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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1178节
    然而今年,湖周只有大军和斥候,牛羊皆不见了踪影。
    从辽人的泰州,与如今被鞑靼人控制的河董城,到栲栳泺的距离,刚好一样。
    而更远,从辽人的长春洲,与鞑靼人的塔懒城,到栲栳泺的距离,又刚好一样。
    双方在此的力量,堪称势均力敌,因此栲栳泺,就成了兵家必争之地。
    总体来说,耶律洪基是客军,但是人马精强。
    吉达占了地利,但是部下还很松散,本部只有三千重骑,四万轻骑,这一年来疯狂扩充,也不过增加到了六万。
    其余乌古敌烈号称十三部,总兵力虽然高达十余万,然不过乌合之众,而且首鼠两端,总体来说,吉达在军力上处于劣势。
    春日大战之后,耶律洪基与吉达都需要休养喘息,双方的斥候轻骑在这方圆数百里区域内相互剿杀,但是都理智地没有派遣大军。
    然而中原兵家的田忌赛马之策,从今春攻势失利之后,其实已经被耶律洪基给破了。
    草原上最大的头狼,虽然衰弱,却也不是其他狼群能够轻易挑衅的。
    耶律洪基在收到皇孙的捷报之后,下定决心要给群狼们一个深刻的教训。
    静边城和巨母古城隔额尔古纳河相望,鞑靼人守城乏善可陈,耶律洪基攻下巨母古城后,吉达后路已然遭到严重威胁,瞿师爷坚决要求吉达从静边城退了回来,双方只在栲栳泺北岸数百里方圆内较量。
    鞑靼轻骑的战力,在这片区域得到了彻底发挥,虽然放弃了两个城池,但是反而和辽人战了个旗鼓相当,从春天打到夏天,又从秋天打到了入冬。
    耶律洪基冷眼关注着事态的发展,以两城为基地,不断催促王经从长春洲调运粮秣,囤积资储。
    现在终于露出了獠牙。
    栲栳泺西面,十万辽军沿着湖边进发,很快抵达胪朐河口,然后沿着胪朐河西进,还是那条不变的老路,兵锋直指河董城。
    河董城一破,前方四百里就是如今鞑靼人最富有繁华的聚居区,白鞑的塔懒城。
    再西进四百里,就是原西北路招讨司所在,阻卜部新取的重地,镇州!
    白鞑部如今已被皇孙牵制在了南方,耶律洪基倒要看看,阻卜的吉达,有没有决心拼尽自己的兵力,为盟友蒙根图拉克守住塔懒!
    第一千七百三十一章 师爷
    “太师想要撤退?”瞿师爷脸上抹着厚厚的羊油,可耳根上一样有看上去触目惊心的龟裂,冷冷地看着吉达。
    吉达的心情异常烦躁,在帐内来回踱步:“不是我不想打,辽皇十五万精兵倾力而来,就算五万驻守,也还有十万之众。”
    “我手下不过三千精锐,六万轻骑,如何可敌?”
    瞿师爷站起身来:“如此也好,那老夫这就收拾行囊,回大宋去。”
    吉达一把将瞿师爷拉住:“军师如何说出这等话来,你要走了,等兄弟回来,我如何与他交代?”
    瞿师爷冷笑道:“不用交代,因为到时候啊,玛古苏、蒙根图拉克,包括太师你,甚至整个草原上的鞑靼人,都已经死无葬身之地了。”
    吉达对这个料事如神的瞿师爷有些害怕:“军师如何说出这么丧气的话来?我部暂时退走,待到军强马壮的时候,重新来过不就是了?”
    瞿师爷哈哈一声干笑:“这样的时机局面,鞑靼人百年以来,可曾有过?现在都不敢战,遑论将来?”
    “如今玛古苏、蒙根图拉克在南面苦熬,太师一退,辽皇必然挥师南下,包了两部的饺子。”
    “太师以为乌古敌烈十三部,能带去北边多少?投靠惨败的你,和投靠大胜的辽皇,哪边更加划算?”
    “待到辽皇重建西北路招讨司,再次统合草原势力,太师以为,凭你的三千重骑和数万本部兵马,还能够再整旗鼓,卷土重来?”
    “或者以为辽皇会就此放过你,不对你征伐,不对你部下拉拢收买?”
    “不说那个时候,就说现在,除了三千重骑,太师的本部军马里边,又有多少绝对可靠的?”
    “因此此战也不用再打了,今日之后,草原上重新变成一盘散沙,而你们鞑靼人的命运,依旧和百年前一样。”
    吉达脸色变了数变,终于开口道:“要是……我要是打呢?”
    瞿师爷说道:“要打赢这一战,很难,非常难,但是哪怕是败了,太师也会成为鞑靼人心中的英雄,整个阻卜、白鞑、准布的英雄。”
    “他们会记得,在鞑靼人最危急的时刻,有个英雄挺身而出,让辽人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告诉他们,鞑靼人的身体里,依旧流着苍狼的血!”
    “就算败了,哪怕是战死在这里,你也是为鞑靼百年来最大的同盟而死,为鞑靼百年来最大的勇气而死,为鞑靼百年来最大的生存机会而死!你也将苍狼的血脉,留给了自己的儿孙,自己的部落。”
    “千年以前,中原大地上,也和如今的鞑靼一样,一盘散沙,群雄征伐。”
    “有一个大国叫楚国,它的国王被另一个大国秦国骗去会盟,然后囚禁,客死于秦,之后秦吞并六国,一统天下。”
    “但是楚国人从此痛恨秦国,楚国的贵族南公曾经断言,哪怕楚国只剩下最后三户,最终覆灭强秦的,也必将是楚人的后裔!”
    “数十年后,楚人陈胜振臂一呼,天下再次叛秦,楚人项羽率领故楚子弟渡江,攻入长安,最终覆灭了强秦。”
    “这就是血气,曾经被强力摧残殆尽,但是却恰恰因此而唤醒的血气!”
    “凭着这股血气的留存,只要部族不灭,就终有成为头狼的一天!”
    “更何况,如今太师手里的兵力,其实不亚辽皇,说欠缺的,就是这股血气而已。”
    “如果太师要做白鹿,那你的手下就会变成任人屠宰的白鹿。”
    “如果太师要做苍狼,那你的手下,哪怕是如今动摇的乌古敌烈十三部,同样会化作苍狼。”
    “这一战唯一的转机,草原百年来唯一的转机,就在太师的心里。”
    “战,还是退,唯太师自择。”
    吉达思索片刻,竟然咧嘴一笑:“师爷是汉人,不知道每一个草原人,能活到我这个岁数,都经历过不止一次的生死。”
    “这个选择,对草原人来说,其实一点都不难。”
    看着帐内华丽的陈设,吉达叹了一口气:“终究舒服日子过得太久,要不是军师提醒,都快忘记自己是怎样的人了……”
    从架子上取下黑汗弯刀:“我意已决,我部所有金珠、丝帛、牛羊、全部用于此战的赏赐!”
    “所有驱口、怯怜口,凡敢战者,战后脱籍!”
    “有功者,一样可以做十夫长、百夫长、千夫长!”
    “此战,主动出击,有进无退!”
    瞿师爷朗声长笑:“既然如此,那我也不用走了,能陪太师生死度外,决战沙场,不亦快哉!”
    ……
    辽国军制,临战列骑为队,每队五七百人,十队为一道,十道当一面,各有主帅。最先一队,走马大噪,冲突敌阵。得利,则诸队齐进,若未利,引退,第二队继之。
    另外辽军也十分注重弓兵的运用,契丹骑兵以弓骑兵为主,重骑兵为辅,在野战中往往更擅长骑射而非贴身肉搏。
    因此五代时有将领评价契丹骑兵“便于弓矢,拙于剑戟,长于寇抄,短于守御,利于骑斗,挫于步战”。
    战法也颇为简单,“每弓骑暴集,偏攻大阵”,“轻而不整,贪而无亲,胜不相让,败不相救。”
    而且前期因为底子太薄,甚至连军粮都没有,“人马不给粮草,日遣打草谷骑四出抄略以供之”。
    都是四处抄掠,或者利用机动性引诱敌军进入补给艰难的地区,然后劫掠粮道,因粮于敌。
    这样的作战方式,在有利的时候相当犀利,但是容错性极差。
    一旦劫掠失败,就会堕入后继无粮的绝境,哪怕是耶律阿保机这样的雄主,也曾经因风雪、敌军焚烧草原、坚壁清野等措施,导致大败,“人马死者,连路不绝”。
    中期过后,辽国开始有了正经的后勤,不过作战方式依旧没有什么大的改变,还是轮番冲击为主,如果敌阵坚固,不轻易强攻,如此轮番冲杀二三天,待敌疲惫,然后派辅助作战部队“打草谷骑”迷惑敌阵,主力部队乘势歼敌。
    十一月,寅卯,风雪交加。
    阻卜联军与辽皇号称百万,实有十万的大军,相遇于胪朐河乔巴山,随即展开惨烈的战斗。
    一番言谈之后,吉达彻底信任了瞿师爷,将新解放出来的奴隶军和后勤辎重的杂牌交给了他统带。
    瞿师爷是宋人,鞑靼奴隶军和辎重杂牌就算再不济,也比他当初充当鄜延经略安抚司勾当公事任上的义勇力夫厉害多了,不但不嫌弃,还按照宋朝军制组成弩军,用厢车和大车在乔巴山相定地势,勾连车阵。
    而乌古敌烈十三部,则全部散作轻骑,多携弓箭呼啸聚合,在外围游击。
    乌合之众,就要有乌合之众的合理打法。
    宋人的厢车比辽人的奚车快捷得多,这个地利被瞿师爷及时抢到了手,而且人数众多粮食充足。
    唯一的毛病是水源,不过瞿师爷军中多有大铁锅和煤炭,命军士收集积雪,利用天气囤积了不少饮水。
    辽人的后勤毛病很大,瞿师爷估计如果得不到补给,耶律洪基最多坚持不了一个月。
    而一个月后,天气会更加有利于守军。
    冬日里弓弦脆弱难张,也给了防守的瞿师爷极大优势,在每个厢车后边设置了一个烤炉,让角弓筋弦不受影响。
    军中还有数千鹤胫弩,对于惯用角弓的鞑靼人来说,无需怎么训练就能上手,劲弩无视铠甲的杀伤力,让耶律洪基的大军第一轮进攻就吃了大亏。
    耶律洪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鞑靼人会在这里布置出一个乌龟壳,放弃骑射优势跟自己玩起城防战,一时还拿不下来。
    拿不下乔巴山,耶律洪基就不敢轻进,否则后路堪忧。
    第一千七百三十二章 李夔
    辽人战法僵化,遇到这种情况,唯一的办法就是强攻。
    但是强攻的代价是巨大的,瞿师爷在山顶用八面旗帜传递号令,命两侧的轻骑纠合聚散,来去如风,不断打乱辽人的进攻节奏,使之不能得逞。
    而且车城中的鞑靼人数量竟然不少,这也是耶律洪基事先没有预料到的,组织了两次万人轮攻,竟然都没能得手,还损失了数千之众。
    夜袭,地道,垒土……各种战法轮番用上,但是阵内守军似乎越打越有章法,统帅的号令越来越能得到高效的实施。
    夜袭不能得逞,还遭到反夜袭……
    地道遭遇到煤炭硫磺捂烧,吹烟……
    辽人在外头垒土,鞑靼人就在车阵内垒土,造出高台夹射……
    惨烈的攻防战进行了半个多月,耶律洪基损失了一万多人,依旧没能拿下这个车城,才终于明白过来,城中的防卫兵力,怕不得有六万之众!
    而且城中将领的智谋,绝不是吉达、玛古苏之辈可比。
    肯定是宋人!难道是种五来了?!
    仗打到现在,辽国将领也知道不对了。
    ……
    大帐中,耶律洪基坐在虎皮椅上,面色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