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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厨 第461节
    石薇点头:“知道家的,已经通知家属来悄悄领了回去,孩子也大多领走了,不过有些疯了的,痴傻了的,残疾了的,怕是……”
    苏油叹气道:“无忧洞鬼市子,其实我早就知道是罪恶渊薮,但是没有契机,我也没法动手,薇儿,你不会怪我吧?”
    石薇摇头:“怎么能怪你,官家宰执都解决不了,最后还不是靠你?”
    苏油将扁罐放了下来:“扁罐,你又长胖了!爹爹都快抱不动了!”
    扁罐不服气:“爹爹不锻炼!娘亲说要扁罐监督你做操!”
    苏油笑了:“好好好,有时间和扁罐一起做操。”
    说完对石薇说道:“我只告诉你啊,你也别告诉别人。其实这次事情,主要是靠三哥。”
    石薇讶异道:“三哥?他不是在海上吗?”
    苏油点头:“是在海上,不过三哥通过自己的渠道,透露了一些军器监的消息给辽人,加上我在雄州展示过震天雷,所以辽人沉不住气了。”
    “他们安插汴京城的暗桩,被上峰逼迫,动得就厉害了些,落入了皇城司的眼里,所以,这就是必然结果……”
    “明天和我去见一个人吧,一个相当厉害的女人。我一个人,真有些怕她。”
    ……
    腊月二十五,一场特殊的行刑后,开封府大校场上,梁彦明正在对一帮无赖少年训话。
    四十一具尸首摆在前头,无知少年们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惊恐。
    梁彦明疾言厉色:“看看吧,迷途不返,这就是你们几年后的下场!”
    “什么游侠轻俊,不过是害人的首恶;什么仗义疏财,都是酷虐的大奸!”
    “这四十一个人的罪行,行刑之前,胥吏给你们通读了一遍,里边不少是你们崇慕之辈吧?真实面目一旦揭开,如何?该不该杀?”
    “可惜啊,当年仁宗皇帝定下的规矩,西南荆湖行人祭之术的恶徒,才能剐……可惜啊,让他们死得太松快了……”
    “陛下仁德,见你们都是小过,宽恕了你们;苏少保认为你们还可以挽救一下,同样轻轻放过。”
    “回去找长辈们打听打听汴京城的老典故,就知道开宝四年正月,开封府捕获京师诸坊无赖恶少并亡命军人为盗者三百六十七人,二十一人弃市,余杖决,流海岛。”
    “就知道淳化二年,京城无赖辈相聚赌博,开柜坊,屠牛马驴狗为食,销铸铜钱为器用杂物,太宗令开封府戒坊市,谨捕之,犯者尽斩。”
    “就知道故事每岁正月夜放灯,悉籍恶少年禁锢之。”
    “就知道什么叫官威似火,王法如炉!”
    “要依我说,关你等到二月再释放,岂不省事儿?”
    “苏少保还是太年轻。认为以往以恶人对待你们,其实有失偏颇。”
    “说你们也有亲人父母,不忍心让你们的家人挂念,新年里还不得团聚;”
    “说你们只是少年热血,知晓事理之后,或者就不再为恶;”
    “说你们协助开封府擒拿忘忧洞里的强徒,也算将功折罪。”
    “府尹为了你们这帮子杂碎反过来求判官,真是滑了天下之大稽!”
    “所以我给你们这次机会,不是可怜你们,是纯粹看在上峰的面上!”
    “回去善事父母,全给我老实点!正月里不许外出,元夜之后,自找坊甲报道!二十日卯时,再到开封府齐聚,分派职事,挣一份正经的钱粮。”
    “我是真希望你们都别来,能滚多远滚多远最好,最好再犯事儿然后一刀砍了,岂不轻松?”
    “再次警告你们,不要给开封府添麻烦,否则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麻烦!”
    “现在,各自去门口支领两百文草料钱,然后通通滚蛋!”
    少年们抖得如同草鸡一样,去门口领了两百文钱走了,沈忱才收拾案牍,对梁彦明笑道:“别驾这黑脸唱得,把这帮子少年都吓傻了。”
    梁彦明叹了口气:“其实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不过少保如此给我们脸面,我们也不能不当人子不是?”
    “翻年才二十六的开封府尹,这一年下来什么本事你也见着了,仅仅身上这份前程,就不是你我能望其项背是吧?”
    沈忱点头:“四入头之职嘛。历任府尹留下政声的:沈遘以效;程琳以速;邵亢方平以敏密强记;包拯薛奎以严明威凛;欧阳以坦信;尧佐以宽诚,倒是我们这小苏府尹,都像,却又都不像。”
    梁彦明点头:“这就对了,少保是就事论事——当效则效,当速则速,当严则严,当宽则宽。”
    “上至豪势之家,下至穷孓之民,皆乐为从事,进退裕如。”
    “这叫什么?在别人叫烦难苛巨,在他叫信步闲庭,这就是大材而小用!”
    第六百八十二章 拜访
    鸡西儿巷尽处的小院子,在熙宁六年末的巨大扫黑风暴中,竟然如同暴风眼一般,安静清宁。
    苏油和石薇来到门口,敲响了院门。
    朱虔婆把门打开,语气里透着熟络:“官人你又来了?”
    苏油感觉寒毛都立起来了:“为什么要说又?!我就上次查案子来过一次,还是那么多人一起的……”
    朱虔婆说道:“反正就没见过这么和气的官人,快进来快进来。这位是……”
    苏油说道:“这是我新妇,我们有事找金姐儿。”
    金姐儿已经站在门口:“婆婆,请官人进屋说话吧。”
    苏油领着石薇进到屋里,看着几案后的屏风:“瓜瓞连绵,画得真不错。”
    金姐儿低头苦笑,准备给苏油倒茶:“奴家的一点虚妄念头,早已化作飞灰了。”
    苏油制止了她:“不用客气,你的茶,我也不敢喝。”
    金姐儿乖乖停手,低头不语。
    苏油坐了下来,认真看了金姐儿一阵:“为什么?”
    金姐儿说道:“因为,我想活得像个人。”
    苏油笑了:“如今坊市可都是在传言,高丽豪商和宋人顽滑少年,为了一名高丽美姬,斗杀出了人命,鸡西儿巷金巧儿的身价陡增,为何却闭门谢客了?”
    金姐儿低头:“只等探花到来。”
    苏油心虚地看了石薇一眼,见石薇饶有兴趣的看着金姐儿,没有一点怀疑的意思:“呃……不准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就老实讲讲你的故事。”
    金姐儿说道:“奴家本是高丽上族,父辈以儒术侍奉大王,奈何高丽国势弱小,千里长城也挡不住人家欺凌,被迫绝了与大宋的供奉,成为了辽国的仆从。”
    “父亲死谏在金殿之上,奴家合族配与辽人为奴隶,就是为了平息他们的怒火。”
    “直到大宋苏学士访辽……”
    “等下,”苏颂制止道:“苏学士?苏颂苏学士?”
    金姐儿点头:“嗯,他有个幕从叫梁振福,因堪舆有功,辽人将奴家赐给了他。”
    “他年纪很大了,不过对奴家尚算怜惜,奴家能脱离火海,对他也是感激万分。”
    “等到来到大宋,一切都变了,昔日暖心小意的郎君,变成冷漠无情的路人,原来他那个家,竟是比蛇蝎窟更苦的火坑。”
    “他死后,大娘便将我赶了出来,得蒙李通搭救,将我安置到了这里。”
    “奴家在大宋,就是无根草木,只得相从。”
    “然而很快,他就要我陪侍宋朝的官员,还让我陪侍那个蠢恶的洞主,只为得到行事的方便。”
    “奴家痛哭不从,可李通跟我说,只有这样,他才能带我回高丽去。要我从那个又老由贪婪的官儿那里,多掏出一些大宋的军情;唆使那个大流氓,收集开封外城砖石城楼画稿。有了这些,就能作为父祖平反之资。”
    “奴家以为他是高丽义士,一度倾心相托。自认为是屈身事贼的西子,他是风标雅致的范蠡,自感污秽,配不上他高洁的人品。”
    “这幅《瓜瓞连绵》,便是奴家在那个时候与他一起时画下的,痴心妄想,不求能与他天长地久,只求能为他生得一儿半女,留得个念想也是好的。”
    “可是到后来,我却发现他完全是在利用我!”
    “起先只是担心他另有新欢,因此暗中查察,哪里知道,他竟然找上了辽人,想把那些东西,贩售给辽国!”
    “为了辽人的一点赏赐金银,奔波于道路,驱使如猪狗!还恬不知耻乐此不疲!”
    “他就是一个被财富蒙蔽了双眼,烂贱到了骨子里的卑污蟊贼!”
    “最近不知有了什么事情,他的辽人主子催促得紧,李通也知道凶险,将奴家打探的东西都藏了起来,由他漫天要价。”
    “于是奴家便勾引了巷子里的豪滑少年,甜言蜜语欺哄于他,诱使他杀了李通。”
    “苏探花仁贤之名,奴家自然久仰,知道你把人命看得至重。只要李通死了,探花你定然会寻出蛛丝马迹,追索下去,那样辽人在汴京城中安插的钉子,迟早难逃法网。”
    苏油没说话,思索了好一阵:“刚刚那番话,我该信你多少?”
    “一个小小女子,能够利用身周有限的条件,操纵无忧窟,开封府,甚至皇城司为己所用,还要替你护卫。”
    “开封府处置的四十一人,都是最大恶极,有没有你说这种,我不知道。”
    “但是罪不至死的那些里,有二十七人被皇城司提了去。”
    “你掀起了一场大波澜,此等心思手段……别告诉我屠三是自然死亡,你敢说是,我就敢开棺验尸。”
    金姐儿微微一颤,低下头不敢做声。
    苏油说道:“不仅仅如此,诱惑皇宋官员,刺探皇宋机密,诱唆他人相斗杀,依宋律,一样罪当弃市。”
    金姐儿语气很自然:“奴家没有想过能逃罪,等待这么久,其实就是想告诉探花郎事情的来龙去脉。”
    “还有李通所藏的东西,就在鸡西儿巷子口下的水道入口处下的五丈河上游七步。”
    苏油继续问道:“你想没想过,中间只要任何一个环节出了纰漏,你必然万劫不复。”
    金姐儿笑了:“结果不都一样?便请探花回避片刻,片刻之后,世上就没有金乔这个人了。”
    石薇开口了:“你还想用相思子?可要想好,死前会不断呕吐,满身秽物,还要被痛苦折磨很久……”
    金乔不怕死,却似乎害怕死得肮脏邋遢,终于崩溃了,以手捂面:“我怎么不知道,我就当是该得的报应……”
    苏油见到皓白的手腕上,挂着一串红身黑嘴的相思豆串成的链子。
    石薇问道:“你是如何知道相思子的毒性的?此物生于南国,汴京人对它所知不多。”
    金乔眼泪婆娑:“是……是他送我的,串子大了,我将其改小,剩下几颗,我拿去喂了鸡……才发现,这东西本是剧毒。”
    石薇怒道:“那李通将你害成这样,你为何不将他用相思子毒死,让他恶有恶报,不是更好吗?”
    金乔不答,却哭得更加伤心。
    苏油摇头,感情这东西,实在古怪,金乔能下手杀掉屠三,却没有办法亲自下手杀自己曾经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