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责任,指的是苏晚筝和孩子吧。
“八年了,你的改变还真大。”石远巢双臂抱在一起,若有所思地凝视他,“八年前还是独身一人,上游轮的时候还会恐惧,还会发抖。”
席江燃淡淡弯起唇畔:“以前的事,您就别提了。”
但相比同情,心境确实有所不同。
就像他说的一样,肩上有了责任和担子,有了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存在,似乎就不那么怕死了。
“真好。”石远巢浅浅合上双眼,宽厚手掌抚摸着玻璃杯,“我靠着眯一会,到了告诉我。”
……
【醉臣】夜店。
身穿黑色马甲白衬衫的经理陪笑敲响房门:“陆少,天都亮了,一晚上了,您……”
他推门进去,就闻到一股浓郁冲鼻的酒味,立刻皱起眉头,眼神示意身后的保洁人员进去打扫。
但经理踏步走进去时,忽然“哗”地一声,凌空一只酒瓶狠狠砸碎在脚边。
经理吓得往旁边一缩,脸色青白:“陆、陆少?”
便见一袭白衬衫的男人躺在沙发上,撑着酡红的面庞,出乎意外的是,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就一个人坐在那喝酒。
他烦躁从口袋里抽出张卡,甩到经理脚边:“续今天的包房,然后滚出去。”
“陆少……您的信用卡已经停了。”
“……”
陆翡漠然抬眸觑他一眼,神色幽幽泛着寒恻的冷光。
经理立刻噤声,不敢再说话。这酒吧有陆氏的股份,上头陆老也把他当眼线,时时刻刻盯着陆翡的举动。
陆翡轻嗤了一声,“老东西。”
他起身把西服带上,高大身形摇摇晃晃到门口。
捏攥着眉心,瞪了眼旁边低头的经理:“老季,我跟你也挺多年的朋友了,从我这收钱,又在我爸那拿了不少好处,你两头吃得够开啊。”
那经理脸色惶然,苍白着往旁边避退,“您说的什么话……”
陆翡冷哼一声不语,耷着西服便昂首阔步地离开。
阳光刺眼泄落,陆翡紧皱着眉头,双眼沉闭,抬胳膊遮住,酒稍微醒了些。
他本身酒量极好,吹了一晚上也是半醉半清醒。
这才想起今天是席江燃去见苏丘的日子。
怎么劝都劝不听,他非要飞蛾扑火,带再多精锐去又有什么用,苏丘岂是区区一支二十多人能抓到的。
烦神这事一晚上,喝了一晚上的酒,就逐渐忘记了时间。
既然时间还早,就去看看苏晚筝吧。
她和席江燃的婚事,在网上闹得风风火火,目前也是重点保护对象,就怕苏丘故意转移目标,对苏晚筝下手。
……
车子行驶到崎岖山丘上,天色降下暗沉,天边浓密的乌云卷着风起云涌。
车队已经行驶很缓慢了,但席江燃仍觉氛围不对,皱眉指挥:“将车停靠在隐蔽处,每十米停一辆,下车行动。”
距离那座工厂还有两公里左右。
车队听令后纷纷停了下来,持着手枪的队伍整齐躲避在草丛之中,蓄势待发。
下车后,就换成席江燃独自一人走在前方。
苏丘说过,想要小五和雪貂活下来,就独身前往,不许带任何人,一经发现立刻枪毙二人。
“小心。”石远巢将枪别在腰间,拍了拍席江燃的肩膀,点着蓝牙耳机,“有什么事,立刻拨动耳机。”
席江燃轻轻颔首,给了他一个放心的微笑神情,缓步走向那片深林里。
林子不如海岛那片大,但也够凶险,树枝层峦叠叶,阳光细细碎碎地洒在他身上,无数斑驳跳动。
席江燃缓慢往前走,距离工厂还有0.5公里时,身侧树木沙沙作响。
他即刻反应到什么,一把银亮匕首已经抵在他的喉间。
他喉结微动,皮肤触碰到那凌厉刀锋,冰凉入骨。
“果然如老龙猜测,席先生,也就你有这个胆量和能耐,敢在老龙身边安插卧底。”
身后一道狡猾冷冽的声音,感受那说话的语气,以及用刀抵着他的手劲,席江燃便知那是经受不一般训练的,是苏丘的最终武器。
“咔哒”两声。
那人非常灵活地解了他腰间的枪袋,玩转着那只小巧的银色手枪,轻笑挑衅:“枪不错。”
“人在哪里?”武器被夺,在预料之中,席江燃神色平静地望着他问。
那人嬉笑,露出一口镶金边的牙齿:“你说什么人?雪貂还是小五?”
席江燃不上当,若他立刻透露是谁,或许会被苏丘直接一枪毙命。
“苏丘。”
“老龙在里面等候多时了,只不过,要我查查清楚你身上还有什么危险品没有。”那人轻笑,要往他腰间摸时,席江燃神情微沉。
目前,眼前只有这一人,手里还只有匕首,他有机会。
只是,不能轻举妄动。
男人神情沉静,张开手臂任他搜查的瞬间,故意将手臂落下,即将落到那人身上。
身侧大树上“唰唰”跳下几个身影,数把枪支险险抵在席江燃的颅处。
果然,周围埋伏圈的人真不少,个个手里都是致命的武器。
“呵。”那金牙冷笑一声,阴沉着脸,朝席江燃的小腹上狠狠一脚踹去。
他穿着钉鞋,这一脚下去,席江燃弯了下腰,小腹被踹得刺痛难耐。
几个手下立刻上前将他擒住,士兵冷眼瞪他:“把老子当猴耍呢?再敢有这种小动作,立刻要你的命。”
“带进工厂。”
席江燃暗然松口气,袖子里藏着的那把灵巧小枪,总算是混过了视线。
一举两得的试探,换踹一脚,不算亏。
缓慢走出森林,在一片空旷到令人绝望的荒漠上。
工厂独立坐落,巨大高耸,仿佛一个随时吞人入腹的巨人。
人对巨物有本能的恐惧,席江燃此刻被押着双手,抬头看这座黑色建筑时,心脏阴沉了下。
金牙用钥匙开门,把席江燃推进去。
他一个踉跄被推进去,空气里无数灰尘都飞扬起来,如天女散花般。
而在灰尘散尽后的黑暗里,唯有一束光芒,从破旧的房顶散落下来。
不偏不倚,正落在工厂正中央的位置,映照着跪在那的两个人——
小五和雪貂。
两人双腿被安上简单的支架,但奄奄一息地躺在在,不知受了多少酷刑,连话都说不出来。
席江燃目光平静扫视过二人,对上小五灰暗的双眼时,他未作停留地移开。
只身进入这里,他知道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自己。
每个情绪,每个动作,甚至脸上流下的每滴汗都是危险。
小五和雪貂身后的黑暗里,传来一道沉缓的脚步声。
苏丘吹着口哨,轻松闲适,又给压抑过分的空气平添诡异感。
他呼吸慢慢收缩,空气稀薄在胸腔蔓延开,每一寸皮肤都在绷紧。
“哟,老面孔,好久不见。”苏丘竟是一身雪白的西服。
一改他从前酷爱黑色的风格,白发苍苍颇具威严,身后跟着两道不明的暗色身影。
苏丘缓缓往前走,直到整个人都呈现在光束下。
他的脸因长期不眠而变得苍白空洞,双眼凹陷,宛如被蚕食成空壳的生物。
黑洞洞地瞪着席江燃,像在看一个又爱又恨的人,笑容诡异,“席江燃啊席江燃,我早就猜到会是你。只有你才总想当英雄伸张正义,只有你想剥削人的欲望,可真是个道德战士啊。”
苏丘笑了下,鞋尖忽然狠狠踩上小五的头顶:“不过,对付你这种人也最简单。只要把你手下人弄个半死不活,等着你亲自前来领取就好了。”
小五咳出一口闷血,双眼翻白几乎快晕过去。
席江燃神情平静昏暗,心底的波涛汹涌,不经意显露在眉眼之间。
苏丘都观察在眼里,收回脚的同时,另一只脚狠狠踩在雪貂的头上。
这次,席江燃平静许多,他冷眼看向苏丘:“你到底想干什么?”
“呵。”
苏丘了然于心地一笑,俯身上前,拍了拍席江燃的脸颊,“小样,想跟我斗啊,真当我是好糊弄的?”
他转过身,满面冷意地吩咐手下:“把断头台推上来。”
那三个字吓得人心脏都发抖。
席江燃亦是跟着一颤。
而地上原本奄奄一息的二人,在听到那话更加激动,求生欲望让他们张牙舞爪要爬起来。
便见黑暗里,一座巨大的机器慢慢被推到眼前。
那是古代实施绞刑才能见到的器具,一座巨大的刀刃悬吊在顶端,下方是木质的凹槽。
手起刀落,这一刀下去,后果可想而知。
手下低身上前,“老龙,哪位?”
苏丘轻笑一声,鞋尖点了点雪貂的脸颊。
席江燃眸中晦涩,沉声开口:“你不是答应过我,只要我来了,就放人走。”
苏丘狂妄地大笑了两声:“席江燃,我就恨你这种自作聪明的假态,明白吗?你以为你在面对小五时,假装露出的一点心疼的表情,我就会被你欺骗?拙劣!”
席江燃眸光微沉,心里却悄悄一松。
苏丘显然是上了他的当。
小五被踩压时,他方才故意露了点表情,而在雪貂被踩时,又刻意收起了情绪,看上去想要隐藏什么般。
故意猜到苏丘会逆向思维,所以他再逆了一次,好让苏丘混淆错身份。
苏丘淡然耸肩叹气:“你以为你能碾压我的智商,那我就只好碾碎你心爱卧底的头颅了。”
雪貂眼眶猩红,奋力爬到苏丘身边,染血的手死死抓住他的裤管:
“不……不要!不是我啊……龙哥,我为你做牛做……马十……十多年,你不能这么……”
苏丘此生最痛恨背叛之人,他一脚毫不留情踹在雪貂肚子上,直接让男人飞出去很远,被一帮手下控制住。
席江燃沉眸看着那一切,攥紧深红拳心。
快一些,再快一些。
……
陆翡直接开车到席江燃家里,推门进去时,苏晚筝正坐在那吃午饭。
屋子里静悄悄的,就连吴妈走路都声音放低。
虽然没什么大动静,却有股无言的压抑感在空气里蔓延开,抓着心脏难受。
陆翡抿唇换了鞋,十分自然地走进去。身上酒味特地在门口都吹得差不多了,用一点香水掩盖。
“陆先生……”
“你好。”陆翡没什么情绪地打着招呼,直截了当走向苏晚筝,在她的对面坐下,拿起搁在盘边的一双筷子便吃。
那动作自然得仿佛他是家里男主人。
而苏晚筝过了许久才察觉到他来了,咬着筷子,清丽乌黑的眼眸顿住:“陆翡。”
“饿了。”
陆翡不断往嘴里送菜,每样都来一筷子,腮帮塞到满满,还是眼波平静。
“你别再吃了。”苏晚筝凝眉抓住他的手腕,声音颤抖。
抓住他手腕时,闻到他身上溢出的一丝丝酒味,呼吸凝滞住。
忽而就对眼前的男人十分心疼。
他上挑的桃花眸充斥血丝,修长浓密的睫毛低垂,遮盖住阴鹜冰冷的视线。
他到底喝了多少酒,又喷了多少香水掩盖……
苏晚筝如鲠在喉,紧紧咬住唇角。
“不吃要死人啊。”陆翡冷笑了声,他空腹喝了一天一夜的酒,胃子早已受不住了。
可不经意间提到死这个字眼,空气震颤了下,不论是守候在旁的时博,还是心不在焉忙家务的吴妈,都怔住。
苏晚筝同样肩膀一抖,搁在桌上的手指攥成拳头:“别说不吉利的话,死不掉。”
“你知道苏丘是多恐怖的人吗?你知道他曾残害多少女人吗?你知道在八年前的游轮船难里,警方除了席江燃与石远巢,几乎全灭吗?”
“陆少,您别说了。”时博脸色一沉,连忙想上前制止住他。
陆翡忽然抓住她颤抖的手腕,指节森白鲜明:“我们不能在这里什么都不做,明白吗?苏晚筝,我们得去帮他,你是他的希望,你得帮他,明白吗?”
“陆先生,请您放开太太!”
时博忽然冷喝一声,也不顾彼此旧日情谊。此时他只是席江燃忠诚的下属,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伤害苏晚筝情绪的事。
可不容时博出手,忽然,从门口闪过一道强劲的风。
连时博都没反应过来,一只沉沉的大手已经攥住陆翡的肩膀:“你干什么?昏头了!”
苏晚筝一下清醒,那声音是木源。
“呵,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陆翡往后退了两步,“为什么怂恿他去做这种事?你想报复石远巢,拉着别人一起算什么?”
“你说什么你?”木源一巴掌狠狠推了下木源的肩膀,被踩中雷区,神情透冷,“崽种,你因为我不敢揍你?”
陆翡指着自己的脸:“揍,给我一拳狠狠清醒过来,最好让我昏死过去一觉醒来当个屁就放完了。”
两人闹到僵持不下,忽而门口又进来一袭烟灰大衣的男人。
他蹙眉,揣着口袋站在那,宛如家长管教孩子,一眼瞪向陆翡:“你几岁的人了,还闹脾气?”
“……”
陆翡听那熟悉的声音,忽然动作顿住,看向门口的李琼墨:“你……不是出国出差去了?”
“昨天才回来。”李琼墨冷脸走进来,俊沉的容貌满是连轴转的疲倦。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样试管盛装的粉末,“不是出差,是去拿这个。”
“这是什么?”
“麻痹神经用的灰粉。我父亲研发的产品,是实验室的助手偶然发现的。”
李琼墨淡淡收回,“只需5克左右,燃烧进火焰里,燃出的烟雾是无色无味的,能在悄无声息之间麻痹人的神经。”
“这……”
陆翡双眼倏尔睁大,“你就为了拿这个回来,难道席江燃……”
“没错,这才是我们计谋的开始。”李琼墨冷冷斜他一眼,“昨天商议过计划细节后,本来想睡一觉起来,再带你过去帮忙的,谁想到,你在这里骚扰一孕妇。”
陆翡脸颊微沉,看向旁边同样听得一愣一愣的苏晚筝,抿紧唇瓣:“你说我们要去支援?”
“废话,当然要支援。”
李琼墨与木源交换了眼神,“木源上午才将江清霾所拥有的证据全部交上去,现在已经对木源实施捕杀令,即见到木源就立刻枪杀,并且,还批了10直升机,目前已经在赶去的路上了。”
他眼神凌厉落在陆翡身上:“所有人都在干活做事,你再不去支援,难道眼睁睁看着兄弟死在苏丘手里?”
“我去,我肯定去!”
陆翡眼神颤抖地站起身。
他往门外走,又想起什么,转身回来,对仍在懵圈的苏晚筝微微低头:“刚才我说的那些话,算在我账上,事后跟你好好赔礼道歉。”
苏晚筝压根没放在心上,脑袋在闪回李琼墨的所有话。
他说有直升机来了,警方出力支援了,还有他带回一种神奇的药粉……
他真的没骗她,没用命去硬拼,他们的计划这么周密,每一步骤都算清了,每个人的任务都安排妥当。
“好了,别磨叽,该出发了。”
李琼墨戴上帽子,大衣凌厉地转身,掌心拍了下时博的肩膀,“小时,席太太就交给你了,可不能有半点差错。”
时博踏步立刻站直身体,敬礼,他眼眶含泪,认真不苟:“是!一定谨遵命令,誓死保护太太和孩子的安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