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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0节
    我去了。按照之前的地址,去了之前那地方。

    他还是站在那废旧厂房门口等着我,见我来了,就笑着领着我,再走进了那厂房里。

    他笑着问我,那颗心脏还好用吧,我没答话……”

    男人说着话,语气平静着,停顿了下,继续说了下去,

    “……还是厂房里那间手术室,手术台上,同样躺着个人,被麻醉的活人。

    还是那个助手,将一把刀递到了我手里,我拿着刀,站在手术台边,就那么看着手术台上的人。

    他见我一直不动手,走过来,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看着那手术台上的人跟我说,让我不要有太大心理负担,这人是他们自己养的。都已经养了很久,一直没匹配上,差点给拿去处理了,这回终于匹配上了,还一起匹配上了两个,两个肾。

    然后笑着跟我讲,听说我母亲已经醒了,问我,恢复的怎么样,再有段时间就能出院了吧。

    又笑着说,不过毕竟老人家做过手术,这心脏不太好,还是得注意点……

    说我母亲一个人把我带这么大不容易,不过能看到我成了个大医生,肯定很骄傲……

    他说完,就那么笑着看着我。”

    男人说着话,再停顿了下,

    “……我拿着刀,看着手术台上的人,动了手,摘下了手术台人的两个肾,手上沾满了血。

    他笑得很开心,将那两个肾脏装进了容器,笑着跟我讲,说我不愧是医生,要是他有这么个儿子,那真是福气……

    ……他们处理着手术室,我在洗手间里洗着手,门外的声音一直不停传进来,水龙头上的水也在不断往下流,但是我那手,好像总是洗不干净……

    他走了进来,递给了我几沓钱,比之前都要多,让我收下,然后就拿着装着两个肾脏的容器走了……等我再从洗手间里出来,手术室里,已经被收拾过,手术台上的人,溅出来的血,都已经不见……我换回了衣服,离开了那儿,却始终感觉,身上还带着血腥气……”

    说着话,男人抬起自己的手,看着,停顿了下。

    放下手,望着漆黑的河面,男人继续说了下去,

    “……回了医院,我从我母亲入院时,那件衣服里,拿到了那三十块钱。在医院门口,一个卤肉摊上,买了些猪头肉……

    那时候,天已经黑了,我就坐在我母亲病房的门口,一口口吃着……”

    说着话,男人话音渐渐平息,重新沉默下来。

    旁侧,廉歌看着远处,也没多说什么。

    摊位前,愈加显得安静下来。

    ……

    “……就那么,我母亲在医院,身体一点点好转,恢复,不再像之前那么虚弱,有了些精神,慢慢开始一点点能够离开床,

    我不时接到他们的电话,去到那废弃厂房,或者其他地方……身上血腥气好像越来越重。”

    “每次,他们都会给我一笔钱,每次我都会拿去慈善机构捐掉。慈善机构的工作人员说,我是个好人,好人……好人……”

    男人望着河面,呢喃着,重复着,

    沉默了下,男人继续说了下去,

    “……那是手术后的第三周,我母亲恢复情况不错,已经准备出院。

    我在病房里陪着我母亲说着话,我母亲坐在病床床头,脸上笑着,和我说,在医院这么久,也不知道我们家附近菜市场里的菜有没有涨价,到时候得再去转转,买点菜在家里,我晚上回家的时候,才有菜吃。

    我不想她在像以前那么劳累,就跟她说,以后我来买菜,我来做菜,她等着吃就行了。

    她听着我的话,跟我说,她又不是动不了,哪用得着别人伺候,说只是买个菜做个饭,又不是什么重活,说着就非要拿个苹果削给我看……”

    男人说着,再停顿了下,

    “……就在这时候,他们给我打电话了,让我赶紧去第一次去的那旧厂房……我挂了电话,看着我母亲,没说话。

    我母亲看着我,笑着问我,是不是有事情。让我有事情就去忙,不用陪着她……”

    ……

    “……我出了我母亲的病房,脱下了白大褂,出了医院。去了那废旧厂房。”

    男人看着漆黑的河面,说着,

    “……厂房门口,他已经在那等着。

    跟着他,我进了厂房里,进了洗手室。

    一边洗手,他一边在旁边笑着跟我说,今天不用我再‘取货’了,让我做回我的老本行,救人。

    我听着他的话,没应声。洗完手后,进了手术室。”

    男人目光有些恍惚,失神,停顿了下,

    “……那天,手术室里,摆着两个手术台。两张手术台上,分别躺着个人。一个是大概四五十岁的中年女人,一个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

    年轻人已经被麻醉,中年女人却还清醒着,被打了镇定剂,就那么睁着眼睛,侧着头,看着旁边的年轻人,脸上还挂着笑容,注意到我走进,还转过头来看向了我。她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镇定剂的作用,很平静,然后跟我说了句,‘麻烦了,医生……谢谢’”

    男人沉默了下,才再继续说了下去,

    “……她也被麻醉了过后,旁边的助手将一把手术刀递到了我手里,将一份病例放到了我眼前。

    那是躺在手术台上,那年轻人的病例,心脏衰竭末期,急需心脏移植……我就那么站在两张手术台中间,拿着手术刀,看着那份病例,看着那年轻人,看着那中年女人。

    带着我进来那人在旁边笑着跟我说,今天就是我这个医生做老本行的时候了。说这个女人求到了他跟前,想把自己的心脏换给她儿子。本来呢,这个女人给的钱也不够,不过这个女人一直在那求,他就发回善心,就同意了,同意帮这个女人自己的心脏,移植给她儿子,现在就看我的了。

    然后笑着跟我讲,这回是让我救人,我没心理负担了吧……

    我听着他的话,拿着刀,没应声,只是看着手术台上的中年女人,和那女人……”

    望着漆黑的河面,男人说着话,再次沉默下来,

    河水流动的声音混杂着远处车辆不时驶过声,随着清风不时拂来。

    第362章 心向岸处去

    “……虽然那手术室还算规范,但远达不到进行心脏移植手术的要求,仅凭借我一个人,和他们提供的其余几人,完成手术也很勉强。

    即便能完成手术,缺乏后期的护理和治疗,接受移植的人,也很难活下来……他们很清楚。”

    男人说着,沉默了下来,

    四下,愈加显得安静。

    漆黑的河面上,反衬着昏黄的灯光,清风不时拂过,摇曳着林荫下枝叶的影子。

    ……

    “……我拿着刀,做了心脏移植手术。”

    男人望着河面,继续说了下去。

    “我取下了那年轻人母亲的心脏,将它移植给了那中年女人的儿子……”

    “……在完成年轻人的手术后,我准备将那位母亲的创口重新缝合……带着我进手术室那人,站在我旁边,笑着跟我讲,

    让我再等等,眼角膜还没取下来……他们在之前,就对这中年女人进行了匹配。在我对年轻人进行手术时,他们的人就在摘取中年女人配型成功的的肝脏,肾脏……”

    “……他们的人带着肝脏肾脏离开过后,我站在那位母亲的旁边,对她胸口,腹部,进行了缝合……那次,他们也给了我一笔钱。”

    说着话,男人沉默了下,视线微微上移,望向了远处,

    ……

    “……从那废旧厂房里离开,我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男人说着,

    昏黄路灯下,河边林荫枝叶,在男人身上映着影子,随着清风,轻轻晃动着,

    “医院通知我,说我母亲出现了移植后急性排斥反应,已经用药,但作用却不明显,让我立刻回医院……”

    “……我回到医院,去重症监护室里见了我母亲,仅仅是半天时间,我母亲已经重新变得虚弱,脸色比移植之前,好像还要苍白很多……看着我,我母亲脸上笑着,还有些不好意思……她跟我说,折腾了这么久,让我操心了这么久,还是……好像这是她的错一样。”

    “……从重症病房离开的时候,我母亲拉着我的手,笑着跟我讲。说她不懂个什么大道理,但也知道,是别人的心脏让她又多活了这么久。说要是她死了,就也把她能用的器官,捐出去,捐给别人。

    我听着她的话,没应声……我不想让她死……”

    “……但是没用。虽然已经用药抑制排斥反应,但是作用却微乎其微。在持续的排斥反应下,她的身体快速恶化……这次,连心脏移植的机会都已经没了。

    即便我能再找到心脏供体,但我母亲,已经经不起第二次心脏移植了……”

    男人望着河面,说着,再次沉默下来。

    夜色渐深,河边愈加安静。

    ……

    “……那天晚上,我守在我母亲床边,那是几天来,她难得清醒的时候。

    她很难受,但当着我,却很少表现出来,她笑着,看着我,跟我说,要不就不再医院接着住下去了吧,让我带着她,回家里,回以前村子里看看。

    我说好,等她病好了,我就和她一起回去。她看着我,脸上笑着……说着说着,她又跟我讲,让我别操心她,说她这辈子已经算是到头了,让我把自己的日子过好就行。

    我沉默着,没应声……我母亲,就那么一直说着,说让我早上还是得记得吃饭,让我天凉了该添衣裳就得添衣裳,晚上啊回去晚的时候路上注意安全,说我从小晚上睡觉就不老实,晚上睡得时候还睡得端端正正的,第二天早上的时候,就睡倒过来了……”

    “……我就那么听着,我母亲就那么说着,不知道说了多久,慢慢的,我母亲累了,就睡着了,我也在那病床边,趴着睡着了……”

    “……到晚上,凌晨的时候,我突然听到我母亲叫我,我就醒了,醒过来后,就看到我母亲,已经意识糊涂了。她脸上笑着,张着嘴,

    叫着我的名字,让我起床了,跟我说得起来上学了,说早饭已经给我盛到桌子上了……我还小,读书的时候,每天我母亲都是这样叫醒我。叫醒我以后,她就又会下田干活……”

    男人说着,再沉默了下,望着远处,

    远处,一栋栋高楼中,一户户人家依旧亮着灯火,似乎,一家家人,正在灯火下,吃着晚饭,叙说着白日里的趣事。

    ……

    “……那天晚上,我母亲去世了。”

    只是说了句,男人便再次沉默下来。

    旁侧,廉歌转过视线,看了眼这男人,没多说什么。

    老和尚双手合十,再念了声佛号,

    “阿弥陀佛……施主,”

    “……节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