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油赶紧挥手:“别别别……本官守土有责,都监能否给我们一点时间,我去与他们商议商议?”
翻译官问田承宝:“鬼主,如何处置?”
田承宝翻眼皮看了看苏油:“还真是小娃娃,大宋都无人了?让他去吧,能不动刀兵,当然大家愉快。大伙儿说是不是?”
周围狼狫兵又笑了。
翻译官朝城上喊道:“娃娃城主!赶紧去与你家大人商议吧!”
周围狼兵们又是哈哈大笑。
结果这一去便是好久,左等左不来,右等右不来。
田承宝怒了:“催催!”
翻译官再次来到城墙下:“有人吗?城上有人吗?!出来一个说话的!”
又等了好一阵,苏油才又探出头来:“来了来了,刚刚快要说好了,结果你一催促,我只好又先来见你,哎哟这通腿儿跑得……”
翻译官怒道:“少废话!结果如何?”
苏油说道:“就要答应了……这帮守财奴,他们是躲在城里,不知道大军多厉害。要不,我再去做做工作?这都快午时了,下午给你答复?”
翻译官喊道:“先送出牛酒,慰劳一下大军!”
苏油“呃”了一声:“你们不怕有毒?”
田承宝抽了翻译官一鞭:“兀那娃娃,再给你一个时辰!”
苏油赶紧点头:“多谢都监宽宏,那……我便去了?”
大军开始啃干粮休息,一个时辰之后,苏油的脑袋又冒了出来:“我没迟到吧?”
译官喊道:“如今却是怎么说?”
苏油耐心解释:“本来都已经说好了,结果通判是个倔老头,打死都不肯副署,贵官想必是知道的,知州的命令要是没有通判签字,那就是无效,要不,我再去劝劝通判?”
田承宝就算再蠢,到此也知道苏油实在戏弄他,怒火中烧,张弓搭箭:“黄口小儿!气杀我也!城破之后,老夫必将你千刀万剐!”
苏油一下缩回头去,对阿囤炽火说道:“听到没?这是要拿你家大巫做酸白菜锅子……”
阿囤炽火哈哈大笑:“大巫你别闹,你皮太厚了,嚼着费劲!哈哈哈笑死我了……”
耽误了一上午,田承宝什么都没捞到,之前过于轻视苏油,连攻城器械都没有准备,如今只好命令前锋冲向江滩,准备从防备最薄弱的竹笼卵石处杀进去。
狼兵们嚎叫着开始冲锋,八百人的队伍刚进入百步范围,对面矮卵石墙后方突然冒出两百戴着明晃晃钢盔的脑袋,接着就听见空气中“嗖嗖”连响,无数狼兵惨呼着倒地。
精准!异常的精准,转眼间队伍就薄了一层。
这箭矢过于厉害,但凡身体中箭的,几乎便立刻失去战力。
一名偏将举刀呼喝:“他们用的是弩!最多三发,冲啊——”
然后就见三支弩矢,一支直入脑门,从脑后露出矢尖,剩下两支噗噗没入校尉身体,只剩下尾羽。
校尉砰然倒地,剩下的其余众人趴到地上,一动不敢再动。
郭隆将空弩递给身边的小子:“憨包一个……记住了,发弩手要稳,少爷这个设计不错,石墙上还有一层沙包,搁弩太方便了。”
然后就见高墙上再次响起嗖嗖之声,趴着的那些狼兵又跳了起来,原来是城墙上的攻击也开始了,这下居高立下,趴着不动,正是好靶子。
郭隆大笑:“再来!”
第一波攻击,木叶蛮的前锋丢下了三百多具尸首伤员,士气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被打散了。
负责攻击的,除了城墙上那些,都是控鹤老军,一个个还有时间教育身边的徒弟:“看到了吧?这就是少爷鹤胫弩的威力,怕他们个球!”
“你们还没见过血,心里发虚,手抖正常,不着急慢慢找感觉,沙滩上那些半死不活的,按平时的训练来,交给你们了。”
又是嗖嗖稀疏的一阵响,沙滩的哀嚎,很快转为了安静。
田承宝的手在颤抖,他的先锋狼兵,是手下最精锐骁勇的部队,竟然这么短时间就被杀退,还损失惨重。
先锋指挥跌跌撞撞跪倒在田承宝身前,从胸前拔出弩矢,鲜血顿时汩汩往外冒:“鬼主,宋人军器犀利……属下这把栽了……”
田承宝抢步上去,伸手按住先锋指挥伤口:“来人!快来人替阿维包扎!阿维你别说了,先挺住!”
阿维神色渐渐开始涣散,嘴角也开始溢血:“鬼主,这回阿维……怕是挺不住了……替我照顾妻儿……报……仇……”
“啊——”田承宝眼里流泪,拔出长刀对天高呼:“全军压上!打破夔州,三日不封刀!”
狼狫兵们嗷嗷叫着冲了上去,翻译官阻挡不住:“鬼主!鬼主不可!”
田承宝一刀背将翻译官砍倒在地:“你懂个屁!宋人兵少箭多,只能全力压上!给老子冲!”
第三百一十一章 输了!
苏油在城头上看着远处黑压压冲近的人群:“我靠!上来就梭哈……这哪里是兵,这是匪!”
乞第龙山身上挂着板甲:“怕什么来什么,大巫,我去给你扛住!”
苏油喊道:“乞第你小心点!跟着老子越欠越多,债还没还上呢!”
乞第龙山一手钢盾一手叶锤:“瞧好吧!”
大军转眼逼近,郭隆眼睛眯了一下:“全军都有!三段射准备——放!”
如今已经不需要瞄准了,前方视线所及,全部是人。
转眼两百支弩矢飞了出去,就见前方的狼狫兵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轻轻阻挡了一下,不少夷人扑倒在沙滩上。
郭隆将钢弩放下,又拿起一支,都懒得瞄准了,直接扣动扳机。
两波射击,前面倒下两三百人。
老兵退后上弦,新兵第一队和第二队抵上。
狼狫兵凶悍,一旦全军冲锋,那就收不住性,身边同伴不断中箭倒下,更是激发了他们的凶性。
热血上头,眼睛中的毛细血管让他们的眼白都变成了红色,却没有发现自己的队形,变得越来越拥挤。
苏油设计的这段城墙,其实也是一道陷阱,和他在二林部蛇洞中设计的一样。
老城的城墙很高,一看就异常坚固,新城只有最靠近水边的地方,才非常低矮粗糙。
为了抵御来年的洪水,城墙从上游到下游,呈现出一条斜线,和江滩水线一起,形成一个锐角。
其实整个夔州防御体系的弱点,是看起来最坚固的老城和新城交界处。
而最强的地方,正是所有人一看就会大概率选择的地方——锐角顶点处那低矮卵石墙的江滩。
越往前冲,场地越狭窄,队形越密集。
新兵即使胡乱扣动弩弦,也能保证命中。
看着自己的兵士一片片地倒下,田承宝心中都在滴血,催促督战队一起站前:“擂起铜鼓!有进无还!”
新兵两轮弩放过,退往第二道防线,出现了一个短暂的空窗期。
石墙就在眼前,狼狫兵们知道,越过石墙,好日子就来了。
但是石墙后面,突然飞出了一群黑色的燕子。
燕子拖着长长的软尾,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然后狠狠扎下!
噗!噗噗!锋锐的梭镖入肉的声音响了起来,直接切入肉体,刺透内脏,甚至从狼狫兵们的后背透了出来。
惨叫声此起彼伏,这波凶器,比那种古怪的短矢还要可怕!
更可怕的是,左右都是人,根本没法躲避!
接着,第二波,第三波……
整整五波!将冲击队伍切成了前后两部!
弩矢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控鹤老兵们的第二次两连射开始了。
短短百步,两次冲锋,木叶蛮的损失太惨重了。
除了留守栈道出口的五百人,四千人五百人的队伍,在这特殊的地形里,成了弩矢和标枪的收割对象。
近千人失去了战力!
而可恶的宋人,躲在那道石墙之后,只露出明晃晃的头盔,到现在还未损失一人!
天理何在?!
田承宝如同输红了眼的赌徒,没关系,只要能突破石墙,就是狼狫兵们发挥实力的时候,那些弩手,标枪手,就会变成砧板上的肉,任我宰杀!
田承宝疯狂地喊道:“击鼓!击鼓!冲过去!”
狼兵们转眼冲进,再紧跑两步,便可以一跃而跳到石墙背后。
然而还没有等他们起跳,事变突生!
竹笼和竹笼之间的空洞里,突然伸出无数的长竹竿,整个石墙,一下变成了一只巨大的刺猬!
这是峡江上船夫们再熟悉不过的东西——船篙!
的确是船篙,除了篙头不一样。
两丈多长的毛竹竿子,前端是重达五斤,长达三尺的剑状锋利长刃。
殳!苏油第一次拜访可龙里对岸的石家堡,在兵器架上第一眼看到的东西。
殳头底部还有一个带长刺的铁球,长刺带来的切割伤,也非常可怕。
狭窄的石墙,仅够百多人的队形展开,墙内的士兵们四人一队,将船篙一起推出,再一起拖回。
每一次来回,速度不快,但是却带走无数的人命。
后方队伍不知道前方发生了什么恐怖的事情,还在往前,将前方的队伍挤向绝望的深渊。
江边一侧没有遮拦,不少狼佬兵被挤入大江,然后越来越深,一个站不住脚,便被汹涌的峡江水冲走,冒几下头,然后消失无踪。
无声的陷阱!
狼狫兵毕竟还是勇猛,一位壮士终于躲过船篙,凌空跃起,跳向石墙。
然后,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奇怪的东西,就像一本打开的铁册子,转眼放大,接着眼前一黑,然后就是利器入骨的声音。
木叶蛮的头等英雄,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转眼跌入自己队伍的人群,被疯狂叫喊着的士兵们踩进了泥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