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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节
    他虽是小辈,可位极人臣,身上又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唬的闻夫人当即站了起来,实在不敢应承这声伯母。

    蒋老夫人便拉了她入坐,拍着她的手笑道:“他是小辈,自该向你问好,无需多虑的。”

    又转头对江陈道:“可曾用过饭了,若是不曾用,让灶上再给你备些。”

    江陈今日午后政务繁忙,到如今并未用饭,只并不想坐下来凑热闹,便含糊道:“用过了。”

    老夫人也不多问,指了闻家姑娘道:“那如此也好,我同你闻伯母说几句私房,你且带了闻二姑娘去赏花吧。”

    闻家姑娘一听,白皙的一张脸漫上绯红,一时拽着裙角,手足无措的很。

    江陈微有些不耐,可瞧见祖母眼里的期待,默了一瞬,沉沉应了一声好。

    他脚步快,几步便进了桃林梨苑,身后的闻二姑娘小步快跑着,生怕被落下。

    最后实在跟不上,便娇嗔着喊了声:“大人”。

    这声音尾音上扬,倒是有点子沈音音慌乱时的娇怯,让他不由放慢了脚步。

    闻善见此眉眼笑开,急忙提起裙摆,跟了上去。

    她悄悄打量男子利落的侧脸,锋鼻薄唇,眉眼冷然,可眼尾那上扬的弧度,又带着勾人的余韵,不禁一颗心砰砰直跳,羞怯着找些话头:“大人,府上梨花开的好,这夜间一看,竟多了几分朦胧美感。”

    这桃林梨苑里挂了无数琉璃风灯,隐在枝头,将雪白的花束一照,确实较白日多了几分缥缈之感。

    江陈低低嗯了声,由着她并肩同自己徜徉在梨花树下。

    许是不愿驳了祖母的面子,倒也散去了几分冷然,只余光暼过去时,忽而顿住了脚。

    这闻姑娘大抵方才离席时走的急,嘴角还沾染了一滴花露羹,被灯光一照,剔透又显眼。

    他蹙眉,往后退了几步,唤于劲:“去,带闻姑娘先去净面。”

    这嘴角不干不净,实在让人忍不下!

    待闻善被送回来时,老夫人听了于劲的说辞,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真真无奈道:“于劲,去,问问你们主子爷,到底要找个什么样的妻?”

    江陈这夜住在国公府,岁寒院里冷冷清清,照出他颀长的身影。

    于劲走进内室时,抱了一摞奏折,挠头道:“主子,宫里又传了话,说是新帝又醉酒,罚了几个奴才,将政务一推,都推您这了。”

    他将折子放下,为难道:“可要进宫瞧瞧?”

    江陈没作声,只扬声唤了酒,许多事他其实用不上力,现如今,李椹双腿皆废,能不能再直起腰身,端看他自己了,今夜,他只想陪他醉一场。

    想当年年少春衫薄,他与李椹打马倚斜桥,意气风发,恣意风流,可眨眼间那个指点江山的少年将军成了残废,而另一个最恣意不拘的,也不得不套上枷锁,搅弄风云。

    一壶桂花酿很快见了底,这几年无人敢劝他用酒,只今岁番邦来贡时饮了几杯,现下倒觉出几分醉意。

    抬眼一顾,总觉得这室内冷清过头了,似乎缺点什么。

    缺点什么呢大概应给有个小姑娘,在他翻文书时安静的看书习字,异或醉心工笔,时不时弄出点响动来,便要惶恐的瞥他一眼。偶尔他瞧过去,她便又红了脸。

    他忽而起身,大步往外走,唤于劲:“备轿,去首辅府。”

    这大半夜,走的这样急,于劲有点叫苦不迭,可也不敢说什么,只得麻利的去了。

    进首辅府时,里面已灭了大半灯烛,静悄悄,只守夜的奴才还候着,见了主子爷,俱是一惊。

    江陈大步流星,直接进了后院,内室里燃了盏小夜灯,昏黄的烛光倒像是在等候归家之人,一时心里涌出点暖意。

    他加快步伐,走至茜纱窗前,忽听里面沈音音声音温和,却透着股子倔强,让他猛然顿住了脚。

    她说:“阿素,我总会离开的。”

    第19章 沈音音,你想离开?

    音音这几日放不下雪院里的沁儿与阿素,一直想要回去看看,只江陈不应声,她也不好动身。

    今日便派人寻了阿素过来,想要问一问沈沁近来的境况。

    阿素是申时过来的,瞧见姑娘颈上暧昧的红痕,垂下眼,又沁出泪花来。

    只到底忍住了,将沈沁近几日饮食起居一一说来,让音音放了心。

    她瞧着这屋子里现插的梅瓶,里面的桃花疏密斜正,各具意态,上面还残留着清晨的露水,一看便知是她家姑娘的手笔。心中忍不住又酸涩又安慰,她的姑娘,不论在何种境况下,从来不会失去对生活的热忱。

    两人说几句体己,到了晚间,阿素才犹犹豫豫道:“姑娘,今日送沁儿去陈家,听表姑娘说.”

    顿了片刻,才又道:“说是国公府发了话,要在世家中替江首辅相看,想来.想来江大人娶妻也不远了。”

    音音手上的笔一顿,落下一团墨汁,在宣纸上洇湿一团,片刻后却只轻笑着点了点头。

    阿素鼻子泛酸,着急道:“那江大人可有说过,要将姑娘你置于何地?”

    这正妻进了门,如何能容得下一个如此貌美的外室,怕是要好一番磋磨。

    音音放下笔,眼神瞟向外面空茫的夜,忽而问:“阿素,你可记得我娘亲生前的嘱托?”

    阿素愣了一瞬,仔细回想了半天,才道:“不论贫穷富贵,只愿得一人相守,相互扶持,方是一生?”

    音音便颔首,她的母亲是个古怪的,向来是京中世家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她不允夫君纳妾,便是通房也不成,替她遴选夫婿时,不重门楣,第一要务竟是需得清白守心,对女儿一心一意,往后决不允许沾染旁人。

    她一直记得母亲的嘱托:“音音,作为女子也须得有气节,你得有自己的主见,有独身的本事,也绝不容忍同她人分享男子。”

    她抬起头,温柔又坚定:“阿素,到那时,我总会离开的。”

    她母亲的影响深入骨髓,让她有些不容于世俗的观念,况想来江陈也是清醒之人,娶妻之前定会将她打发了。

    这话落了地,黄花梨隔扇门“砰”的一声响,被从外面踢开来。

    江陈从浓浓的夜色中走出来,一身的寒霜,看住音音,沉沉道:“沈音音,你想离开?”

    一如当年,他跪俯在阴沟里,看着她转身离去,连个眼神都懒怠施予他。

    案上的烛火被夜风吹的明灭一瞬,映出音音仓皇的脸,她实在没想到,这深更半夜他会回来,毕竟得了信,说是大人今日宿在家中。

    她给阿素使了个眼色,让她退了下去,轻声问:“大人回来的这样晚,可是有要事?”

    江陈看着她状似无辜的脸,高大的身影一点点靠近,将她抵在了案前,他薄唇勾起,自嘲的笑了笑,眼尾上扬,带了些许凉薄意味。

    靠的近了,音音才闻见他身上若有若无的酒气,一双凤眼湿润又幽深,比往日更危险几分。

    她伸手抵在他胸前,呐呐道:“大人,您.”

    话还没说完,却被男子强硬的打断了,他俯下身,果断又强势:“沈音音你记住,放不放你离开,是我说了算,我若不松口,你永远别想离开。”

    这话砸下来,倒是让音音一愣,她从没想过,江陈会有困她一辈子的想法。

    江陈看她一张小脸现了惊慌无措,胸中的那口浊气上不来下不去,憋闷的紧。

    他这几日理智时,也有过娶妻前将她送走的念头,可如今她这句“我总会离开”砸进心中,才知是何种滋味。

    他轻叹一声,忽而将人一提,抱至了桌案上。

    那桌上的砚台哐当一声扫落在地,让音音双肩颤了颤,她瞧他一脸怒容,手上力道又大的惊人,不禁慌乱道:“大人.你.你要打人吗?”

    这声音里的恐慌让江陈僵了一瞬,拧眉道:“胡说什么,本官岂是会打女人的?”

    谁说不会打女人?!今日午时明明是他将自己摁在竹榻上,伐挞不止。她脸上绯红一片,别开脸,闷闷道:“可你打我。”

    江陈愣了一瞬,才明白她这话里的含义,那些气恼竟一时散了些许,瞧见那红的滴血的耳垂,倒是起了些戏谑的心思,忽而凑近了,在她耳畔道:“确实你该打,午时在竹榻上受了罚,这会子便在这桌案上吧,看往后还敢不敢有这离开的念头。”

    他说着,微凉的唇凑过来,轻轻含住了她小巧的耳垂,细细研磨。

    音音身子陡然一颤,那温热的触感细细麻麻,带来一阵阵颤栗的触感,让她腰身发软。可今日才受过,这会子实在承受不住,更何况还是在如此荒唐的案桌,只能慌乱的攥住了他的衣角,随口找了个脱身的说词:“大人,我.我饿了。”

    江陈顿住,在她耳畔低低喘息一瞬,陡然起了身,面上还是爽朗清举的模样,仿似刚才动情的不是他。

    他理了理衣角,将人抱下来,隔着支摘窗喊了句:“羌芜,备几样小点来。”

    不多时,羌芜便将食盒提了进来,依样摆上赐绯含香、玉露团、玫瑰酥来,配了热腾腾的牛乳,摆了一炕桌。

    音音本不饿,如今倒是骑驴难下,只好同江陈一道净了手,捡了那玫瑰酥来小口而食。

    于劲听见里面和风细雨,探头探脑的瞧了几眼,方推门而入,在主子爷耳边禀了句:“老夫人让奴才连夜问一句,大人究竟要选个什么样的妻?”

    说完了一抬头,忽而发现,对面的小娘子唇边沾了点子糕点屑,立时暗道不好。

    这主上刚为了那闻家姑娘唇边的花露羹,闹了好大一场,这瞧见沈姑娘的,又得不舒坦许久。

    他在江陈背后,抬起手,对着音音,食指在唇边点了点。

    音音一时没反应过来,只拿着那玫瑰酥,一脸懵懂的看于劲,透着股子娇憨的纯真。

    江陈瞧她模样,唇边不由自主勾起一抹笑意,轻咳一声,忽而倾身而来。

    他高大的身影一凑近,音音又是一僵,怕他这大庭广众的,又起了什么坏心思。

    她看见他清俊的脸一点点靠近,呼吸一窒,立时想要抬手捂住嘴,却被那骨节分明的大手给攥住了。

    他伸出右手,轻轻在她唇上一碰而过,瞧着食指上那点心屑,轻笑:“就这样好吃。”

    说完,放进口中,浅尝了一下,点头道:“确实味道不错,今日膳房的该赏。”

    于劲瞧见主子这反应,跟被雷劈了一样,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

    他算是明白了,主子爷这洁癖是分人的,碰上沈姑娘,大抵就好全乎了。不是闻姑娘唇畔的花露羹恶心,是人不对,要是换了面前这人,大概便成了情趣。

    他微躬了腰身候着,一时没话说,默了片刻,又听自家主子道了句:“去跟祖母禀一句,选妻选德,自然需得宽和能容人,其他的倒是不打紧。”

    江陈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肩背单薄的紧,仿似风一吹便要攀折了去,若是放她走了,自己如何放心。

    他迟疑了一瞬,终是开口道:“沈音音,你无需担忧,日后江家的主母必然是个良善的,你同我住在这首辅府,想来也不会为难。”

    音音垂下头,还是惯常温和的模样,睫毛轻颤,浅笑着点了点头。

    她没有资格置喙,她从来都明白自己的位置,一个外室而已,能有什么由头不让主子爷选妻?

    江陈瞧着她乖顺的脸,竟下意识松了口气,她那样柔弱,像一朵攀附的菟丝花,大抵离不得自己。

    第20章 要怪,只能怪那天杀的江……

    蒋老夫人是第二日一早接到孙儿回信的。

    她正吃茶点,便见于劲缩头缩脑的走了进来,行礼禀道:“老夫人,主子爷说是娶妻娶贤,必得选个宽和能容人的,其他的倒是不打紧。”

    老夫人手中的茶盏重重一放,那双久经世事的眼老练的很,盯的于劲头皮发麻,忽而冷笑一声,道:“看来你们爷是打定了主意,要庇护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