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卫们忙忙碌碌地拉着绳索,将帐篷油布固定在地上拉紧。
夕阳西斜,光线逐渐变得昏黄,不远处的林翳间有鸟儿低空滑过,发出粗噶的叫声。
辛秘斜斜靠着自己的小马,在断崖之上眺望着远处无边无际的浓绿山林,霍坚硬着头皮站在她身后叁步,几乎是在等待审判了。
“你很紧张?”她问。
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抬起手整理了一下耳边的碎发,顺滑的黑发在风中微微拂动,完全就是在闲聊的语气。
但霍坚完全不敢真的当她在闲聊……事实上他并不应该这么紧张的,毕竟他装在身上的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但……要大大方方地捧到她面前来,他还真的有点僵硬。
不过继续拖下去,好事都要变坏事了。
于是霍坚沉了沉气,干脆利落地将手摸进怀里,摸到了那处有些粗糙的小布包,发出丁零碰撞的脆响。
辛秘听到声音,立马转过头来,神色里有些探究。
“之前躲藏着不敢拿出来,是因为我还没有做好。”男人干巴巴地解释着,带着伤疤的手掌探入怀里,又稳稳地拿出了一个布包,“本来想等着,事态和缓一点之后再给您的。”
那块布包不大不小,正好占满他的手掌,用苗疆特有的蜡染布包着,是一种活泼灵动的蓝色,边角还绣着牵牛花的纹样,别样古朴。
辛秘眨眨眼睛,有些矜持地抿抿嘴:“是送给我的?”
狐神有些怔忪,一时竟想不到这男人一直藏着掖着不让她发现的东西竟然是给她的礼物,该夸他进步太快了吗?还是该埋怨他思路与常人不同?分明是送礼物,结果非要做出一副做了错事、藏了私财的样子。
霍坚看不出她没有表情的脸究竟有什么心思,只是笨拙地点头,余光看到在不远处山林一角警戒的欧阳浔频频向这里张望,干脆又挪了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彻底挡住他看向辛秘的视线。
“噗。”对他这副争抢的护食模样饶有兴趣,辛秘忍不住在心里夸奖欧阳浔。
多好的小伙子啊。
这就是榜样的力量,笨蛋将军都学会惦记着给姑娘惊喜了。
她眼睛亮亮地盯着那块蜡染布包:“那你现在决定把它给我,是做完了吗?”
“嗯。”霍坚点头,“中间休息时,辛管事找您议事,我赶了赶工。”
说到这里他又有些犹豫了:“只是我还是不够灵巧,做不到精细……您也许看不上眼。”
这话如果是欧阳浔这种滑头说,辛秘多半会用眼角瞥他,冷冰冰地回击“确实看不上,拿回去吧”,身体力行地告诉这小子以退为进这种路数在她这里行不通。
但霍坚说出来,他低落的嗓音、压下的眉宇还有有些退缩的手掌都赤裸裸地昭示着这男人内心的迟疑犹豫,就像最开始两人初见面时那根普普通通的糖画,前些天她不开心时,那捧细细挑选出的野花,他想到,便下意识地去做了,没有多余的考量,只是在送出手时才会迟疑,这样的东西到底会不会玷污她的手。
只是第一次是怜悯,第二次是安抚,只有这一次,是他第一次学着,主动用讨好心爱姑娘一样的方式,去取悦这个寄宿在凡人壳子里的神明。
辛秘拉住他有些回缩的袖口,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接那块布包。
有些重量,但又不是很重,隔着粗布透出一种金属的冰凉和精巧,辛秘笑吟吟地看了看他:“是首饰?”
在众人察觉不到的地方,霍坚耳朵红了。
“嗯。”他轻轻回应。
布包一层层展开,她雪白的指尖轻轻捻着湖蓝布料,打开了最后掩盖在上面的一层。
……好多。
辛秘瞪圆了眼睛,虽然从刚刚一掂之下能感觉出来里面的东西有些分量,却也没想到这么一个不大不小的布包里满满当当地包着这么多件小东西。
闪闪亮亮的,都是擦得发亮的苗银。
见她捧着布包发呆,霍坚耳朵更红:“在上一个寨子里,我看到您一直盯着寨民妇女的饰品看。”
狐神天生就喜欢金玉银饰,此时化作凡人女子,更是对这种精美的饰品有着极大的兴趣,只是在寨子里时她是统领整个商队的东家,不好去赏玩这些小东西,只能偷偷地看人家。
小姑娘们光裸着双臂,手臂上带着一圈一圈细细的臂环,堆迭在腕上,挥手之间碰撞出淙淙的响声。有些爱美的,还会在腰间装饰一圈,细细的链子缠绕在腰带之外,悬挂着大大小小的各色珠子,走动间亦是叮叮当当碰撞出声。
妇人们就要素淡一些,只在耳上、领口露出一环雕刻精美的银饰,垂坠着细丝般的丝线,编成精致的图案。
还有腿上,她们皆穿着到膝的裙子,同色布匹包裹着腿脚,脚腕上亦是堆着闪亮亮的银环,有的是素圈,有的串着珠串,有的缀着银片。
狐神很喜欢,但是不能表现出来。作为大商队的主人,她不能没见过世面,不能因为这种边陲的异族小物惊喜驻足,为了镇住场子,她全程都是似笑非笑的客套表情。
而她小心翼翼的喜欢还是被发现了。
现在她的手里满满当当地放着臂钏、指环、手镯、细细的链子,粗一些的发饰,还有镂空的腰饰,都被他小心地收集来,藏在胸口的布包里。
“都给您。”霍坚低着头说,茶棕色的眼睛温吞吞的,好像要把她淹没。
辛秘没有出声,细细打量着手上捧着的那些银饰,敏锐地发现了什么。
她玉白的手指在手镯堆里拨了拨,露出被压在最下面一个略微大一点的银圈。这个素圈有些粗糙,只是最普通的板银打成圆润的弧度,擦得发亮,开合的接口处雕刻了个什么。
是只胖乎乎的小狐狸。
圆润的身子,大耳朵灵活地立在两侧,蓬松的尾巴骄横地翘起来,满脸都是狡黠的笑意。
这狐狸的雕工比起别的银饰显然差了不是一点半点,尾巴尖儿削得粗粗的,狐狸脸蛋看得出来在努力刻精致了,但多少还是技术问题,让它看起来圆乎乎的,多少有些憨态可掬。
辛秘忽然就明白了霍坚那句“我还没做好”的意思。
她侧头去看他的手,那双大手肤色粗糙,留着陈年的疤痕,只是仔细一看,果然多了很多道细细碎碎的擦痕,似乎手的主人最近干了些精细的活计。
男人干巴巴的解释也在此刻响起了。
“这是足环,我去买的时候,银匠说必须要知道脚踝尺寸才好打圈,但是我……我不太清楚您的尺寸,便向他买了一个半开口的素圈,自己雕了雕。”他面上的窘迫藏都藏不住:“我手法粗陋,这些东西也难以入目。”
确实难以入目。作为给女人送首饰的男人来说,他有些进步,但还差很多,首先是不分主次,乱七八糟买太多,显得廉价。其次是挑不出好东西,那零零碎碎的饰品里不少件都略显土气,是上了年纪的妇人戴的。最后,就是像他说的那样,手法太粗糙了,这狐狸足环简直像小儿的饰品。
她收到的首饰宝石不知凡几,多半都是献给神明的贡品,精细昂贵,件件皆是无价之宝,可从没有人会送她人间的可爱小玩意儿。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异族小首饰配不上她的身价,他们只会在意这些,可她到底喜不喜欢呢?谁会去细究。
供奉着她的人只吹嘘她的荣光与地位,却从未曾在意她的娇气任性,她的拙劣脾气,也没人会觉得她会对这些低劣的凡品感兴趣。
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人会偷偷纵着她凡人之身骄纵脾气,只将她当成“辛秘”,而不是什么身负大业的神明,给她喜欢的凡人的糖,凡人的零嘴,凡人的普通首饰……还有凡人的爱。
作为她辛秘的人来说,这就足够了。
狐神没什么表情,霍坚惴惴不安地看着她。
二人身后传来了闹哄哄的动静,是狩猎的小队回来了,他们似有斩获,正在吵嚷着接水拔毛的事,辛宝也看着护卫搭完了帐篷,远远向这边走近。
辛秘回神,表情淡淡,手上稳稳动作,将布包又一层一层地盖了回去。
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霍坚看不懂她的表情,僵硬地站在那里。
这种迟疑在辛秘将布包递还给他之后到了顶点,霍坚愣愣地伸手接过布包,心里又是难堪又是后悔,一遍遍地反思自己挑选礼物时不够用心,手上的动作僵硬迟缓,团着布包,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然后辛秘挑着眉训他:“发什么呆呢,快把东西替我收好,这么重一包,我才不要自己装。”
“哦。”他下意识地听话,又因为她话语中的意思而愣神,呆呆地看着她坏坏的脸。
“等事情结束,我们出去玩的时候,你要一件一件帮我带上哦。”狐神命令他。
“哦。”霍坚还是呆瓜一样,愣愣的。
辛秘踩了他一脚,赶他:“快离远点,护卫们都要过来了。”
“哦哦。”男人下意识地牵着她的马退开,一点点品味过来了狐神话中的含义。
他心跳得很快,偷偷回头看她。
只看到狐神纤细落拓的背影,她的黑发丝丝缕缕被吹起,露出发红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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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感情戏走的差不多了,接下来是一大波剧情
甜蜜够了,flag也立够了(暴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