幕,仍旧笑呵呵地向齐老介绍道:“这位小朋友,名叫向南,今年才二十来岁,现在已经能够代替他的老师来故宫参与国宝修复了,真是后生可畏啊!”
齐老一听,这才有了点兴趣,好奇地问道:“哦?他的老师是哪位大师?”
古书画修复这个圈子里,说大也大,从业人员少说也有成千上万人;说小其实也很小,因为真正能做到巅峰的,也就那么几十个人。
能够被故宫博物院邀请来参与修复《千里江山图》的,那肯定也在这几十个人里面,说不定还是他认识的。
而这向南,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看模样还是个在校大学生,居然能代替老师前来,那就厉害了!
在其他圈子里,或许还有人情面子可言,但在文物修复这个圈子里,讲人情给面子,那可不是帮人,而是在害人!
你让一个技术不过关的人,去修复国宝级别的文物,结果给弄砸了,那不是毁了人家一辈子么?
所以,在这个圈子里,技术才是硬道理!
想到这里,齐老不由得又多看了向南两眼,探究之意就十分明显了。
第10章 这就是犯罪啊
刘老没有回答齐老的提问,而是笑眯眯地看着向南。
向南见状,只好说道:“老师是金陵大学教授,孙福民。”
“原来是小孙啊,前两年在魔都的时候,我们还曾见过面的,他的技术,在宝岛那边都是很受推崇的。”
齐老顿时笑了起来,随即又一脸关切地问道,“小孙这次怎么没来?”
听到自己的六十多岁的老师,被齐老喊作“小孙”,向南感觉有点怪怪的。
不过,一想到齐老跟刘老是差不多年纪,比自己老师大了将近十岁呢,被人喊“小孙”也是正常的事,他也就释然了。
此刻,听齐老问起老师的事,便老老实实地回答道:“老师前段时间下楼梯时,不慎摔伤了腿,行动不便,所以就让我过来了。”
“嗯,小朋友不错,很不错!”齐老多看了向南两眼,连连点头。
向南也没听懂齐老说的不错是什么意思,不过他也没多问,因为书画修复室已经到了。
故宫的书画修复室很大,里面的环境实际上跟金陵大学考古文物系的书画修复室差不多。
四张红色的长方大案依次排开,修复中的书画摊在案心。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排笔、毛刷,对着长案的白墙已经泛黄,上面贴满了修复留下来的纸边。
《千里江山图》全长11.91米,宽51.5厘米,是由一整幅绢本绘制成画,一张长案显然是放不下的。
此刻,其中两张长方大案已经拼在了一起,《千里江山图》就如同一个身患重病的人一样,正安安静静地躺在那儿。
显得如此虚弱与孤独。
十多位专家,再加上故宫博物院方面的人员,围在两张硕大的长案面前,看着眼前的这一幅传世名画,一个个都沉默了。
这哪里是什么意外损伤?
这几乎已经毁了这幅国宝!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上次展览的时候,《千里江山图》明明只是颜色稍稍暗淡,画芯、腹背纸,还有卷轴都是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个留着满头花白短发的,皮肤黝黑的老头阴沉着脸,突然出声问道,“谁能给我们一个解释?”
向南抬眼看去,这老头他昨天也是第一次见,听人介绍,他是来自长安博物馆的专家,名叫陈天寿,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古书画修复大师。
看这模样,他的脾气似乎挺火爆。
陈老一开口,其他专家也纷纷嚷嚷了起来。
“这也就一两年的时间吧?这画怎么就毁成了这个样子?”
“犯罪啊,这就是犯罪啊!你们以后怎么跟子孙后代们交代?怎么跟老祖宗们交代?!”
“京城故宫博物院的管理到底行不行?不行的话……全国各地的博物馆还空了不少地方呢!”
“老牛,你这话就过了,也不是你应该说的。不过,故宫这边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这文物出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
老专家们一个个义愤填膺,既是对故宫博物院方面的不满,更是对国宝《千里江山图》遭遇意外的痛惜。
故宫博物院方面的几位领导和专家站在一旁,听着专家们的这些诘问,一个个愧疚难当,恨不得在地上找个缝钻进去。
确实,故宫博物院最近几年来,事情也太频繁了一些。
2011年5月,故宫博物院就曾发生过一起在斋宫临时展出的7件展品被盗事件,所幸发现及时,犯罪嫌疑人被抓获,被盗的展品全部追回。
然而让人想不到的是,就在两个月后,故宫博物院又被曝出“出了大事”——国家一级文物宋代哥窑代表作品“青釉葵瓣口盘”,在进行无损分析测试时候,竟然被仪器给挤压碎裂了。
“行了,都少说两句吧,现在不是追问事故原因的时候,更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这些事情,国家会去处理的。”
见现场气氛略有些尴尬,刘老虽然也很生气,但也只好出面缓和一下,他缓缓地开口说道,
“我们这些老骨头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看看究竟怎么才能修复这幅《千里江山图》,让它能够继续保存下去,让后辈子孙们还能看上一两眼!”
贾昌道也是专精书画修复的专家,这时候也赶紧附和道:“是啊,各位专家先鉴定一下损伤情况,尽量让国宝重现荣光。”
大家都没搭理贾昌道,但刘老的话就不能不听了。
刘老是现场专家里年纪最大的,是老大哥级的人物,他既然开了口,其他人也只能闭了嘴,重新将目光投向长案中心的《千里江山图》。
向南心里其实对故宫博物院方面也有些不满意,但他年纪又小,分量不够,也轮不到他开口说话,因此,这时候也只能赶紧将目光转向了《千里江山图》。
这一眼望去,向南忍不住浑身一抖!
只见躺在长案中央的这一幅《千里江山图》,和自己曾经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是两个模样。
如果说,电视上的《千里江山图》,是一个精神不佳的老人,但至少衣冠整齐,干净利落,整个人都收拾得妥妥贴贴,让人看上去感觉很舒服。
那么,如今看到的《千里江山图》,则像一个衣衫褴褛,脏污不堪的乞丐,而且这乞丐还被一群疯狗追咬过,浑身上下破破烂烂,几乎没一块好肉。
在长案中躺着的这幅古画,原本青绿有致、层层叠叠的画面,如今是东一道西一道的黑色污渍。
这且不说,更让人心痛的是,小半卷图画上星星点点,全都是坑洞,看这模样,似乎是被火星溅烧到了。
难怪那些专家会这么气愤,换作任何一个人,看到一幅这么破破烂烂的国宝,都不可能心平气和啊!
向南抬起头看了一圈,发现那些专家一个个都盯着《千里江山图》,脸上的表情凝重异常,心里忽然一动。
他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的这幅北宋名画,右眼中的光芒飞快地一闪而过。
那个熟悉的漩涡,又出现了。
第11章 顽劣的少年
“孺子!余子皆在刻苦作画,你竟敢在学堂中酣然大睡,真是气煞我也!”
在一处宽敞明亮的厅堂里,一位头发花白,留着三尺长须的老先生手里拿着一把戒尺,正对着一位少年大发雷霆。
这少年,年约十四五岁,长得眉清目秀,唇红齿白,身上穿着一套白色宽袖长袍,如果不是睡眼惺忪,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倒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老先生看他这副惫懒模样,气得浑身发抖,手中的戒尺高高举起,却始终没有落下来。
他重重地“哼”了一声,扔下这少年,转过身摔门而去!
“希孟,你又惹先生生气了!”
见先生离去,一旁的另一位少年笑嘻嘻地说道。
王希孟伸了伸懒腰,又趴在低矮的画桌上,嘟囔道:“春困秋乏,时令也!如此大好春光,不睡岂不可惜?”
“哈哈,谬论,谬论!”身边的几个少年一起哄笑了起来。
这里是北宋宣和年间的国子监画学。
国子监画学位于一片雄伟连绵的建筑之中,雕梁画栋,碧瓦朱檐,掩映在青松翠柏之间,与四周满眼的青翠相映成趣,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此刻,哄笑的少年们并没有发现,在画学外的一株落满粉色花瓣的桃花树下,北宋的皇帝、翰林图画院院长宋徽宗赵佶正背着双手,一脸笑意地看着画学学堂里发生的一切。
在他的身后,则是已官拜太师的蔡京,一脸恭敬地站在赵佶的身后。
“这一批画学生,已学满三年,也不知究竟有几人能考入翰林图画院?”看了一会儿,赵佶忽然低声开口道。
蔡京跟在宋徽宗赵佶身边已久,自然知道官家的脾性,之前不过是自言自语,并不用他来回答。
果然,停了一会儿,赵佶又道:“此次翰林图画院科考,太师可有何好题?”
国子监画学的培养目的就是向翰林图画院供给最低等级的画家,即画学生。经过翰林图画院的历练,画学生将逐渐被培养成画艺渊博、实力超群的御用画家。
因此,升入翰林图画院是每一个国子监画学生徒的梦想,并以此成为“天子门生”。
蔡京闻言,立刻躬了躬身,想了片刻,才笑道:“臣只擅书法,于绘画一道并无甚见解。倒是官家书画双绝,令臣等敬佩万分,想必这次翰林图画院科考之题,官家心中早有计较。”
赵佶呵呵笑道,并未再说什么。
心里却是有些满意,和蔡太师聊天就是舒服,总是能听到想听的话,不错,不错。
英国爱德华八世“不爱江山,爱美人”,而宋徽宗赵佶,不爱江山,爱美人,但他更爱“丹青”。
赵佶的艺术主张,强调形神并举,提倡诗、书、画、印结合,他是工笔画的创始人,花鸟、山水、人物、楼阁,无所不画,这便是卓然大家的共同特点。
他不仅擅长绘画,而且还在学薛曜、褚遂良的基础上,创造出独树一帜的“瘦金体”,瘦挺爽利,侧锋如兰竹,与其所画工笔重彩相映成趣。
而太师蔡京,也是一位书法大家。他的书法博采诸家众长,自成一体,笔法姿媚,字势豪健,痛快沉着,独具风格。
早在宋哲宗时,蔡京就以书法扬名于世,当时还做端王的赵佶很喜欢蔡京的书法,从别人手里高价买下蔡京题写过的扇子。
赵佶即位后,赏识蔡京的才华,经常把自己创作的花鸟画拿给蔡京题跋。
这两人,既是君臣,又是艺术好友,蔡京能身居高位,与赵佶对他的书法赏识不无关系。
……
王希孟和他的画学同学,显然没有注意到站在门外的赵佶和蔡京,更没有想到,命运的玩笑开得如此之大。
大观四年(1110年),翰林图画院科考如期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