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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4章 虚弱
    她紧紧抓住床单,满身的汗浸透床单和额头上的毛巾。

    “再去换一条。”清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那是谁?

    浑浑噩噩之中,唇瓣呢喃着谁的名字,模糊在唇齿之间。

    房门“吱呀”又被推开,一块冰冷的毛巾搁放额头,稍微降了些温。

    “她还有多久能醒?”

    “这个谁也不能确定,苏小姐心理和身体都受伤严重,加上……刚刚小产,只怕一时半会难醒过来。”

    男人沉着脸庞,负手立在窗前,明镜般的玻璃窗映出他俊沉的容颜,眸如寒潭,似乎不曾有任何感情。

    榕城新年伊始,似乎特别喜欢下雨。

    这会儿又飘起了淅淅沥沥。

    小产……小产……

    孩子……

    苏晚筝耳朵里朦胧钻进这几个词,剜心剔骨。

    猛地一下抓紧床单。身体像从被水里捞出来的似的,不断流冷汗。

    在这似真似幻的环境里,她不知沉没了多久,然后身体慢慢变轻。

    有股力气从神经处注入,慢慢让她有力气睁开眼睛。

    小小的四方房间,床头一盏昏黄的橙灯。

    床头吊瓶缓缓往下注水,一滴一滴地映着黄色灯光。

    她现在……是在哪里?

    四肢很疼,脚能勉强动弹,但手臂无力。

    她口渴得厉害,嘴唇干涩,舌头舔了下嘴唇。

    舌尖能描摹出唇瓣的纹路,能感知到口渴枯燥的感觉。

    看来,她还没死。

    一时说不上心头的复杂滋味,她咬牙想从床上爬起,无数次努力,手臂却一点力气都没有。

    桌上的水打翻了,浇湿在病服上,那种被雨水包裹全身的刺骨寒冷,忽然又爬上心头,像毒蛇缠绕着她。

    “筝筝!”听到动静,房门被人从外面打开。

    进来的是时苒。

    她面色憔悴不佳,像哭过许多,双眼红肿着。

    当看到苏晚筝醒来时,表情惊愕了下,又露出喜色飞奔过去扑到她身边:“你做什么,快躺下!”

    苏晚筝总算看清面前是谁,身体僵了瞬,抬手摸向时苒的脸颊,声音透出沙哑:“苒苒……?”

    时苒又笑又哭。

    万幸!她还记得自己,她的意识还是清醒的。

    她握住女人的手,贴在脸颊边:“是我,是我,筝筝!你现在回到榕城了,席总把你救到医院里了。”

    苏晚筝瞳眸却是空洞,听到席江燃的名字时,无光的眼神逐渐回了光芒。

    她撑着身体想坐起来,眼中闪着急迫:“苒苒!森林里有很多人在追我、季小青和木警官!现在怎么样了?”

    时苒被她忽然高涨的情绪愣住,看着女人眼中迫切的执着,时苒想起来别墅时,听见席总与解剖尸体的法医对话。

    于心不忍地皱了下眉头,时苒摸着女人的长发,温笑:“筝筝,放心,数十人都已经被席总抓获,关押在局里等待问审。”

    苏晚筝懵了下,刚醒来时大脑还不清醒,没在意她刻意转移了话题:“都抓住了吗?大家都没事吗?”

    “都抓住了,都没事……”时苒轻轻摸着她的脊背安抚,眼前女人眼眶凹陷,脸颊又苍白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风吹倒。

    苏晚筝稍稍安定了些,躺在床上,目光平和地看向窗外。

    半眯着眼睛,她的精神气明显不足,时不时闭上眼睛休息。

    时苒便安静陪同在旁。

    她以为苏晚筝就要这样睡着时,忽然听见她说:“苒苒,我的孩子没有了。”

    那一下激灵,刺得时苒抬起头,眼瞳映着她苍白的脸,不觉心酸。

    时苒时刻打算去按床头的警报器,以防苏晚筝情绪不稳去拔针头。

    然而,什么过激的行为都没发生。

    苏晚筝平和在重复这一件事:“这是我跟他的第一个孩子,没有了。”

    喉咙干燥得发疼,不支持她说那么多话,可她持续呢喃着,甚至眼泪滑落下都无察觉。

    “筝筝,别说了,筝筝。”时苒痛心扑过去抱住她,忍不住红了眼睛。

    她不明白,新年伊始在电话里如泡在蜜罐里幸福的女人,短短数日而已,就狼狈成这副模样。

    时苒知道这事不怪席江燃,可心里怎能不恨他。

    害筝筝成这样的是他的烂桃花!是他没处理好的男女关系!

    时苒在刚刚见到席江燃时,差点没一巴掌甩上去。

    直到现在,这份怒火也未消弭。

    “是那个女人弄死我的孩子!是喻霜降!她硬生生踹了我一脚,任由她的手下对我拳打脚踢!还逼我从高楼窗口跳下去!”

    苏晚筝的情绪一瞬间像开了闸,找到发泄的裂口,便喷涌而出,“如果不是她,我的孩子不会死!它不会死!它会平平安安生下来,他会穿我做好的新衣服,会叫我妈妈……”

    时苒连忙抱住苏晚筝的脑袋,无措抹去她脸上泪水:“都过去了,筝筝,真的。孩子以后还会再有的,你的身体太虚弱,不能这样动气啊,筝筝……”

    苏晚筝趴在她怀里哭了很久,她身体这样虚弱,哪能经得起情感的大起大落。

    呼吸很快抽搐起来,无法动弹,张着嘴躺在那像一只濒死的鱼儿。

    时苒脸色煞白,连忙拍下警铃,跑到外面慌乱去找医生护士,挂上呼吸机做抢救……

    ……

    医院的躁乱,似并不影响席家公馆的平静。

    冰冷的欧式沙发上,男人墨色身影修长,双腿随意地拢在一起,气场完全镇得住百年家族的陈韵。

    他抱着双臂坐于沙发主位上,俨然就像家族的王者睥睨众生般,扫视着屋子里的一圈人。

    这些,都是习月琳与席峦带来的人。

    席家的旁支亲戚,听说席氏内部起了动乱,纷纷前来劝阻。

    有不少刚刚从国外赶回来的叔伯,一看便是被国外水土养得圆润丰富,笑起来时一脸的油腻。

    席江燃面无表情一一掠过,都是些他见过但不熟悉的面孔。

    席家动乱,股市大跌,席峦与习月琳手里的产业都受到威胁。

    这些人倒在这风头上抢着回来拥戴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席江燃忽而扯开笑容,抬眼看向习月琳:“找这么多人是什么意思,心虚没底气与我对峙?”

    习月琳咬紧唇瓣,心痛如撕裂,又恨又气。

    她万没想过有一天要带领席家亲戚和自己的儿子敌对。

    习月琳死死压着细眉:“为什么我怎么解释你就是不信?喻霜降的事与我无关,这几天我的通话记录、行程踪迹你可以随便去查!”

    “是和你无关。但那直升机里都是苏丘的人。你敢说,苏丘跟你毫无关系?”

    “不……我跟苏丘……”

    席江燃冷然嗤笑两声,察觉到习月琳愈发苍白的脸。

    他缓缓倾身上前,“既然妈妈找来那么多人,正好,不如我们就把事情铺开了说?”

    他眼如刀刃,骨节分明的手指紧了紧领带。

    不管动作还是语气,都饱含威胁。

    习月琳是心虚的,懂他在说什么,她气得上牙下牙发抖。

    一把抓住儿子的领带,用只有彼此的声音死死问:“你……你怎么会知道的?我和苏丘的事?”

    “你和苏丘的事,早在我们圈传开了,动个手指都能查到。你还当我是七年前任你摆布的小男孩?”

    席江燃辗转出丝低笑,深邃可怕,轻轻拂开习月琳的手腕,

    “在你贪恋金银首饰,浮华安逸的这些年,我都在成长。建立人脉、笼络关系,为现在所需要的一切打基础,有远见的人方能笑到最后,妈妈不会连这个道理也不懂吧。”

    习月琳后背陡然一凉,像触到一块冰冷的铁,骤然收手。

    席江燃弯唇微笑,眼神示意了下秦虚与时博:“席家各位亲人们,不远万里赶来为习月琳说话,可你们是否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习月琳面色惶恐,死死用力抓住席江燃的胳膊:“不要阿燃,妈妈求你……不要把那些东西放出来!”

    他缓缓抬手:“那么我就让你们看看,她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习月琳的双手被反剪到背后,被世盛的一位保镖摁住,制在旁边。

    “席江燃!你造反啊,敢对你妈动粗!”席峦在一旁粗了筋脉怒吼!

    “爸,您着什么急,等看完这些照片和证据,再把妈妈放了不迟。”

    一叠照片被传阅到席家人的手里。

    那是习月琳与苏丘二十年前在一起的照片。

    在法国街上热情缠吻,一同入住酒店的证明,所有人都惊愕睁圆双眼,不敢置信地张张翻过。

    “这……这……”

    大家面面相觑,满是惶然,同情地把照片递给席峦,“老二,这是……”

    席峦看到那照片时,神情猛地一僵。

    他布满沧桑的手发抖,像得了病一样,脸颊瞬间步入煞白,瞪向习月琳:“什么东西?!你……你二十多年前就背着我和苏丘?!”

    习月琳欲哭无泪,想挣脱那些保镖的手,去抓席峦:“不是的阿峦,你听我说……那时我跟苏丘在国外认识,是他逼着我就范……”

    “你给我滚开!”

    席峦嫌脏一脚踹到她肚子上,“你这个骚浪贱的女人,我料那天你跟苏丘见面怎么眉目传情的,像原来十几年前就搞在一起过!他大你二十多岁啊,你不嫌恶心?!”

    “啊!”习月琳猝不及防被他蹬了一脚,身体重重磕在冰冷地面上,神情恍惚。

    当着席氏那么大一家族面前,她这样受尽屈辱,怎能咽的下这口气!

    “可是席峦,那天见苏丘的时候,你还不是主动把我推到苏丘怀里,为了你在得之的地位,为了你的千秋大业,你也从没管过我!怪我出轨?你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席家人面前装什么正义君子呢?”

    狗咬狗的局势一形成,再次掀起轩然闹声。

    席家亲戚不自觉加入到这场骂战中,有人帮着习月琳求情,有人帮着席峦骂习月琳贱人。

    旁观者角度看来可笑至极,与市井泼妇骂街并无异处。

    席江燃冷笑两声,可悲摇头,扶撑着膝盖起身时,时博已将一件风衣披在他肩头。

    他低声说:“席总,喻家二老已经在外面跪一下午了。”

    席江燃面色平静,眼皮也未抬一下。

    换好皮鞋,便径自走了出去。

    席公馆院子里前所未有的热闹。

    多辆高贵名车挨在一起,房子里却菜市场般泼闹,嘲讽至极。

    夜深露重,两道身影跪在宅院门前,隐没在黑暗里。

    若不走近,席江燃还未察觉。

    他平漠走过去,甚至一眼未扫,喻宙忽然用颤巍巍的手抓住席江燃裤管:“江燃……你能否听我一句言?不耽误你几分钟,好不好?”

    不知他在这里跪了多久,声音发抖,语气仓促而空白。

    他平静启唇:“我没空。”

    喻家二老是不知情人,一切罪责都在喻霜降身上,他不想对两位老人动粗。

    “可是霜降她真的是有苦衷的,阿燃你听我说,霜降的情绪其实一直都不稳定,她生病之后就精神不正常,你看看这是m国医生检查的单子……”

    喻宙颤巍巍双手奉上女儿的化验单,被揉皱了,打湿的不知是泪还是汗。

    时博在一旁看着,除了默叹一声可怜天下父母心外,不知该说什么。

    “二老,你可知道有一句话,子不教父之过。”

    席江燃眼色平静剜向两张苍白的脸,一字一顿地这样说,“哪怕喻霜降得了癌症明天要离世,也不能成为她伤害苏晚筝的理由。”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是要为那孽女开脱什么!我只希望你能把她交还给我们喻家,她实在受不住国内的刑罚,她身体真的不行……女儿是我们夫妻俩毕生的心血,是我们唯一的命啊……”

    喻宙说着,脸上已是一片老泪纵横。

    他活这一辈子安稳稳定,从小有父辈扶持,事业顺风顺水,没受过什么苦难,这是第一次向谁下跪道歉。

    席江燃脚步没停,皮鞋踩得生硬,决绝离开。

    “阿燃,席江燃,席总……我求求你了,席总!”

    喻宙颤抖着爬起来,年迈两条腿跟在他后面拼命奔跑着,哭着去追,体力却耐受不住,“咚”一下倒地。

    时博偷偷通过车镜子看着,心脏也跟着漏了拍,拧眉叹气。

    席江燃缓然抬起双眼:“心疼他们了?”

    心疼喻家,谁来心疼医院里不省人事的女人,和他们还未降世的两个孩子?

    他心脏压着的那抹沉痛,即便惩罚了席家喻家,这创伤也无法得到释怀。

    “没……不是……”

    时博被那幽冷声音一吓,连连摇头。

    车子开往医院,来到安静的vip住院区。

    经过医生办公室时,脑部ct报告出来了。

    主治大夫拉住他,“席先生,患者之前有经历过脑部巨大创伤历史吗?”

    席江燃抿着沉色的唇,想起她亲眼目睹母亲去世的那事。

    虽然记忆被删除无法复原,但她已经在李琼墨的阐述下,回忆起了那段经历。

    “有。”

    “果然和我猜测得一样。一次两次的心理创伤是应激性的,但后来,重复多次后就变成了创伤性,在大脑里面形成了一种特定的思维方式,这也是为什么,苏小姐的心理障碍会那么大。”

    失去母亲,丢失孩子,甚至亲眼看到季小青顶替她去死……

    这一切,都无疑是一次次毁灭性的打击。

    男人抿紧薄唇,神情寒冽地盯着,拳头狠狠压在膝盖上。

    屋子里充斥的冰冷氛围,让医生紧张推了下眼镜:“您别担心,我院这些年收治的创伤性患者也不少。席先生,接下来疗养的日子,切不能再做刺激患者心情的事,一定要让她顺心如意度过,才能将治疗效益最大化。”

    走出办公室,他一边思考医生这段话,一边迫不及待往病房走。

    可到门口时,却见时苒身形单薄坐在那,膝盖上架着笔记本电脑,在认真工作。

    待他气场极强的身影逼近时,才有所察觉抬头:“席总。”

    时苒望他的眼神漠漠的,没什么情绪。

    她对自己诸多不满,席江燃心知肚明,他无话可辩解,一切因在于他,他也承认。

    “她怎么样?”

    时苒喝了口水,语气淡漠:“刚醒来时还挺平稳,但一提到孩子,情绪就彻底失守了,哭到最后差点没喘上气。”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直直盯住席江燃。

    他心脏“咯噔”颤了下,瞳孔发空。

    “但好在抢救过来了,现在没什么大问题。”

    心脏如起伏过山车,最后归于平缓。

    男人展平眉眼,抿唇轻轻叹出一缕气。

    “我没敢跟她说季小青死的消息,怕她情绪又崩溃。”

    “嗯,不能说。”席江燃附和,并将医生刚才告诉他的话如实转述,眼神温淡了几分。

    “呵,心理创伤,那不都是因你而起的吗?”

    时苒气不顺地用力往后捋头发,

    “哪一次她变成这样不是因为你?席江燃,我知道你很有钱也很英俊,有很多女人追求你。我们筝筝就是个没那么多复杂心思的女人。她爱你,只想心无旁骛地和你在一起,是因为你承诺过她幸福。可现在呢?我每一次看到她都在受伤,都深受打击,你是不是该扪心自问一下,你这个丈夫当得够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