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云兮谷下了第一场雪。
空中飘着雪花,小小的白羽毛,又像吹落的梨花瓣,零零落落,又如柳絮纷飞。
整个云兮谷,被雪覆盖,茫茫一片,从上空一眼看下,万里之间,天地浑然一色。
云兮谷中,雪花飘落、在那些灵草中飘舞。
初冬虽寒,雪中却暖,灵草在雪中更加晶莹鲜亮。
云兮谷中,红土地上传来一声声吆喝。
“嘿呀!”
“喝呀!”
“嘿呀!”
发出这些声音的自然是苏烟几人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苏烟身着一袭灰色狐皮大衣,手中却拿着一把锄头,耕着红土地。
苏烟如今很淡定,因为该哭的泪,已经在十几个月前哭干净了。
还记得一年前,苏烟刚下地的时候,踌躇满志,势要在一个月内种完十颗青花果。
可是没想到接一个任务,是往深坑里跳。
苏烟并非欧阳家族的人,他只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这一年,方悠悠的修为有所长进,但他依旧没有,似乎共工给他的设定,就是神宗初境。
一年的时光,纵使苏烟知道,这是水神共工在磨练他的意志,每到夜晚,一样会失眠,但是从一开始的心急如焚到后来心如止水,苏烟又成长了许多。
苏烟摇了摇头,继续锄地。
“当!”
锄头落地,发出两块钢铁撞击般的声音。
“咔嚓....”地面出现一道裂缝。
“恩?”苏烟定眼看去,发现一年年来纹丝不动的土地终于裂了开来。
“哈哈哈哈!终于成了!”苏烟欣喜若狂,虽然只有裂开了一点,但有了这道裂痕,就能很快的开一道口子,放入种子后不到一个时辰,就能开长出青花果了。
“苏师弟怎么了!”一旁耕地的方悠悠看到苏烟手舞足蹈,疑惑道。
“不会是疯了吧?”林大非将锄头支撑在地上,一只手拖着下巴笑道。
“非也,非也,苏工小子应该是耕出了一道裂缝。”孟老头摇头道。
方悠悠闻言一愣,开出一道裂缝就说明能种下一颗种子下去了。
“恭喜苏师弟了!”方悠悠随即恭喜苏烟。
“苏师弟果然厉害!想我当初第一颗我花了四年。”林大非竖起大拇指。
像林大非和方悠悠都是内门弟子,修为都是在神宗初境,但体内的神助力却比苏烟的神力浓厚好几倍,耕地的力量,速度,自然是要快不少。
理论上是这样,但实际苏烟竟比他还要快,这也是方悠悠为什么会愣住的原因了。
孟老头依旧摇头道:“非也,非也,苏工小子没我快。”说着蹲下身子,将一颗种子按到了自己身下的地里。
“孟师兄,你这是第八颗?”苏烟问道。
孟老头笑而不语,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方悠悠讥讽道:“他这一颗耕了五年,还好意思说?”
“非也,非也。不出十年,我就可以出去了。”
方悠悠和林大非闻言此话,脸色不由一暗,默然不语。
种下十颗,才算完成任务,才能离开此地。孟老头说起来是这几百年来第一个完成任务的。
几百年来,接取这任务的人不是很多,但也有一百多名弟子,直到这近百年人数才少了起来。
这五十多年来,就孟老头四人。
孟老头前也有几人,但神威境界的人类的寿元大都维持在百岁,历来接取这任务的前辈们都是年老寿终而死。
除非步入神宗境界,才有希望在有生之年种下,离开此地。
忽然,寒风呼啸。
随着风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来越大,像织成了一面白网,很快不远处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看来要下暴风雪了,先回去、等雪停了再出来!”孟老头抬头,脸色一变。
苏烟三人自然同意,虽说都是神宗境,但这么大的风雪,神助力也抵挡不住。
......
木屋内,篝火燃着熊熊烈火,一个石锅夹在上面,飘着浓浓香味。
几人围在火堆前,借火取暖。
据说,今年的冬天是这近十年来最冷的一年,不少弟子抵不住这寒冷,大半都用上了火炉,或者自生篝火来取暖。
外面,一个个脚印浅印在雪里,一路延伸,直至木屋前在停下。
“咔吱”
房门被推了开来,一人走进。
苏烟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将手中的头上的衣帽摘下。
“野土瓜找不到了。”苏烟遗憾说道。
野土瓜烤熟极香,味道香甜,果实入口便化,就跟前世的烤地瓜一样,但味道比烤地瓜还要好吃很多。
众人闻言失望,这野土瓜,他们平时挺喜吃。但已寒冬,恐怕很难找到了。
“苏师弟,那就快坐下喝碗野菇汤吧。”方悠悠叹了一声,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苏烟自愿出去找也是想碰碰运气。
“别着凉了,你们神宗初境的修为,是抵御不了云兮谷的风寒,要是被寒气侵机,那也要花好一段时间修养了。”孟老头喝了一口汤水,啧滋滋道。
“孟老头,别以为你神宗中境就了不起啊!苏烟的天赋比欧阳朱丹都高,他可是一年就能种下一颗青花果的人!”方悠悠哼了一声。
林大非在一旁摇头苦笑,似乎这里马上就要发生一场战争。
苏烟心里一暖,孟老头虽然这么说话,但那真切关心却是真的。
“嘿嘿,虽然没有找到野土瓜,但我找到了....”苏烟说着,一拍牛皮袋、手中出现一只野鸡。
“姑获鸡!”孟老头眼睛一亮。林大非和方悠悠舔了舔舌头。
虽说神宗境界可辟谷百日,但耕地太耗体力,所以隔三差五的经常弄些口食。
“哈哈哈!快来快来。”孟老头站起,一把接过姑获鸡,两三下就把鸡给清理完毕,又用水球神术将鸡清洗干净。
孟老头又将鸡腿和鸡翅卸下,将鸡身切块放到石锅里,然后才从储物袋中拿出一把大刀,将鸡腿鸡翅放到刀背上,伸进火堆里烤。
不一会儿,屋里就香气四溢。
——
“我林大非本是一名屠夫,手上沾满了不少生灵性命,可能这就是对我的惩罚!”林大非猛喝口酒,脸色通红显然是有些醉了。
四人轮流讲自己的身世,苏烟只能捏造一个身份,但这次说谎,神力值没有降低,这说明,对考核没有直接影响的行为,是不视为作弊的。
苏烟笑道:“那林师兄的意思是,食那草木方才正道了?”
林大非道:“佛门食素方是正道,可惜我是做不到的。”
苏烟喝了一口酒,笑道:“狗屁的正道!草木皆为生灵,佛门弟子收取草木生机何来正道?”
孟老头听言,摇头道:“非也,非也。草木无情,不在轮回之中,自然不算生灵了。”
苏烟反问:“千年花树成道为灵?可为生灵?”
孟老头哑然:“这....这....老夫说的自然是那些普通花草。”
苏烟看着锅中的野菌,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放入嘴中。
“在你们看来,凡是那些花草树木,它们没有灵性。没有兽性,没有人性,不会起心动动念。不具备生灵的功能。更没有如动物的思维,痛觉,知识,头脑,身体的感觉,所以吃食草木本就是天经地义。”
方悠悠点头,世人都是这么认为。
苏烟又道:“但你们说?草木可有生机?”
“这自然是有的。”方悠悠想了想道。
“既然草木有生机,那我今日采这野菇吃食,断了野菇生机,那岂不是杀生了。从我出生至此,我口腹之中食下了多少素食,肉食,那加起来成千上万。那我岂不是成了残害生灵的邪魔?”
“人非草木,谁知无情?人非草木,谁晓无灵?”苏烟大喝一声!
林大非身躯大震,忽然明白了什么。
苏烟是让他知晓,既然万物皆有灵,那岂不是世人皆是罪人?就算是圣人,也逃脱不得这道罪名。尤其是五大圣贤,都是这世间的罪人。
林大非感激了看了苏烟一眼,如果说之前只把他当同门师兄弟,此时心中已经把苏烟当做了朋友。
一语点破,如大道轰顶!
孟老头在这修为最高,看着苏烟眼睛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吃食草木和牲畜本就是顺天而行,是为天道。世事早定,一切唯命,谁也改变不得。
佛门戒荤,是为人心,不忍那万物生灵,但以一己之力、还是改变不了世人吃食生灵,只能让这世上多活一些生灵。
但这依然是顺从天道!
自欲戒,不阻他人!
万事有因果,一切为定!这便是天道轮回。而苏烟的草木皆有灵,却是入了魔说一途。
魔说一切皆在我,众生万相皆无相,成佛成魔皆在我。
草木本就不在六道轮回之中,可苏烟依旧认为它有生灵,甚至以此点醒他人,正是入了魔说一途。
苏烟的心思在不知不觉中,踏了魔说之路,这是一条逆天而行之路。与木神句芒极其相似。
过了许久,天渐渐暗下,风雪也小了不少。
四人很快就把一锅野菌炖鸡汤喝完,四处摆着一坛坛空酒坛,期间方悠悠还把孟老头多年正藏的“竹叶清”拿出了一坛。
竹叶清酒乃是用清潭竹叶酿成,虽不如灵草,但在凡间也是稀品,价值一壶千金。
苏烟喝了不多,但也不少,尤其是那最后一坛竹叶清酒,他喝了不少。
四人之间谈心,得知孟老头原本是一名童生,几次乡试失败,心灰意冷之下上山寻短见,碰巧被欧阳家族一名内门弟子救下,这才当了一名杂役弟子。
每个人的故事,都很曲折坎坷,但苏烟却不能当回事,因为他只是来完成考核的,如果当他完全相信了任何人的话,那么他距离相信自己是一名欧阳家族外门弟子的时间就不远了。那很恐怖,镜花水月,杀人无形......
吃的差不多了,苏烟抬头透过窗,看了看外面的天色。
暴雪已经退去,雪花开始一片片漫漫飞舞。
虽太阳落下,已是夜晚,但在月光之下、白雪之中,整个世界已是白昼一片。就算是白天也不过如此。
“苏烟师弟?你去哪?”方悠悠看见苏烟动静有些疑惑。
“我去田里看看。”苏烟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
已经开出了一道裂痕,苏烟想去看看能不能今夜里将第一颗种子种下。
地面已经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踩在上面,发出咯吱咯吱声。
无数雪花从九天而落,落在地上、河中、树上......自然也落在苏烟身上。
远处、湖面上的月亮很圆,也很平,没有一丝涟漪,就如一面镜子,也如另一个星空。
结冰的湖面本就如一面镜子,将第二个月亮完美的刻在湖中,让分不清哪个是真是哪个假。
近处,白洁的雪面散发着淡淡的光芒,白色的光芒又出现了一道淡黄的光。
第一场雪,出现了三个月亮?还是四个?
苏烟不会知道,也不会去想。也没有人会知道雪中的月亮会有多少。
走着,走着。苏烟已经来到了田地里。
这块地很奇怪,从耕锄之难中便能看出,但在今天也很奇怪。
今日的雪大的可以说百年之最,但这田地中,依然是火红一片,在一片雪白中如此显眼。就像一张白纸上,就写了一个大字。
苏烟暗道不亏是种植灵草的田地,雨可以落,雪可以落,但却不能覆盖它的颜色。
他走到一个画着五角星的地方,仔细看去那块地方有些细微的裂痕。正是苏烟一直耕种的地方。
苏烟看着那处裂痕没有一点如往先的高兴之意,今夜忽然有些伤感。
一年了,虽然不是真实的时间距离,但无论心里还是身体上,他都能深切地感受到,他离开共工已经一年之久了,要知道,他们两人从相遇到他进入考核之前,还没有相处一年的时间。
还有离歌,伏浣溪,甚至已是敌人的莫蒹葭......
“唉。”苏烟叹息了一声,拿起锄头用力锄了下去。
“砰!”又是日复一日如铁般的声音,但是却有些不一样,带着一丝咔的声音。
这是土地破开的之声,苏烟没有欣喜之意,只是淡然的掏出种子种下。
苏烟放下锄头,按照每日的习惯,要去湖边打坐修炼,用夜观月照感应那星光之点。
只有雪景,没有风景,可他依然把所看到的一切,记在心里。或许这里就是自己一辈子所住之地。
苏烟停了下来,缓缓坐下。仰头看向天上圆月,越发孤寂,越发思念那些可爱的人。
“帘外雪初飘,翠幌香凝火未消。独坐夜寒人欲倦,迢迢,梦断更残倍寂寥”苏烟喃喃而念。“雪花湮没于尘土之中,却飘落我心中。到底是远在天涯,还是近在眼前呢?”
“梦断更残倍寂寥?”
忽然,一道清脆动听的声音传进苏烟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