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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658节
    靠!群臣被气了个倒仰,整个开封府都闹得沸反盈天了,你作为当事人竟然说你不知道?!
    苏油当然知道,不过因为他身在乌台,之前只因为“一里编民百户寒”那首诗的问题,算是自首,后来御史们就再没有下过追索搜求之类的正式文件。
    所以御史台的确存在巨大的程序瑕疵。
    理论上讲,苏轼入御史台,和苏油入御史台,其性质是完全不同的,一个是犯罪嫌疑人,一个是证人。
    现在作为同一性质处理,却没有通过文件形式告知苏油确认,这就是不合制度。
    就类似后世,没有官宣,即便网络上传得沸沸扬扬,苏油也可以不认!
    没收到过文件通知,老子就是不知道!
    既然程序不合规,导致当事人还没有被立案就被审问,而且当事人被审问的时候还并不知道是在审问自己,那御史台这就存在诱供的嫌疑。
    借着让苏油提供苏轼案的证词之机,进而搞苏油的黑材料弹劾他,御史台,这回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李定惊怒交加:“你……你……你与御史台的衙役关系那么好,他们能够没有告诉你?”
    “没有啊?”苏油一副莫名其妙的模样:“北庑的小李子,因为跟我一起做了几顿饭,就被你们严厉训斥,要求不许传递消息,以免串供。”
    “出入文字,除了给陛下的密折,其余都经过你们严格审核,你们不告诉我,那我何从知晓?”
    群臣的目光顿时变得饶有意味,御史台这下,粘上屎了。
    舒亶说道:“陛下,就算是御史台略有差失,但是苏油的逆迹明白无误,请容臣当众宣读,令其自辩!”
    “别别别……”苏油赶紧摆手:“陛下,御史台风闻奏事,很多东西都是子虚乌有,然而传扬出去,别人都当成真的。比如欧阳学士,司马学士,介甫相公,都曾经被如此污毁过,还是容臣自己看吧。”
    赵顼点头:“准。”
    舒亶只好将李定的弹章交到苏油手里。
    苏油早就知道内容,如今只是装模作样一目十行地看完,然后躬身笑道:“陛下,御史之横,臣这次算是真正的见识到了,简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紫砂壶上的诗,本是咏菖蒲的。菖蒲上品,至一寸九节者,花市上俗称为‘老龙根‘。”
    “为了鼓励大苏不坠志气,方有‘癯根未悔凌云志,照影溪天作卧龙’句。臣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就成欺君罔上了,这条罪过,臣不认。”
    “内官李若愚,李舜举,乃臣帅陕西、南海时,陛下特旨的监军。”
    “臣一生所学,是一视同仁。”
    “内官也是人,没有劣迹,就不该歧视。”
    “我朝中官如秦翰,一生南征北战,负创四十九,尽忠国家,不害人,亦不妄誉人。”
    “温良谦谨,轻财好施。逝世的时候,京中禁军百姓,无不痛哭相送。此等中官,苏油心里只有敬重。”
    “我朝惩于唐末内宦之祸,故而流行歧视中官的风气。而臣对内官,仅是不歧视而已。”
    “所以平素里因公事相见,相互间比较尊重,而私下里从未往来,怎么就成了结交?此罪,臣不认。”
    “皇宋慈善基金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御史们只看到了后宫把控基金会的运作,却看不到基金会每年救了多少孩童,抚恤了多少鳏寡孤独,让多少厢军老军得到了妥善安葬,每次灾难时,救助了多少难民。”
    “他们的眼光只放在了那笔数额巨大的金钱之上,却看不到后宫的慈善之心,看不到百姓们的感戴之意,看不到对人心的劝化作用。”
    “因为他们的心里没有仁善,推己及人,以为后宫如此操劳,是为了一己之私。”
    “他们漠视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的慈悲,却用赤裸裸的金钱来衡量利弊,将慈善当做了权力,实在是可笑至极。”
    “这条罪,臣当然不认。”
    “至于说庇护广锐军蕃将吴逵,臣只想问一句,吴逵他该死吗?交趾杨莳蒙陛下宽恕之后,交趾人人尽忠,占城官民顺服,皆曰拨云雾而见天日,今日得逢尧舜之君。怎么还成了祸根?”
    “这是对陛下的污秽,臣不但不认罪,还要严厉声讨之!”
    “说我更张新法,虚饰政绩,更是空谈。”
    “臣在外路的举措,从来都是详列条陈,上奏中枢,皆有历年文牍可查。”
    “也是陛下和介甫相公光风霁月,不以臣唐突愚钝,条陈所列,也有采用一二,此乃臣薄有所用,不胜欣喜之至。”
    “至于虚饰政绩,可问苏油的后继者:苏油离任交接之时,仓廪是否充实,府库是否完备,军士是否习练,人民是否安愉。如果有一任一地的接任者提出异议,苏油甘伏其罪。”
    “说我对夷人绥靖软弱,无原则地安抚,但是至今在苏油手下了结的夷人性命,怕是不下十万。”
    “但是苏油从来不无原则的诛戮,对于安静守顺的蕃夷,苏油还是那句话,一视同仁。”
    “不是只有汉人才是宋人。如今大宋抚翼之下,有河湟横山的吐蕃人,西南的夷人,荆湖的瑶峒,南海的交人,占人,黎人。”
    “汉人中,西夏汉人,辽国汉人,也是宋人的大敌;如西夏梁太后,就是地道的汉人,却一心在西夏推行腥膻。”
    “而我宋境内的诸族,却一样为大宋服役纳税,保家卫国。他们当然也都是陛下的忠实的臣民。”
    “君爱民如赤子,民爱君如腹心。西军之中,蕃人占了一半,而西军的骑军,几乎全是蕃骑,建功立业,浴血沙场。为何还要强分汉蕃,生造对立?”
    “所谓立生祠,苏油一旦知晓,必定严加禁止。可陕西路民间祭祀的是泾河龙王三太子,南海路民间祭祀的是龙师少保,我还能怎么办?”
    “要说理学为伪学,为混淆是非,毁人良善,是毁灭纲纪,亵猥王道。我只能说,这人不了解理学。”
    “理学是认识世界之道,是照应本心之道,是抒正本源之道。”
    “比如理学最初发现我们脚下是一个球体的时候,谁人相信?可如今已然获得了证明,上智之人,谁又不信?”
    “如果不懂,大可以学习。理学从来都是兼收并蓄,不拘门户,求同存异,以实证真。”
    “既然说它是伪学,那就请拿出实证来。胡乱臆测,理学只将它称之为‘假设’。”
    “假设,不等同于事实,更不等同于真理。所以此罪,臣实在没法认。”
    第九百七十三章 旧事
    就听苏油接着说道:“所以接下来的第八条罪状,臣同样也不敢认同。”
    “这就好像在说,知道一一之和为二的人是一党,不知道一一之和为二的人是另一党。”
    “然而这不是党,只是智识上的差别而已。”
    “理学无党,只有对知识的尊重,对事实和事实中隐藏的真理的尊重。”
    “如果说尊重知识和真理的人,就得划为一党的话,我希望大宋上到陛下,下到平民,都属于这一党,庶几诚心正意,去伪存真。”
    “至于说我凌蔑台谏,欺压同僚。我想问的是,我奉乌台之召,至今没有回过一次家,没有见过一次自己的孩子,虽然明知道不公,还一样奉守制度。”
    “而你们不经宣告,就将我当做罪犯审理,巧词诱供,污毁如此。请问,到底是谁凌蔑谁?谁欺压谁?”
    “说我插手军方,栽培宿将。难道王韶就该眼睁睁地看着他死?种家就眼睁睁看着它亡?”
    “西军精华,没有覆灭在对敌的战场,却毁在大宋自己人的手中?”
    “控鹤囤安出身的诸将,还是一日三反的酋首?”
    “夔州,泾渭,南海四路的义勇蕃军,还是视大宋如敌国仇寇?”
    “这样才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建立学院,设计军器,改良诸监,提高效率,建立马场,拣选良种,操练骑军,建造城池,这些难道不是国家大事?怎么还成了罪过?”
    “这些事业里,理工之臣过半的原因,是因为要是没有理工背景,他们一张图纸都看不懂,一份记录都不会做,一个工件都造不出来。”
    “一日出钢上万斤的高炉如何运作?矿料最佳配比是什么?湿法炼铜是怎么回事儿?三酸两碱工艺原理是什么?要没有理工背景,就不可能懂得这些;不懂得这些,谈何管理军器监,将作监,神泉监?”
    “南海冶州,如今一年黄金产量占全国一半,银四分之一,铁三分之一,铜五分之一,锡三分之二。而全部人数加起来,不到全国矿冶人数的十分之一!”
    “蜀中的提卤深井;两浙路的盐场溇港;远赴新宋洲天方国的巨舰;变盐碱地为上田的机井,哪一样不是理工的成就?”
    “那些人的确都是理工背景,但是不能说具备理工背景的,就都是我的人。”
    “不说别的,静海军节度使赵宗佑,他就是大宋顶级的理工人才,他可是陛下至亲,能是我的人?”
    “商州胄案的高国舅,那是太后的弟弟,能是我的人?”
    “三司用了统计之法,那就是我的人了?”
    “司天监用了窥天镜经纬仪,那就是我的人了?”
    “将作监军器监神泉监,用了湿法用了车床铣床冲压机,那就统统都是我的人了?”
    “笑话!这只能说明,大家都在日新月异的求索,而有些人还因循守旧,故步自封,不思进取!”
    “苏油不是什么神圣,入仕以来精力匮乏,理工的造诣,早已经被二十一节度,陈昭明,苏容,卫朴,沈括……无数的能人英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他们都能是我的人?”
    “井底之蛙,根本不知道这些人到了什么样的层次,根本理解不到这些人的精神境界,才会捏造出这样的罪过。”
    “这不是侮辱我,这是以为天下人都如他们自己那般愚蠢,这是在侮辱我大宋才士精英的智慧水准和道德底线!”
    “说我兴利重商,这一点我承认,《金融论》早已阐释得清楚,不用赘述。”
    “士农工商,各有其业,全靠农人耕作所出给养全国,这既是浪费,同时又是压榨。”
    “所以让每一个人都能加入到生产中来;让每一个人都能脱离贫穷,谋得温饱;每一个人都能为大宋尽自己的能力和责任,而不是要依靠国家抚恤,成为国家的负担包袱,这,将是苏油一辈子的奋斗目标。”
    “四通商号,皇宋银行,从来不是苏油的私库。两个机构的经过多次分拆重组,资本充入,苏油的股权早已经被稀释了很多,最大的股东,早就不再是苏油。”
    “国家赋税所耗,百官俸禄所给,皆仰其出入。这句说得也没错。”
    “但是赋税运转效率,是变高了还是变低了?百官百姓的生活,是方便了还是麻烦了?河渠,城墙,道路,是变坏了还是便好了?加在百姓身上的负担,是变多了还是变少了?”
    “这不是与民争利,而是扶持民生。”
    “没有四通商号皇宋银行,太湖的圩田,开封三县的建设,厢军的裁减,连通四京的干道,横行七海的舰队,还没影儿呢!”
    “西军的整体换装,新军的编练,郓州,郑州,商州,嶲州,杭州,冶州的工业基地,也还没影儿呢!”
    “甚至可以说,南海路,新宋洲,更没影儿呢!”
    “所以三位御史,这十条罪状,请恕苏油原数奉还,一条都没法认领。”
    “你!”李定气急得都快要晕倒过去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反驳。
    朝臣们也算第一次见识了苏油的词锋,想想也是,大宋第二嘴炮苏老泉调教出来的人,王安石所谓的“纵横家学”的传承者,没有几分嘴炮风采,那也说不过去。
    跟苏家人打嘴仗,怕不是失了智哟……
    舒亶决意反击:“苏油之诗,反意昭然若揭,这还不治,臣恐今日之后,反诗谤言,流布天下。”
    “纵然有苏张之舌,萧韩之智,也难掩其罪!”
    苏油正要提出反驳,就见殿外走来一个小黄门:“太皇太后有话,要我带给陛下。”
    赵顼大惊而起:“太皇太后身体可还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