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细长的纸包,几乎迫使聂小蛮,准备转转身子,飞速奔回三十四号去看看:那边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紧接着他的转念:发生事情,算来决没有这样快。
然而无论如何,他有回去看看的必要。
可是这里三十一号,和那边三十四号,距离相当远;在这一个太紧张的时间中,至少两者相差,好像有从苏州到金陵那样的一段路程!顾了那边,就要放弃这边;而顾了这边,又放心不下那边。这时聂小蛮的心里,真懊悔没有把老朋友景墨带来。
在一小会儿的踌躇以后,小蛮已经定下了主意,暂时放弃三十四号,而专注这三十一号的数字。——此时他有一种有趣的心理。必要的话,他简直宁可牺牲那幅画,而非要把他的指尖,拍在那个可恶的木偶肩膀上不可!
主意已定,小蛮就一面在计划:用什么方式,走进这间三十一号的房间中去。
就这样一无准备的直闯进去吗?那似乎不大好。
踌躇之顷,一盼望见这三十一号的斜对面,那里是一个窗口,从这个位置可以看到街道上。小蛮一眼就看见街上有一个巡逻的捕快,歪转眼梢,很可以监视这三十一号门口的动静。于是,聂小蛮一边监视一边招招手,打算让那个巡捕可以助自己一臂之力。
结果那个巡街的捕快,一侧脸就看见一个养尊处优的老爷貌样的人在街边的楼上,朝自己卖力地挥动手臂。聂小蛮把自己的帖子递给对方,并告诉这捕快,让他速回应天府。因为那位大盗“插天飞”,现在聚缘客栈的三十一号房内,赶快签发一纸逮捕状,随派几名得力捕快,飞速到来抓捕。顺便,他又请这捕快跑一趟馋猫书斋通知苏景墨,让他随后就来。如此一来在“以策万全”的情况之下,建立必胜的形势。
一切安排妥了,小蛮才舒了一口气。摸摸胡子,摇着手杖,却昂然地向三十一号的门口踱过来。在门前,他把他的手杖,从右手交到左手,一面伸手到他这蓝缎大袍的衣袋里,暗暗摸索了一下。他的指尖告诉他,那支随身不离的,十字短剑,正自静静安眠在它的衣袋内。摸过之后,他又低头张望这门上的弹簧锁孔,他准备再从里边的衣袋里,把一件奇形的小玩意儿掏出来。那件小玩意儿,在江湖上许多“徒手窃盗”的眼光中,也许从来没有见识过。那是一种用软钢小锯改造成的小锉刀,式样,大小,略同于一柄指甲锉。
许多技术高明的盗贼,用了这种奇特的器具,他们能在说几句话那么短的时间内,轻轻易易,打开一具最精致的“绍兴锁”,全不感到费事!至于聂小蛮,他的技术,虽不能及上述那种高明的窃贼,但是,如果你能静悄悄地让他使用他的玩具,而不加以打扰,那么,至.多也不过耗费一分半钟,他就能够弄开那扇房门,而并不做出一点声息来。
诸位记着:一个“现任”的窃盗,他们弄开一具锁,所需要的时间是半分钟,而一个“捕快贼出身”的所谓侦探,他们弄开一具锁,其所需要的时间,是一分钟以至一分半钟,这是两者之间,比较起来稍微不同的地方。
这里,聂小蛮摸索着他的“百宝囊”,正待开始他的必要的行动。
在堂口里,有一个白衣服的跑堂,望见一个大袍阔服的老爷,站在人家门口,在鬼鬼祟祟,张望那扇门,形迹未免可疑。这跑堂不禁缓缓走过来,以一种恭敬的疑问的假色,洋洋然,注视着聂小蛮的苍老的假面与假胡子。
这时聂小蛮表面的角色,毕竟还是一个老爷的身份。以一个老爷而实行窃盗的工作,在最初“登场”的时候,未免有点心理上的“怯场”。这时,小蛮见有人向他注意,他只得乘机拾起视线,向这跑堂很严肃地说:“别吭声!我是官面上的人,在这里有一点公事!停一停,有公差到这里来,你告诉他们:有一位长胡子的先生,已经走进这个房间里。”
他把那支讨厌的手杖,顺便递在这个跑堂的手里面补充说:“懂得吗?”
那个跑堂在再度看了小蛮一眼之后,急忙肃然接过那支手杖而点点头。
由于这跑堂的逗引,不禁使聂小蛮立刻伸手,轻轻去转那个门球。起先,他以为这门上一定已碰上了某一种暗锁。不料,伸手一转,终于发觉这门却是虚掩而并没有锁上。在这门球被转转的一秒钟后,聂小蛮的身子,却已悄无声息地从这被推开了尺许宽的空隙中踏进了这静悄悄的房间里。在他反手轻掩上这房间时,却看出这间光线晦暗的屋子,窗帘并未提起,中间空无一人!
跑了!
在第一个空虚失望的意念还没有消灭的瞬间,第二瞬间他已看到这屋子中间的一个小圆桌上,放着一些很触目的东西:第一件,那是一张黄色的牛皮纸;——从这纸张的颜色和蜷曲的样子上,可以看出,这正是即刻在木偶肋下包过细长物件的那张纸!第二件,在这牛皮纸的一边,放着一条建筑役工用的保险带,这种冷门的东西,在一个普通人的眼内,或许并不熟悉。但是在聂小蛮的眼内,一看就已知道:住在高楼上的人,有了这种东西,就可以从一个窗口里面,跳进另外一个窗口里去。
真的跑了!
但是,如果说这木偶是用了保险带而越窗跳出去的,那么,这一条保险带,如何又会留在这个桌子上呢?
聂小蛮的眼前,不禁布满了一连串的问题。
正自不解,忽觉方才的那种香味,又在鼻子边一阵阵地飘过来;这香味比之在甬道里闻到的格外浓烈。
为了找寻这香味的来源,聂小蛮终于发现这一间光线晦暗的房间里,另外还有一间套室的门,也正狭狭地开着一条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