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内,江安义盘膝而坐,缓缓调息运功。从临京府到京城,江安义数次感到真气异动,那些被吸来藏在穴道中的异种真气并没有同化,时不时冒出来作乱一番,搅得江安义心浮气躁,时常浮出嗜血的冲动。一边勤念《心经》抑制躁意,一边试着用元玄心法炼化异种真气,虽如抽丝蜗行般缓慢,但总算有些效果,被押在大理寺无事,江安义便整天都在运功炼气。
听到有人呼喊,江安义睁开眼睛,意外地看到牢门外站立的范思本。“范兄,你怎么来了?”江安义惊讶地起身,来到栅栏边。
范思本道:“安义,欣菲让我前来看看你。家里已经知道你被押大理寺的消息,大伙正在想办法救你出去。”
江安义满不在乎地道:“江某被人陷害,明眼人一看便知,天子知道后自会下旨放我出去。大理寺审案不过是走走过场,江某有何惧。”
看到江安义信心满满,范思本道:“安义不可大意。天子归京后就在雁山别苑养伤,等闲难以得见,朝中是太子理事,所说当时是楚安王坚持要大理寺审讯你。今日京城中满是风言风语,多有不利于你的谣言,明日大理寺公审,安义一定要小心应付。”
江安义怒道:“黄喜借漠人之手害我,他是楚安王的蒙师楚安王自然帮他,可让人向太子求助,有太子在楚安王便不能造次。”
“已经让石头去求太子了”,范思本道:“令师余大人、李家都答应相帮,来高去见过方大人,方大人答应泽党会鼎力相助,守楼在四处活动游说朝中官员,陈述安义被冤的情况,府中也派出人上街分说,但愿明日公审能还安义清白。”
江安义笑道:“多谢范兄,告诉欣菲她们,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担心,明日公审之后便可团聚。”
…………
府中前已经点起了灯笼,焦急等待的众人总算等到了从东宫归来的何希桂。欣菲急问道:“石头,太子怎么说?”
何希桂一脸沮丧,道:“师娘,我没有见到太子。今日早上我在宫门外等候,司农寺少卿王知行来找太子到延兴县访察民情,顺便督促备耕,我根本无法上前。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回宫,太子却说劳烦一天不想见我,只说明日会派人前去听审,让我放心,我只好回来了。”
司农寺少卿王知行是太子的表弟兼好友,太子监国后提拔亲信,崔元护、柳逸尘、王知行、李敬玄等人都得到重用,王知行从太常丞(从五品下)擢拔到司农寺少卿(以正五品上兼任从四品上),王知行知恩知报,在延兴县(离京城六十里)的庄园中蓄养了娇姬美婢,时常借着视察民情的幌子邀太子以及一众好友前去玩乐。
在座众人皆知缘由,欣菲怒哼一声,道:“尽人事、听天命,但愿安义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
正月二十一日,大理寺公审原化州刺史江安义通漠一案,开审的时间定在巳时,卯正不到,大理寺外便开始有人聚焦,等到辰正时分,大理寺衙门外的广场上已是人山人海,至少有四五百人聚焦在这里等待听审。
今日审讯江安义,吕良真卯初便来到了衙门,坐在公案看细读文牍,吕良真头大如斗,眉间拧成大疙瘩。江安义是正四品的大员,三元及第、词仙之名誉满天下,天子信宠、太子称其为师,其师范炎中士林泰斗、余知节户部尚书,娶李家两女为半妾,出身泽党,这样的人物岂是轻易得罪。
当日他携了案牍去见太子,便是想让太子定调,或是通过天子下旨,直接结案便是,哪知楚安王横插一杠,与御史大夫黄平一唱一和,逼得太子表态今日在大理寺公审此案。吕良真听到风声,昨日京中风波涌动,双方都在暗中使劲,这场风波是越来越大。
辰末,小吏禀报门外已经聚焦了五百余人,吕良真一皱眉,心道大理寺公堂前哪容得下那么多人,有心选代表入内,念头一转又变了主意,江安义一案牵连甚广,不单双方的来头大,而且博弈的是太子和楚安王,矛头隐然指向至高无上的那把椅子,若是天子健康,吕良真自然遵从天子心意,可是传言天子病得很重,吕良真不能不明哲保身、见机行事。
“打开大门,放那些听审的人进来,派人约束好他们,不准大声喧哗。准备升堂。”吕良真吩咐道。转脸问一旁的少卿余景山道:“老余,军情司的人可来了?”这场官司,江安义是被告,原告是军情司,黄喜仍在镇北城,但他派遣了数名属员前来,带队的赫然是廖建辉。
天子返京,江安义一案被耽置,齐新文决定将江安义交给大理寺审讯,黄喜看到了机会,派人找来廖建辉,两人一拍即和,廖建辉同意进京状告江安义。此时郑漠盟约已定,廖建辉向齐新文告假探亲,带着黄喜的书信进京来见楚安王,竭力要扳倒江安义替苗铁山报仇。
鼓声响,吕良真升坐大堂,侧旁摆了两张椅子,一左一右坐着太子派来听审的国丈熊执仁和楚安王府来的是府友沈文清。大堂外人山人海,欣菲扮做男装与何希桂站在堂前,乌丫丫的人群中多半是参加科举的士子,还有些目的不明的闲汉。
一句带“原告、被告”,欣菲翘足眺望,看见江安义在两名小吏的陪同下从侧旁廊下走向大堂,发丝有些散乱,面容有些憔悴,神情自若步履从容,身上的那件裘衣有些皱褶,想来牢中并不好过。
“江状元”、“江词仙”,人群中崩发出欢呼声,江安义站住脚,向阶下的众人拱拱手,转身进了大堂。欣菲眼眶温润,快一年没见到夫君了,没想到会在大理寺的公堂前再见面。
进得大堂,江安义向吕良真拱手道:“见过吕大人”,转脸看到熊执仁,微笑点头道:“国丈一向可好。”江安义并不是犯人,正四品的官身仍在,吕良真欠了欠身回礼,熊执仁站起身拱手回礼,大堂另一侧先行到来的原告廖建辉则冷哼了一声。
江安义看到廖建辉,眉头微微一皱,这个人如同狗皮膏一般粘住不放,着实惹厌,看样子廖建辉与黄喜联起手来对付自己,昨日听范思本讲后面还有楚安王在兴风作浪,自己真不能掉以轻心,要是无端获罪无处喊冤去。
熊执仁微笑道:“安义放心,太子知道你是被冤的,托老夫前来听审,如果有人想冤枉你,太子绝不会答应。”
江安义心中安定了许多,笑道:“多谢熊公,替江某向太子拜谢,等江某脱罪后再去向太子谢恩。”
惊堂木一拍,吕良真开始问案。公堂审案自有一套程序,废话说了一刻钟才到了廖建辉状告江安义的正题,公堂上、公堂外,众人都竖起耳朵静听,当那把漠人圣女的小腰刀作为证物呈上,堂外一阵喧哗。欣菲虽然知道夫婿与那圣女并无交往,心中仍不免犯酸,这个漠人女子好生无情,居然利用江郎的好意来陷害他,江郎瞎了眼也不会喜欢上她。
江安义强忍住怒火,听着廖建辉污告他与漠人勾结,冤杀大将、致死苗帅、出卖郑国等等罪名。大堂外已有人怒骂出声,“叛贼”、“可杀”,吕良真喝道:“不准外面喧哗,江安义现在由你陈述。”
江安义愤然道:“吕大人,廖建辉完全在歪曲事实,血口喷人,他所说的是污蔑之词……”接着,江安义逐条反驳着廖建辉代表军情司举行的罪名,最后江安义道:“吕大人明鉴,若果如廖建辉所说江某犯下那么多条罪,军中有大帅,天子在临江府,为何不见军情司出告,而要等到天子返京才暗动手脚,分明是心怀匿测,暗藏祸心。”
廖建辉突然激动起来,指着江安义怒道:“军情司四千英雄应天子所召前往前线立功,一场大战伤亡过半,百万大军征漠损折数十万人,苗帅镇守边关四十余年,最后死在沙场,廖某将门之后,放弃京中繁华,甘愿在苦寒之地戍卫十余年,在江大人的嘴中成了暗藏祸心吗?”
说着,廖建辉褪下上衣,露出壮硕的上身,身上伤疤密布,数十处之多。廖建 辉转了个身,让大堂内外的人看清他身上的伤疤,神情激动地道:“廖某与漠人作战无数次,身上伤痕累累,心中并无后悔。可是我大郑国有人贪生怕死,无视数十万将士的伤亡,急于与漠人签订盟约邀取功劳,以将士们的鲜血来换取个人的升官封侯,可怜无数将士葬身在大漠之上,廖某出于义愤绝不能答应,尔等能答应吗?”
大堂之外愤声四起,“我等绝不能答应”、“廖将军是英雄”、“杀死卖国賊”……郑漠签订盟约的条款尚未泄露,吕良真身为九卿之一自然知道,廖建辉在公堂之上冒然将盟约抛出,矛头直指向江安义,其心可诛。
大堂之外群情激昂,吕良真生怕事态失控,狠狠地瞪视了廖建辉一眼,吩咐道:“将原告、被告皆押入牢中侯审,待本官禀报太子、天子后再行定夺,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