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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林若尘听得莫问如此说话,哭的更狠,“你不要为我开脱,被抓走的女子多有舍生取义者,我没有,我怕被他们吃掉,我一直逆来顺受从未反抗过,为了活命不惜讨好那些粗鄙的胡人,我不配做林家的女儿,我不配你北上寻我,你不该寻我的。”

    “当日我中箭倒地,你必然以为我已经死了,无了希望才会……”

    “不是的,我知道你只是受伤了,当时我想跳下马车去扶你的,但我怕那胡人会用箭射我,你不要为我寻由开脱了,我就是个下贱女人,我对你不起,你该打我骂我才是,你打我吧。”林若尘哭倒在地。

    “往事已矣,不去提它,你而今过的如何?”莫问长长叹气。

    “那日见到你留下的发簪和裙布,想到你北上寻我的辛苦,想到自己的卑贱,我恨不得马上死了,但我没有,这次我真的不是怕死,我辱了你们莫家门风,不配做你们莫家媳妇,我想再见到你,自你手里拿过休书,还你们莫家清白。我也想将你剪下的头发还与你,可是让我自途中遗失了,”林若尘跪行上前,“求你速写休书于我,拿到休书我也能瞑目了。”

    莫问闻言陡然皱眉,林若尘此话似有所指。心念至此,立刻侧目看向林若尘,只见林若尘额头多见汗滴,如此寒冷时节,不应该有汗滴出现。心中存疑,急忙离座抓起林若尘的手腕,林若尘奋力挣扎,“不要碰我,我体秽不洁,你不要碰我。”

    莫问并未放手,而是搭上其寸关尺为其诊脉,但林若尘脉相正常,并无服毒征兆,但她额头豆粒大小的汗珠极是蹊跷,绝非无有缘由。

    疑惑不解,莫问便不罢休,松手之后上下打量着林若尘,只见其一直佝偻身形不得直腰,此乃腹痛所致,腹痛却不是中毒,那便只能是吞金,存疑再看,忽然发现林若尘耳垂有着细微的血痕,而左右两只耳坠皆不见了踪影。

    莫问心中大骇,顾不得多想,抱起林若尘快步走向自己的床榻。

    “放开我,不要碰我。”林若尘尖叫挣扎。

    就在此时,屋外传来了老五的声音,“老爷,你要不要喝茶?”

    “闭嘴。”莫问骂道,老五必是误会他要侵犯林若尘。

    “哦。”老五应了一声,没了动静。

    “不要乱动,我来救你。”莫问冲林若尘说道。

    林若尘挣扎不已“来不及了,你速写休书于我,出了休书,你莫家门风便得清白,我也能得心安了。”

    莫问无奈之下出手封点了她的穴道,令她动弹不得,转而将其放于床榻,闭目探手,延气入体寻那金坠,吞金为富家女子常用的一种自尽方法,虽然常用却极为难救,因为黄金入体会坠破肠胃,即便开膛破腹亦不见得能够救活。

    林若尘吞下的两只金坠皆堵在了胃肠之间的狭窄区域,换做旁人定然束手无策,但他灵气可以外放,心念可以决定五指延出的灵气是有形还是无形,寻到那两只金坠之后以灵气包裹,逆行倒推。

    “拿痰盂进来。”莫问喊道。

    此语一出,院外传来了老五跑动的声音,片刻过后房门被推开,老五拿着痰盂跑到了床前。莫问双手协作,扶正林若尘,将那两只金坠连同胃液倒引而出。

    叮当两声过后,莫问放平林若尘,拿过痰盂侧目打量,检视其中有无血液夹杂。

    “端茶过来。”莫问看罢,将痰盂递给老五。

    “装的真像啊,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老五嘟囔道,虽然是嘟囔,声音却不小,无疑是故意让林若尘听到的。

    林若尘现在动弹不得,闻声只是哭。

    “不要胡说,让慕青端水进来,你不要再来了。”莫问将老五撵出了房间,转而低头打量着林若尘,林若尘哭的极为伤心,她的伤心不是假的,先前吞金自尽亦不是造作,因为林若尘并不知道他有能力救下她,此外痰盂中的呕吐之物并无半粒米粮,可见林若尘已然多日未曾进食。

    少顷,慕青敲门端水进入,为林若尘擦脸,随后端盆出去,送茶水进来。

    “熬些粥饭过来。”莫问冲慕青说道。

    慕青答应一声,反手带上了房门。

    “你不该救我的。”林若尘哽咽。

    “世人皆会犯错,若是犯错之人尽皆自尽,怕是这世上已无活人了,我会写休书于你,你日后有何打算?”莫问自桌旁坐下,滴水研墨。

    “我,我,我……”林若尘欲言又止。

    “他对你可好?”莫问铺纸提笔。他之所以没有追问林若尘日后的打算,是因为林若尘欲言又止的神情证实了他的猜测,先前以灵气救治林若尘的时候他便发现林若尘元阴损耗严重,这一情况非生育不足以造成,换言之,林若尘此时应该已经有了孩子。

    “我还有所依靠。”林若尘低声说道。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寥寥几笔写下了休书,转而走到床边解开了林若尘的穴道,将那休书递给了她。

    林若尘接过休书挣扎起身,凑近桌上灯烛看那休书,待得看清了休书所写,再度哭倒在地,休书写的是‘林氏次女若尘,聪慧懂理,莫家明媒礼聘,娶亲入门,时逢乱世,夫家未能护其周全,令其颠沛他乡饱受苦难,乃致夫妻之道难全,今起书一封退亲于林氏,还林氏次女若尘轻身自由。’林若尘何曾想过莫问所写休书会是此等言语,不但未曾怪责于她,还归咎于自身,这一纸休书当是世间最为温情的休书,她接之汗颜,受之有愧,故此痛哭不已,久久难停。

    “切莫哀哭,当日我北上寻你,有吴云作伴,有藏金傍身,亦不如何辛苦,当日我亦年幼,不该留下发簪羞辱于你,日后想起多有自责。”莫问并未上前搀扶林若尘。

    林若尘闻言不但没有止哭,反而哭的更甚,羞愧之情无以复加,她能猜到莫问当日看到了什么,倘若之前所为只是为了活命,之后所为无异于自贱取宠,彻底断绝了自己的后路。

    片刻过后,慕青端粥到来,莫问抬手作势,慕青会意,上前扶起了林若尘。

    “林氏二老的尸骨已然收敛,林姑娘请用些粥饭,少顷我会引你前去祭拜。”莫问冲林若尘说道。

    林若尘闻言再度跪倒痛哭,除了羞愧还有无尽的悔恨,莫问当年知道她难以全身仍然北上寻她,必然是抱了包容之心,倘若她没有承欢于胡人,哪怕是失了贞洁,莫问亦不会嫌弃她。但她一错再错,失去了自我,亦失去了莫问。

    “吃掉粥饭,不然我不带你前去,无我引领,你找不到双亲坟墓。”莫问笑道。

    林若尘焉能不知莫问此语乃是刻意宽心于她,闻言又复痛哭,她失去了世间女子梦寐以求的夫君,是她亲手葬送的。

    “你在此处侍奉林姑娘,待她吃完粥饭,前往前厅见我。”莫问冲慕青交代了一声,转身自床头取过一只小包纳于袖中转身出门。

    “去寻些香烛纸钱,少顷前去祭拜林氏二老。”莫问冲等候在院中的老五交代道。

    “老爷,她虽然可怜,你可千万不能心软。”老五说道,先前他一直以为林若尘是做戏假装,但此时他不再这样认为了,因为假装的人发不出这种肝肠寸断的哭声。

    “她此番到来只是为了赎罪,并无他求,快去吧,她祭完先人便要回去了。”莫问摆手说道。

    老五答应一声,转身去了。

    莫问迈步走至前厅门外,冲那丫鬟招了招手,丫鬟见状快步走了出来。

    “你家小姐近来过的可好?”莫问抬手阻止那想要跪下的丫鬟。

    “尚可。”丫鬟犹豫片刻低头说道。

    “以备不时之需。”莫问拉过丫鬟肘上的包袱将周贵人送与他的金玉放了进去,丫鬟的一句尚可说明林若尘此时已经失宠,境遇并不好。

    丫鬟感觉到包袱的沉重,知道莫问所赠乃是重金,落泪再跪。

    “莫要让她知晓,徒添惆怅,去侍奉你家小姐吧。”莫问冲东厢抬了抬手。

    丫鬟闻言连连点头,唏嘘转身。

    莫问迈步回到前厅,此时豫公主正一脸尴尬的站立等待,见莫问出来,便小心发问,“莫真人,我是否画蛇添足了?”

    “请坐,少顷烦劳你送她回去。”莫问平静的说道。

    豫公主闻言迈步上前,落座等待,莫问没有与之说话,片刻之后林若尘出来,老五亦买回了香烛,莫问带路,老五提灯,带林若尘前往林氏二老坟前。

    伤心必不可免,伤心羞愧之下林若尘再度哭晕,众人只能回返。

    回来之后,慕青和丫鬟将晕厥的林若尘扶上了马车,豫公主命马车先行,前往城外与护卫军兵会合。

    莫问平静的目送马车自夜色之中远去,他放过了林若尘,亦放过了自己……

    第一百四十五章 天下大势

    “老爷,她会不会想不开寻短见?”老五站在莫问旁侧。

    “不会的,她心有牵挂。”莫问摇头说道。

    “什么牵挂?”老五不解的问道。

    “她已经为胡人生下了孩子。”莫问平静的回答,之前所作种种是他能想到的最温和的处置方法,林若尘的确有错,但她有情可原,原在何处,原在她被掳走的时候与他尚没有感情,亦不知道他会不辞险阻千里寻她,倘若那时候她知道她的丈夫是这样一个男人,她势必不会做出那种事情,但是她不知道,绝望之下求生的本能占了上风。

    “老爷,我有点糊涂了,她要是真的不舍得孩子就不会吞金寻死,她刚才是不是做给你看的呀?”老五疑惑的问道。

    “不是,先前她情绪波动太大,心中羞愧没有想过后果。”莫问摇头说道,人在情绪激动的状态下往往会因为闪念而做出某种决定,而这种决定往往是不计后果的。

    “要是回去以后她的情绪再波动了咋办?”老五关心的不是林若尘的生死,他关心的是莫问会不会再与林若尘有所牵扯。

    “任何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承担后果。”莫问转身而回,此时马车已经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先前的重逢谈话,写下休书,前往坟地都耽搁了不少时间,此时已然临近三更,回到前厅莫问冲慕青和老五摆了摆手,“你们二人早些歇着吧。”

    慕青答应了一声,率先下去。老五看了看站于桌旁的豫公主,又看了看莫问,这才转身进了后院。

    二人离开之后,莫问抬手示意一脸尴尬和忐忑的豫公主落座。

    “实则在此之前我已然寻到了她。”莫问转头看向豫公主。

    “我果真是画蛇添足了,自以为是的给真人添烦加乱。”豫公主面有愧色。

    “胡人残暴,视我汉人为猪狗,欺辱抢夺,凌虐奸杀,我身为汉人自然不会帮助你们。”莫问说到此处微微停顿,转而再度开口,“然此事你确实有心,投桃报李乃我汉人风尚,故此我直言明示,即便贫道日后与你们胡人为敌,亦不会伤你性命。”

    “多谢莫真人。”豫公主起身道谢。

    “求聘之事不要再谈,我有些话想要问你,不知你可有闲暇?”莫问冲豫公主说道。他对于豫公主的不喜只是因为她是胡人,排除豫公主的胡人身份,初次见面的赠送关帖,豫公主数年前被老五殴打时表现出的硬气,以及礼求与人时的恭敬态度和所作所为,这些都令他不讨厌此人。

    “真人请问。”豫公主面露喜色,连连点头。

    “你如何知道我已渡过天劫?”莫问直涉正题。

    “何为渡过天劫?”豫公主不解的问道。

    “是谁告知你,该以真人称我?”莫问换了个问法。

    “乃是司天官吏告知。”豫公主立刻回答。

    莫问闻言点了点头,豫公主神情不似撒谎,她可能真的不知实情。

    “你赵国国师寿止何时?”莫问再问。

    “不足百日了。”豫公主回答的仍然很是干脆。

    莫问再度点了点头,修道中人多可以估算出自己的寿数,渡过天劫的修行众人更甚,可以清楚的知道自己寿止何时何日。

    “赵国对于道士和僧尼还算有礼,赵国境内多有高人修行,你们为何不去邀请他们,却偏偏前来寻我?”莫问再问。

    “莫真人既然问起,我自然不敢有所隐瞒,真人所言极是,赵国境内的确多有僧道,却少有懂得法术的,这几年朝廷征调礼聘了一些,多是沽名钓誉之徒,作醮抓鬼尚可,到得前沿面对燕国妖物当真是不堪一击。国境之内亦有法术通天者,却多与真人一般恶我国人,未曾出手杀伤已是好的,焉肯出手相助。”豫公主面露惭愧。

    “你何以认为我会受邀相助你们?”莫问点头再问,这个身穿黑裘的赵国公主倒是肯说实话。

    “东北战事拖了数年,慕容燕国虽然人数不足赵国一成,却多有妖兵鬼物,连年南侵,数年来已下三郡十六州,到得此时已然累疾成患,再不破燕便有亡国之虞,情势危急之下便免不得病急乱投医,实则能否请出真人我无分毫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或许真人会垂怜赵国百姓而平息兵戈。”豫公主虽然声音不高,吐字却很清楚。

    莫问闻言挑眉冷笑,豫公主虽然是在回答问题,却并没有放弃游说,搬出了赵国百姓。

    “那慕容鲜卑南下之后亦会杀人为食,抢夺米粮,霸人妻女?”莫问冷笑发问。

    “真人说的是,我国人确有诸多恶行,亦有欺人之实。可那慕容鲜卑较我们更甚,破城便是屠城,老幼妇孺亦不留命。”豫公主点头说道。

    莫问先前所问只是讥讽,未曾想豫公主竟然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看来胡人和慕容鲜卑都非善类,皆是虎狼之辈。

    “你何以认为我有抵御慕容燕国之能?”莫问岔开了话题。

    豫公主这一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皱眉沉吟,片刻过后方才开口,“实不相瞒,朝廷已然知道真人乃七位上清准徒之一,朝廷曾经见到过真人那几位同门的本领,皆是玄奇无比,霸道非常,真人修为较他们要高出甚多,若肯出手,定可止住妖兵,平息战事。”

    莫问闻言再度点头,百里狂风等人此时想必皆是大有名声,赵国要追查他们自然会牵出其他几位上清准徒,就算他们查之不出,柳笙亦会告知他们上清准徒的来历。不过朝廷知不知道众人的来历也没什么意义,因为七人之中除了他有一个仆从,其他人皆是孤家寡人,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根本无处可寻。

    “你们既然知道我的来历,更不应该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不会相助你们胡人,更不会与同门为敌。”莫问端起了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