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大喜的日子,转眼间竟如战场般乱箭横飞,仰首望去,只见房屋上倩影蹁跹,艳丽的红绸成了最坚韧的武器,上下翻飞如蛇,将万千箭雨封锁在外。
事到如今,明眼人都能看出,什么宁王大婚多半只是个幌子,太后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借此引出叛党一网打尽。甚至不惜以自身为诱饵,布下陷阱,就是为了等猎物自投罗网。
不得不说叛党武功当真是厉害至极,几轮箭雨下来,禁军死伤成片,她竟然还毫发无损,一些崇尚武力的将军不禁心生佩意。
可尽管如此,依然没几个人看好她。
只因此时,王府内外布满大量禁军,围得跟铁桶似的,任她有翻天本事,总会有精疲力尽的时候,到那时,必死无疑。
似是在印证众人的猜想,四周屋檐上,一批弓箭手倒下,便有新的一批替补上去,仿佛打定主意,要用车轮战将九歌耗死。
随着时间的推移,禁军死伤愈渐增多,浓烈的血腥味在王府上空四散飘溢,引得庭内众人频频作呕。
而九歌挥舞红绸的动作也逐渐慢了,因为体质特殊,她本就不适合长久作战,如此损耗怎会不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眼角余光飞快地扫过下方黑压压的人群,红绸一抛,携着强劲的内功,猛然掷了出去,与之同时,‘锵’的一声,从腰侧取出双剑,紧跟红绸之后,冲出包围圈,势不可挡地杀入敌营。
另外三方禁军见状,立即停止射箭。
箭雨停了,九歌却越战越勇,挥剑如风,以一敌众,从容不迫。
时至晌午,明灿灿的阳光和刀光剑光交相辉映,晃得人头晕眼花。
闷哼声、惨叫声跌宕起伏,不断有人从屋顶上摔落滚下......
战况发生转变,太后却不肯罢手,一声冷喝,围堵在四周的禁军当即弃弓换剑,蜂拥而上......
如此大规模的阵仗,若在京城其他地方上演,无需一盏茶的功夫便会京兆衙门,可这里是宁亲王府,给京兆府尹一百个胆儿也不敢派人乱闯。
况且诺大的王府中,高耸的碧瓦朱檐隔绝了一切,里面打的火热朝天,从府外看去,仍然是一片平静安详。
再者,今日宁王大婚,全城同贺,长街上人声鼎沸,鞭炮声不绝于耳,半空中红绸飘扬,盛况空前,无不在诠释着什么是普天同庆。
然而,被全城百姓庆贺的对象,却已心如死灰。
长街对面的客栈里,君羽墨轲面无表情,清隽的脸上有一种死寂的白,漆黑的眼眸一片沉静,毫无焦距地凝望着远方。
满城百姓的欢乐,似乎与他无关。明媚的阳光照不到他身上,一股悲凉的气息从他身上扩散开来,糅合了思念,夹杂着难以平复的哀伤。
向来话多的花非叶似乎是被这股悲伤感染了,居然一声不吭地站在后面,既没有出声安慰,也没有胡聊乱侃。
不说话是因为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他不该劝黑狐狸回京,更不该告诉他小表嫂一定会来。
卓清和连秋练是谁杀的,至今都无人得知。没有任何证据证明行凶之人是小表嫂。只是这两人刚好和小表嫂有过节,所以他们便认定了。
他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哪来的自信,觉得小表嫂一定还活着?
更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认为,小表嫂一定会来阻止这场大婚?
吉时已过,在天下人眼中,这场婚事算是已成,可他们等的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若还活着,为什么不来?
若已死,王府门前的花轿又是怎么回事?
人去不足三载,便有新人过门,黑狐狸情何以堪!
想至此,花非叶恨不得甩自己几个耳光,都怪自己出的馊主意,可事已至此,后悔也没用,抬眼看着君羽墨轲的侧脸,心中浮上了几分不安。
“黑狐狸,你别想太多,也许......小表嫂并没有看到皇榜告示,你知道的,她以前并不怎么喜欢凑热闹。”
花非叶斟酌着用词,尽可能的安慰着。
可君羽墨轲却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九儿是不喜欢凑热闹,但她睚眦必报。
如果还活着,在有能力杀卓清灭宿月宫满门的情况下,不可能不找来当初逼她坠崖的罪魁祸首报仇。
如果来了,却没选择在大婚之前......
或者来不了......
君羽墨轲闭上双眼,不敢再往下想,强忍住眼中酸涩,任由一股沉沉的悲戚从心底涌出,蔓延到整个胸腔都是。
心在抽搐的疼着,一下一下的。
缓了好一会儿,方睁开双眼,一入目便是满城飘扬的红绸,颜色十分鲜艳,然此时看来,却显得无比讽刺。
君羽墨轲心头一痛,眼底闪过一抹厌恶,“告诉韩叔,今夜烧府,不相干的人,全部丢出去。”
烧府?
不至于吧!
花非叶惊到了,连一旁夜亭和林崖都有些愣,三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前面尊贵庄严的府邸,虽然门前那些彩绸看起来确实有些碍眼,但怎么说也是皇上御赐的亲王府,岂能说烧就烧!
花非叶仔细打量了眼君羽墨轲,见他神色尚且平静,正想出言劝诫,却听林崖突然道:“好像有点不对劲。”
屋内三人闻言,心中皆是一动,君羽墨轲双眸一睁,猛然回头看林崖,然而最先问出声的却是花非叶,“哪里不对劲?!”
“王府门前换了一批守卫,全是不曾见过生脸。”
“林崖说的对,属下也不曾见过那些人。”夜亭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府门,凝声道,“而且从午时过后,就再也没人出来也没人进去。”
花非叶神色一肃,“你确定?”
夜亭郑重点头,“不仅如此,从早上到现在都没看到韩叔,新娘下轿时,出来迎接的也是个生面孔。”
按照天奕礼俗,迎接新娘下轿的人就算不是新郎,也得是有点身份的人,宁王府里只有君羽墨轲一个主子,韩叔是王府管家,负责府中一应事务,相当于半个主子,可王爷大婚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竟然连个面都没露过,怎叫人不奇怪。
即使不满这桩婚事,但看在太后的面子上,也不可能从头到尾连人影都没出现过......
花非叶看君羽墨轲一眼,心知在九歌没有出现之前,他是不可能回去。
王府里里外外都被挂满红绸,看着就叫人恶心,如果再看到喜堂和所谓的新娘,保准会控制不住干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于是自动请缨,“黑狐狸,事情有点怪,我和夜亭先回去看看,倘若情况有变,以三根龙骨刺未信号。”
君羽墨轲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微微颔首。
有能力更换他王府里的侍卫,除皇兄外就只有母后。他不知道母后在搞什么花样,也无心去深究。
算下来,有两年没过那人了,似乎也没有见的必要。血缘亲情什么的,在九儿坠崖的那一刻,就断的一干二净。
与他而言,世间万物无足轻重,唯有九歌二字,铭刻心中。
日日思之如狂,念之痛入骨髓。
花非叶并未发现君羽墨轲的异样,喊了声“夜亭,走。”便纵身飞出客栈。
夜亭一个快步,当即跟上,两人没走大门,直接穿檐入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