般若看着他,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
容惊鸿倏地觉得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以至于……他都不敢开口问般若,这是什么意思……
他迎上般若的眼神,一颗心在瞬间犹如坠到了无间的地狱里。
他不敢置信。
而般若却情绪平静,淡淡地道:“施主,你是聪明人。你以为,人死之后,人的魂魄又该去哪里呢?”
寥寥数语,却把容惊鸿体内的力气抽干。
他的身躯轰然倒地,是毫无预兆的摔下去,惹得地面的灰尘也被飞溅起很高。
人死之后。
应该去哪里呢?
人死后,还有灵魂吗?
那般若的意思是……
他真的如九,真的不存在于这个世上了吗?就连一缕魂魄也不曾留下来吗?
容惊鸿仰天,发出一声痛苦的悲鸣。
“不!”
“不!”
他一叠声的叫喊着,声音凄厉。
般若居高临下,红色的袈裟迎风飘动。
他本是悲悯天下的佛,如今在容惊鸿眼里却成了残忍无情的魔。
般若道:“施主,人死如灯灭,不过是一抔黃土。”
“按照你的智慧,还用贫僧多说吗?这如九姑娘的芳魂,自然是去了她该去的地方。我等凡人,就算有幸窥视天道,可我们凡夫俗子,怎么能改变生死呢?”
“施主,你还是节哀顺变。”
容惊鸿眨了眨眼,他狼狈的倒在地上,似乎已经失去了最后的依靠,人也在寸寸的被化为灰烬。
他刹那间,好像老了几十岁,那沾染了无数灰尘和落叶的白发更显得落寞而苍老。
节哀顺变。
“不……怎么会呢。”
“你在骗我,我都可以重生而来,改变生死。我也一定有办法改变她的命运,我不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你一定是在骗我。”
容惊鸿低喃着,像是不敢置信一般,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他站得却并不稳,身子犹如落叶。
无边的痛楚和绝望缓慢的涌上他的脑袋,他在那里愣了好久,最后又哭又笑。
“施主,何必呢?出家人不打诳语。”般若劝他一句,“所以,施主你还请节哀顺变,人死不能复生,怎么可能会被你复活?”
他不能让容惊鸿带给如今的莫如九威胁。
现在的莫如九,是修订楚天息命运的一个数。
这个莫如九会让历史遵循着天道的轨迹而行走,所以容惊鸿是万万不能对她下手的。
至于,这个莫如九的蛇语,这不过是……
容惊鸿已经痴狂成魔,他根本就听不进去般若的话。
他只是自言自语,“不会的,怎么会呢?般若大师,你不要以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你,我不会信你的。我的如九一定还在这个世上等着我,纵然我现在不知道她在哪里,但她一定在等我。”
“我会找到她的魂魄,哪怕和天道做对,我也会把她复活。我不允许她离开我的身边,我会找到她的!”
说到最后,容惊鸿的眼角竟是流下了泪。
他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在说给般若听,那么的疯魔。
般若皱眉。
他刚还要开口,大受到打击的容惊鸿已经带着夜阑踉踉跄跄的走向一边的野草从里。
他不知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眼前的黑铺开,是一望无际的。
他的世界没了光,没了亮,黑得可怕。
这恐怖的黑暗,连他心里的最后一丝念想都要吞噬殆尽。
夜阑开始还能追上得容惊鸿,后来,因为他的旧伤发作,他眼看着容惊鸿越走越远,他的身体承受不住那剧烈的疼痛,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再看容惊鸿,他已经走了很远,步伐凌乱而急促,好像身后有厉鬼在追赶他。
般若没有追他,合上手掌,轻轻叹了一句。
“阿尼陀佛,我佛慈悲。”
佛不慈悲,至少对容惊鸿是不慈悲的。
楚天息有错该死,因果轮回也不会放过楚天息。
但是容惊鸿和莫如九,这真的是一段孽缘,一直在错过。
般若纵然跳脱出红尘之外,看了他们这两世的纠葛,也忍不住为他们唏嘘感叹。
奈何,老天捉弄人。
奈何,这一切万般皆是命。
谁都抵抗不过这残酷无情的命运,莫如九不行,容惊鸿也是,众生都是平等的。
容惊鸿注定会失去莫如九,不过是他欠了云迦蓝的情债。
那云郡主,更是可怜无辜。
新婚之夜暴毙于北戎王庭,但怎么能是暴毙呢?不过是云迦蓝自刎而已。
容惊鸿跑了不知多久,一直不知疲惫的跑着,锋利的野草刮过他的手和衣衫,肌肤破裂开,渗出血迹……
他依旧在那草丛里狂奔,好像在追逐着什么。
直到,他跑累了,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一头栽倒在草丛里,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手指在湿润的泥土上狠狠地划过,指甲盖里都灌满了泥。
他用力的拔出一根一根的野草,奈何野草太过坚韧,硬是磨破了他的手指。
如此一来,他的手指便是雪上加霜,伤上加伤。
“如九……我的如九……”
“你告诉我,我要怎么样才能找到你?我从前世追逐而来,我不能再次失去你。我想复活你,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哪里?”
他掌控穿越时空的秘密,但是他和这一世短暂活过的莫如九没有交集,所以他感受不到她的存在。
他需要媒介,来让自己感应到她。
其实他的寿命早就所剩无几了,因为在遭受反噬,他也不确定……自己还没有那个能力把她复活。
所以他需要寻求南疆的帮助。
那么,这一次回京城,为了他的如九,这一门和南疆的婚约他也是不会拒绝的。
他要娶司徒鸳。
不是因为喜欢,而是因为要利用司徒鸳,他要找到南疆的古籍,要司徒鸳心甘情愿的为他救人。
容惊鸿仰躺在地,看着头顶黑暗的苍穹。
他安慰并不存在的莫如九,“如九……我娶了别人,你不要生气好不好?我都是为了你才会娶她的。这世上的任何女子在我心里都比不过你。你要是在天上看到我了,你一定要保佑我,尽快的把你复活。”
“我想让你陪我一起游山玩水,赏遍这锦绣山河,和我一起看日出日落。”
“你一定不要生气啊,因为啊……我只爱你。”
“你听到了吗?”
“容惊鸿心里有一个人,但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都只有你莫如九一个人。”
他剖心的表白却无人回应,只有这随风摇曳的野草,它们好似是在点头。
只要知道莫如九还有活过来的机会,容惊鸿心里刚才那些翻涌而出的慌乱而惊恐,都渐渐的变得不再重要。
他冷静了下来,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知道自己要付出什么代价。
所以,他率先一人回了京城,至于容惊鸿先离开边关这事,莫如九是不知道的,只有楚天息和太子知道。
太子气得掀桌,容惊鸿居然敢不听他的号令,私自回了京城。
太子当即也宣布,整顿回朝。
他怕容惊鸿回去会搞一些手脚,现在他也不敢动容惊鸿,毕竟父皇有心赐婚,让容惊鸿拉拢南疆。
他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让容惊鸿出事,这若是破坏到了父皇的政治谋划,父皇是不会容下他的。
但他自己也要回去盯着,离开朝中太久,京城里虽然有他的眼线,但是他总觉得自己的脱离了权利中心。
太子带的人不多,不过回去的队伍却是浩大的,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太子和秦王的队伍。
莫如九没想到会离开得这么突然,几乎没有准备的时间,她就和楚天息一起踏上了返回京城的路。
洛千山没有和太子一道回京城,直接就从边关转道去青州。
自从那一天知晓真相之后,莫如九没再见过洛千山。
哪怕,他们会在军营里偶遇,她也不曾停留片刻。
她和洛千山是做不成朋友的。
如果像般若说的那样,最终楚天息还是要走上灭亡的结局。
那么,洛千山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他就是敌人。
浩大的车队在官道上分道扬镳,太子的马车在前面,莫如九和楚天息在一辆马车上。
楚天息倏地开口,“不去见见你的朋友么?”
“你是在逗我吗?”莫如九手撑着下巴,百般无聊的道。
“你掀了这么多次帘子,难道不是想要告别么?”他又道。
莫如九讪笑,悻悻的放下了车帘子。
她伪装自己,“谁说我是想要告别了?”
“你不要胡乱猜测我的心,我并没有那样想,我就是感叹一下。”
她往外面多看几眼,就是在看洛千山了吗?
“感叹什么?”他很难得的询问。
莫如九垂下眼,拨弄着自己的手指,“你说,如果他做这些事情是迫于无奈的,是有苦衷的,那么……你觉得是可以原谅的吗?如果那真的就不是他本来的意愿呢?只是他效忠于人,所以必要那样做呢?”
马车里的气氛,渐渐低沉。
他低声:“能否原谅,这取决你。”
“怎么说?”
“如果你能承受后果,那么他若是有苦衷的,你就可以原谅。但倘若,他即便有苦衷,但他做出的事却是伤害你千百倍的,你不能承受,那就不能原谅。”
这一席话,醍醐灌顶。
莫如九眉头紧锁,“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下一瞬,她的眼眶微湿,投入他的怀抱,贴着他的胸膛。
“那我不能原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