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秘是个很奇怪的人……不,神。
即使各位神明生来就带着不同的天赋和祝福,所以生来就个性不同,其中不乏古怪之辈,但唐锦还是觉得,辛秘是她所遇到过最古怪的那一个了。
她们二人都诞生在战火纷争的年代,唐锦还好,蜀州偏远还有山陵,打不过还能躲,辛氏所在的桑洲可谓是被几大家族夹在正中的水中孤岛。在辛秘诞生之前,这块无兵无权,盛产俊男美女的优良耕地被周边的强族来来回回犁了个遍,没钱了,去桑洲抢,没粮了,去桑洲抢。
即使他们都多多少少与辛氏有些联姻的关系,但不对桑洲正式宣战,已经是这些强族手下留情的做法了。
所以上一任辛氏家神灭亡,辛秘诞生,当时的辛氏族长在确定了这位新生家神所带来的天赋之后,在房中枯坐一晚,要求几名心腹嫡系带着死士,护送家神出逃,一定要保住这个秘密,让她安然长大。
毕竟当时的辛氏可谓是千疮百孔,被极大强族捏在手心,毫无反抗之力。
而“财富”这样的祝福,又太过霸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贫弱的辛氏,守不住这样一个天赐的至宝,只能将她藏起来。
当时唐氏与辛氏也有联姻,又因为没有利益纠缠或冲突,所以唐锦某一天早晨,用完早膳,啃了一大筐的嫩竹之后,忽然有人来向她请示。
“辛氏的家神,想来我们这里暂避战火……您看?”
我看?我怎么看,用眼睛看啊。绝不惹事安分守己的唐锦一口就想要回绝,然而来传话的族人念了念礼单:“桑洲春产毛竹五车……”
唐锦眼睛眨都不眨:“我看行。”
毕竟家神在刚出世的时候,就如同人类的稚子一般,懵懵懂懂,心智简单,就连人形也是一段时间后才拥有的。
所以……
唐锦和辛秘的初见,就是一只圆滚滚的、刚认了字、满脑子只有吃的大熊猫和一只通体火红、刚学会说话、字还不会写的小狐狸的会面。
在宏伟的唐氏主殿里,两方人马庄严端正,一方是四人抬着轿子,轿子上伏着探头探脑的唐锦,另一方是一人面色端庄,双臂平稳地抬着一只火红火红的小狐狸。
“……”两神大眼瞪小眼,丝毫感受不到属于自己族人的紧张气氛。
唐锦率先开口,因为懒得张口而简明扼要:“好小,很弱。”你好小啊,你一定很弱吧。
红狐狸眼睛扑沙扑沙的,张口就来:“你大也弱。”
两边人都愣住了,两神也严肃地对视,评估了一番对手的实力,不约而同地扭开了头。
神明的成长是很迅速的,不需要过多的养育和教导,他们便会迅速成长到青年期,不管是身体还是神智都保持在自己巅峰时期,直到衰弱消亡的那一天。
所以在他们短暂的少年期里,唐锦和辛秘恰好在一起。
家神还是要学习读书写字的,一些基础的技能需要家族中的人教会他们,后续神明们能力觉醒,就会逐渐发展成熟,这段时间短则一年,多则十几年,主要取决于当下的环境,若是太平盛世,家神们都长得慢悠悠的,但现在战火纷飞,唐氏供养着的两位神都很快速地吸取着知识长大了。
在这段认字读书的过程里,辛秘就像“别人家的孩子”,让唐锦生生体会了一把寻常神明不会有的困扰。
“……辛氏神又背完了吗?……”
“我们唐氏神今日又睡了……”
夫子们忧愁的交谈又从墙角传来,这些人总是忘记家神们原本是五感敏锐的兽类,总是躲在什么建筑后面就开始议论,完全想不到他们说的话在神明耳中简直一清二楚。
唐锦倒也不因为这些话烦躁,她知道族人不会对自己不满,这些都是夫子们的职业病,她只好奇辛秘为什么要这样专心地上课。
“这是交易。”辛秘回答她,浓密黑发团成两团,点缀着精细的金饰,她矜贵地昂着下颌,已经初具风华的小脸玉雪冰冷:“如果我表现得足够优秀,他们就会少管我。”
“不想被管束,和辛氏的管事说。”唐锦惜字如金,简短地表示着自己的不解。在她看来,族人和神明是互相信任的,神明庇护着族人,族人就要庇护自己的神。
“这样不同,”辛秘转头来看她,黑瞳波澜不兴:“他们供奉于我,自然想从我这里得到同样的回馈,令他们安心也算是一份回馈。”
她很奇怪,在骄纵跋扈的娇惯样子之下,藏着一副冰冷的、衡量着得失价值的秤杆。
——但是,她有时候,又会做些明明没有好处的事。
唐锦从短暂的昏迷里醒来,没什么意外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原来的房间里了,她被挪到了一个富丽堂皇的偏殿里,许多低眉顺目的侍女守在她窗前,为她端来茶水,沏得无可挑剔。
这些侍女,都是她没见过的。
唐锦叹息,知道在自己无力昏睡过去的时间里,大概发生了些什么,而这些事情不能被她知道,也不能被她打扰。
巧了,她也无力探究了。
“原本的侍女呢?”唐锦接过那杯茶,缓缓开口。
面容秀美的侍女笑意深深:“到底是远支的人,疏于管教,上不得台面,唐突了家神,已经将她遣送回去了。”
唐锦沉默了一会儿,嗯了一声,喝完了那杯茶。
她像往常一样,安安静静地听从着家族的安排,她天生的性格便是如此,不争不抢,安淡无争,此时即使是心中有种淡然的迷惘,也不会将它发泄出来。
随波逐流,顺应天意,便是她的宿命。
唐锦短暂地迷茫了一会,忽地听到了奇奇怪怪的声音。
像是鸟叫,但那鸟好像宿醉了,声音又哑又粗,长长短短不成规矩。
“……”她隐约有些古怪的猜测,与面前还没有退下、挂着温婉笑脸的侍女对视了一会儿。
对方看起来是嫡系教养出来的娇贵小姐,没怎么来过这么深的山里,对这声音也有些好奇,就要抬头去看。
唐锦立马喊住她:“山里多怪鸟,这鸟经常来这里蹭几口残羹冷炙,不值一提,你退下吧。”
“是。”侍女强忍着抬头探究的欲望,没有多想,躬身下去了。
毕竟唐锦一向无欲无求,冷冷淡淡,不爱惹事,侍女和派她来的人也没有想过她会掺和进这事里。
于是约摸一盏茶后,辛秘手脚灵活地从屋顶翻了下来,与面无表情站在下首的唐锦对上了视线。
“你也太惨了吧。”她挂着假笑:“怎么在自家宅子里,还会被自己人算计呢?”
“我现在就叫人也可以。”唐锦冷冷地回视,“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生得冷艳的辛秘耸了耸肩,无端有种无赖做派:“你可是神——在神明眼中,另一位神明的存在就好像黑夜中的火堆一样亮眼。你想喊就喊吧。反正也不会杀了我,我倒是有点好奇,之前来接我们的那个小圆脸儿,还能活着吗?”
这狐狸,真的很烦。
唐锦冷冰冰地看着她,向来不会掩饰的表情紧绷:“若不是你来了这里,他们不一定会出事。”
“现在也不一定会出事。”辛秘老神在在,端起茶壶给自己重新倒了一杯茶:“你的族人为了成事,一定会将他们关在一个地方的严密看守防止走漏风声的。你不想去看看吗?”
“……”深知她不会做没有好处的事,唐锦眼神在她身上一转,忽地凝住:“你的护卫呢?”
辛秘一点也没有被戳穿心思的慌张,喝了口茶:“你我同行,若他们被关在一起,那不是双赢吗?”
唐锦奇道:“跟你一起去坏我们家的事,有什么赢的?”
“你若不随我去。”辛秘抬起一边眉毛,声音平淡:“我便出去大喊我是辛氏家神。到时候,猜猜你的小圆脸儿还能不能活?”
“……”唐锦咬牙:“你敢?”
“你猜我敢不敢?”狐神比她还冷静,黑瞳阴森森的:“你同我共处过那么久,该懂我有多疯的。”
她这是光明正大地在逼唐锦。
可偏偏,唐锦还真吃这一套。
她头痛地站起身来,斜着眼睛将整装待发的辛秘看了一遍:“我不明白,你便是直接威胁我带你离开也不是不可以,为什么一定要去找那个侍卫。”
她印象里的辛秘是个利益至上的冷血神明,做这种没有好处的事,为什么呢?
辛秘没看她:“你这样了解我,为什么不赌一把我为了家族利益,即使被捉也不会说自己是辛氏家神呢?你大可以直接喊人将我重新捉住。”
唐锦皱了眉,没有再说话。
正如她了解辛秘,知道她的冷酷和聪慧一般,辛秘也了解她,知道她表面万事不经心,其实内心里柔软多情。
他们都有着自己担心的人。
时光逝去,有与众不同的存在在她们漫长的岁月里留下了无可磨灭的痕迹。
辛秘深呼一口气,皱了皱鼻子,准备变回兽型。
这……在他们这些已经成熟的神明身上,是很丢脸的事。但没有办法,唐锦要带着她一个大活人行走不现实,只有变回兽型才方便行事。
辛秘恨恨地咬牙,将这件事算到霍坚头上去。
一刻钟,她没有等来那个说好护着她的护卫,她再给霍坚最后一次机会,若真被她找到了,她一定要这个没用的男人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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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章解锁兽型。
火红毛茸茸,芜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