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面是九歌当初掉下来的荆棘丛。
已是严冬,遍地的棘草还在,草径长满刺,很长,生在荆棘里的树上还结着红色果子,在万物萧条中,美得嗜血。
苍鹰看着荆棘林里的红果,似是嗅到了危险的气息,短圆的翅膀和尾羽轻轻一动,改变方向,朝悬崖上方飞去。
九歌好不容易设圈套将它引下来,岂能轻易放它上天,只见她从树梢上飞跃而出,半空中一掌挥出......与之同时,手中白刃朝上方悬崖射去。
苍鹰的反应真叫迅疾,察觉到身后凌风逼至,双翼骤然一展,直飞上天,凌厉的掌风扫过尾羽击向悬崖,碎石飞扬。
“呖——”
又是一声鹰呖响起,不同于先前的尖锐洪亮,这道声音透着一种惊慌与凄厉。
九歌飞到悬崖上方一块嶙峋的岩石上,抬头向空中望去。
就见那只刚才还威猛不凡的畜牲,突然如失重的车轮般,旋转坠落在悬崖中间生出来的歪脖树上。
预判攻击中了!
锋利的蝴蝶刀穿透了苍鹰的左边翅膀,鲜血滚落。
也就在这时,九歌足尖在岩石上一蹬,身子轻如雨燕,朝苍鹰斜飞过去......
这只鹰非常有灵性,见相斗月余的敌人朝自己扑来,顿时不敢久停,吓得翅膀使劲儿地扑腾几下,巨大的鹰身从秃枝上冲出。
由于翅膀受伤,一时失重,像旋螺般往下坠了几米,接着振翅一挥,猛地向上蹿起,在敌人逼近前,一飞冲天!
点点血滴和折落的黑羽毛从空中一起飘下,
九歌轻飘飘地踩在苍鹰刚停留的秃枝上,伸手取下钉在峭壁上的蝴蝶刀,随即调转过身子,仰首望了眼仓惶逃离的苍鹰,目光有些凶狠。
又慢了一步。
只见一团硕大的黑影沿着悬崖边一划而过,带起阵阵劲风,迅速朝崖顶冲去,眨眼间,便消失在云层后,不见了踪影。
九歌双目微眯,眼底透着不甘,只差一点点!如果速度还能再快一点,这次必能将那头畜牲生擒。
轻功还不够,要继续加练。
目光转向峭壁,冰冷的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静默了半晌,方缓缓收回视线,无意间垂眸,忽然发现悬崖下方的荆棘丛里,奇异地铺了一层色彩。
纵横交错的荆棘从里,竟然落了一层色泽鲜艳的花瓣,红色毒果点缀其间,放眼望去,遍地盛开,妖娆凄绝。
一阵冷风吹过,刮在九歌的脸上,有些刺痛,她浑然不觉。
脑子里一片混沌,目光愣怔地看着荆棘从里的花瓣,有心下去辨认一番,却又不敢靠近。
如今这座山谷里,能让她忌惮的东西,只剩这片荆棘丛了。
刚掉下来时,这片荆棘丛是她的立锥之地,而如今,却成了她不敢踏足的地方。
棘草的毒性实在太强了,她好不容易才戒掉,倘若一不小心再被刺到,又要吃树上的红果解毒,吃了红果便会沉睡......等醒来后,棘毒发作,痛不欲生。
如此循环往复,她真的怕了。
正当九歌犹豫是否要下去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飘地落在她头顶、肩头......带来一阵阵清香,熟悉又难忘。
她瞠了瞠目,呆呆地站在峭壁中间歪斜出来的秃枝上,一动也不敢动,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直到一片粉红色的花瓣从眼前静静飘落,她才真正看清,是梅花。
飘飘洒洒的粉红色雨点从悬崖上方落下,九歌心中微颤,是悬崖上生有梅树,还是.......
仰首望向上方,雪后初晴,天空是湛蓝色的,可她看不见,她眼里只有漫天花雨,一片花瓣轻轻落在她脸上,痒痒的,她不敢去碰,清冷的眼眸一片苍凉。
冬日的契风崖顶,总是一片冰天雪地的景象,视野所及之处,天地万物皆是白茫茫的,寒风呼啸,飞雪连天,萧索席卷了整座冰川。
风兮音身披雪白貂裘大氅,立于悬崖边,墨黑的碎发被寒风吹得在空中翩飞起舞,洁白的长袍下,有两只竹篮,一只空了,一只还盛着半篮花瓣。
突然,悬崖下方,传来一声鹰呖。不一会儿,便看到一团黑色的东西出现在缥缈的云雾间。
伴随着尖锐嘹亮的叫声响起,黑影如离弦的箭般,不断地向上仰冲。
浮生撑着一把油纸伞站在风兮音旁边,闻声俯首看去,黑影近了,果真是一只雄健的苍鹰!飞上悬崖后,便在空中不停地盘旋着,似是在找着地点。
忽然,左边翅膀猛地一萎,整个身躯便从悬崖对面斜冲过来......
浮生瞳眸一缩,连忙抬臂护在风兮音身前。
好在苍鹰并没有扑向他们,横冲到契风崖后,不受控制一头扎在了不远处的雪堆上,跟着抽搐几下,便不动了。
浮生不敢懈怠,身体依然绷紧着,盯着雪地上那团黑影观察了会,轻声道:“公子,它好像受伤了。”
风兮音抬起了眼帘,侧眸看去。
便看到一只硕大苍鹰正蜷缩在冰寒的雪堆中,尽管受了伤,眸中机警、锐利丝毫不减,冷冷盯着他们,像是在警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黝黑的翅膀还在不停扑动着,像是想飞,却无论它怎么挣扎,都动弹不了,并且随着它挣扎的动作,伤口处的血汩汩往外流,整洁的雪地上瞬间殷红一片。
这是一只在迁徙途中,落了单的苍鹰。
它被同伴们抛下,受了重伤,孤单无助却丝毫不显弱态,是个攻击性很强,而且又骄傲、倔强的家伙。
风兮音目光一凝,盯着它看了半晌,越过浮生,一步一步地走了过去。
“公子,”浮生低声提醒道:“苍鹰性劣,小心!”
风兮音没有理他,默然靠近。
苍鹰凶狠的呖叫了一声,褐色的利眸死死盯着他,翅膀不停地扑哧着,神态凶猛无比,像是在恐吓,又像是要逃走......
风兮音深深看着它,清冷如雪的眼眸里,混杂着一抹忧伤、怅惘、疼惜之色,他锁住了苍鹰正在流血的伤口,从怀中掏出一只药瓶,屈尊降贵地蹲下身,撒在它受伤的翅膀上。
“公子......”浮生不可思议地看着这一幕,素来冷漠无情的公子何时有了悲天悯人之心,竟然会亲自为一只畜牲上药?他没看错吧?
还是说那是瓶毒药?
“别动。”清淡的声音在雪峰顶响起,不是在和浮生说,是在对那只受伤的苍鹰说。
浮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他深刻的怀疑那只来历不明的苍鹰和公子有什么不清不白的关系。
记得茯苓姐说过,宅心仁厚这个词儿可是跟自家公子没半点关系呢.......
苍鹰许是没有从风兮音身上感觉到杀气或者威胁,听到那清冷如山泉的声音后,果真不动了。
“公子,”浮生撑着伞,走到风兮音身侧,瞅了眼雪地上那只硕大的鹰,有些结巴道:“公子要......要帮它包扎吗?”
最后一个字还带了弧音,彰显着他到现在都觉得难以置信。
风兮音垂眸,淡淡扫了眼那只受伤的翅膀,缓缓摇头。
浮生见状,便不说话了。
白色的药粉撒在伤口上,外涌的鲜血很快就止住了,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愈合起来。
苍鹰歇了会儿,慢慢恢复了力气,一双黝黑的大翅膀在雪地上啪啪扑扇两下,就轻快地飞了出去。
扑哧扑哧地空中盘旋了两圈,又落在悬崖边的竹篮上,钢钩般的鹰爪牢牢钳在竹篮边缘,锐利的眼珠子警惕地注视着雪堆前那个救它的白衣人。
明明只是一只飞禽,可那神态架势,威武又镇定,似乎还能审视出好人坏人般。
风兮音不疾不徐地站起身,信手拂了拂斗篷上的雪星子,清冷的目光看向苍鹰爪下的竹篮,慢步踱了过去。
浮生举着伞,连忙跟上。
苍鹰生性警惕,尽管那人刚才救了它,依然不敢离的太近,风兮音动,它也动了,锋利的爪子在竹篮边缘移了几下,陡然平地飞起。
飞起时,爪子还紧紧钳着竹篮,仿佛当成了它的猎物。
“呖——”
冰天雪地中,再次响起一声尖锐的鹰叫,声音洪亮清越,仿佛在向风兮音致谢。
“畜牲,那是我们的竹篮......”浮生随手抓起一把雪,朝苍鹰掷去。
翱翔在空中的苍鹰十分机敏,身子一斜,便轻而易举地躲了过去,不等浮生再出第二击,尾羽一抖,在他们头顶盘旋了一圈,猛然加速,朝悬崖下方俯冲而去。
沿路还洒下一些花瓣,随着寒风卷起,在空中飘飘扬扬,一时间幽香漫天。
浮生冲到悬崖边,望着被云海吞没的黑影,口不择言地怒斥道:“禽兽就是禽兽,救了它连个表示都没,竟然还走了拿我们的东西,太气人了!”
浮生愤愤不平地回头看风兮音,想寻求一丝共鸣,风兮音却没理会他,脸上的神情始终是淡淡的,垂眸看着云雾缥缈的悬崖,默然不语。
空中落梅加着雪花,零星地飘落在他的肩头,他浑然不觉,没一会儿,又被卷入悬崖,坠进深渊。
契风崖顶,大雪纷飞,与世隔绝的峡谷里,冷风瑟瑟,
九歌静静地坐在峭壁中间的一颗歪脖树上,背倚悬崖,面临深谷,上不见天,下不着地。
从午后到黄昏,没有动一下。似乎被凝成了一座雕像,孑然一身守在这空旷无人的世界里,不知何去,不知何从。
晚来风急,寒意刺骨。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鹰厉在山谷响起,九歌眼睫微动,抬眸望去。
本是不经心的一瞥,却蓦然怔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