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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七十四章长桥相迎
    江安义随同太子申时进城,酉时暗卫的奏报便送到了雁山别苑。

    在雁山别苑静养了一个多月,石方真脸色红润,精神抖擞。酉初时分来到洛水湖畔垂钓,夕阳晖里,石方真有些乐不思蜀了,难怪先皇喜欢来雁山别苑游玩,这湖光山色如画,比起皇城高墙深宅可要舒心太多,便是头顶上的蓝天也开阔了许多。

    刘维国接过小太监送来的黑盒,取出里面的奏报,来到石方真身侧,开始诵读今日京中大事,石方真手中的竹竿纹丝不动,没有鱼咬钩,有只蜻蜓在竿尖已经停了好一阵子。

    “……申时三刻,太子亲至长桥迎江安义,熊执仁父子及东宫属员若干跟从,江安义随行携李氏族人李东鸿、李来东及仆佣二十二人。太子于明德门入城,沿途观者如堵,太子数次下马抚慰百姓,百姓欢呼雀跃山呼万岁……江安义随太子入东宫,太子设宴款待……”

    出自黄喜之手的这份奏报写得极为详细,甚至连李东鸿得罪宁陵郡王之孙被赶出京城之事也带上一笔。石方真面无表情地听着,竿头蜻蜓感觉到震动,展翅飞起。等刘维国念完,石方真淡淡地道:“伟儿大了,知道礼贤下士、拉拢人心了。皇儿们大了,朕也老了,是该让他们多做些事替朕分忧,朕得空能多歇上一歇。”

    服伺石方真四十多年,刘维国不用看石方真的表情,低着头都能分辨出天子的话气中带着四分警醒、三分感慨、二分无奈、一分欣慰,当即笑道:“万岁爷正值壮年,老奴还想着伺侯您再征北漠呢,老奴虽然是没用之人,但能服伺万岁您这样的千古一帝也感觉光彩。太子、王爷们能干是您调教得好,不过老奴斗胆多句嘴,太子王爷们还稚嫩,咱大郑国这条航船还得靠您掌舵不是。”

    石方真丢了鱼竿,一侧的宫女连忙捧上手巾,石方真边擦手边道:“传旨,明日卯初让江安义进觐。”

    雁山别苑十八处庄园,被余知节卖出五处,天子到雁山别苑静养,那些庄子自然不能住人,那五家在京中有钱有势,识机联合奏请将庄园让出暂给宫中使用。

    从洛水湖到庄园有长廊相连,无数长廊、凉亭蜿蜒于山间,有如玉带横腰,平日石方真总要流连观景,好几次直接传膳在凉亭之中,对着清风明月陶然而醉。刘维国跟在石方真身后急急向山腰处的栖龙居走去,石方真与王皇后临时的行宫就设在此处,这里原是昭帝、宣帝所住的行宫,在十八处庄园中规模最大,装饰最为精美。

    乘风亭沐浴在夕阳余辉中,彩霞映红天边,倒映在洛水之中,有如两面招展的旗帜飘扬。石方真心绪显然不佳,往日必留步的乘风亭也直接穿过,刘维国心中暗叹,太子亲迎江安义的做法让天子心生不快,明日江安义朝觐恐怕不易过关了。

    从东宫出来天色已暗,红晕的灯光将街道染得迷离,江安义的神情有些恍惚,太子石重伟的热情让他感动之余生出惶恐来,太子如此做态并非自己之福。

    晕乎乎回到太平坊的住处,石头和珍儿迎了出来,屁股刚落坐,石头便告诉江安义一个消息,刚才有个公公传旨让他明日卯时到雁山别苑见驾。城门寅时一刻开放,从京城前往别苑只要一刻钟,但天子驻驾在雁山,沿途肯定有十六卫的精兵层层看守,等顺利到达别苑恐怕要点时间。

    珍儿见江安义精神不济,兼之听闻了太子到长桥亲迎的消息,从小跟着父亲流浪尝遍人间冷暖,珍儿知道此刻江大叔要静心思索明天如何应对天子。拉了拉滔滔不绝说话的丈夫,珍儿道:“大叔,两位李先生安置在旁边的院落,有什么事不妨请他们一起商议。”

    江安义摇头道:“一路奔波,大家都累了,我也想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还要见驾,没睡醒的话可就是君前失仪了。”

    思绪杂乱,江安义没有强行入定,而是背着手在院中漫步,抬头望见满天星斗,星空闪耀神秘莫测,天子急匆匆召见让江安义感觉到一丝不安,无疑是太子到长桥亲迎的举动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宣武侯府,后花园凉亭。

    老侯爷黄永盛和长子黄继业对坐品茗。这位政事堂右丞四十六岁,穿着家居常服,殷勤地替父亲摇着扇子。等黄永盛伸手拿茶盅,黄继业将蒲扇放在石桌上,笑道:“父亲,今日太子到长桥迎接江安义进京,你可知道?”

    “老父还没聋,大半个京城恐怕连卖炊饼的人都知道了,我岂会不知。”黄永盛呷了口茶,淡淡地道。

    黄继业露出一丝讥笑道:“太子心思太急,想将江安义绑上车,他却没想过天子会怎么想,这样做恐怕适得其反吧。”

    黄永盛冷声道:“以太子的习性恐怕想不出这招,我估摸是熊执仁出的主意,书读多了也就读迂了,行事怎能照搬书中所说。听说天子已经下旨让江安义明日卯时觐见,我估计是要敲打敲打他了。”

    “天子对江安义甚为看重,京中有传闻说天子许其为国士。要说这件事还真怪不到江安义头上,天子要敲打也是选太子,敲打江安义难道要打鸡骂狗?”黄继业浅笑道。

    “万岁爷在雁山住了一个多月,朝中那些墙头草们开始摇摇晃晃了,万岁岂会不知,虽然是父子,宝座这东西可不讲亲情,万岁正好借此事真龙出声,敲敲那些急着想从龙的人,太子不过是储君,不要错认了形势。”黄永盛冷笑一声,继续道:“国士?国士岂是那么好当的,不吐上几口血、瘦上几斤肉哪成。”

    黄继业拿起蒲扇风清云淡地继续摇着,口中微笑道:“明日雁山别苑要演一出好戏了,不知这位江状元如何过关?”

    诚意侯府座落在永兴坊,是天子所赐的五进宅院,此处离东宫很近,方便出入。

    熊家人丁不旺,熊执仁父母已丧,和妻子只有一儿一女,还有十几名仆佣。熊以安生性风流,娶妻纳妾,五进院落被了占了两进,最近又纳了林华县的三名女子,各自又带了两三名丫环,每日弹琴吹笛,让这个冷清的宅院有点像烟花之地般热闹。熊执仁原本还约束儿子尽是少沾花惹草,后来老妻说熊家人丁不旺,多些孙子传家才好,熊执仁便默许了熊以安的风流。

    丝竹声隐隐传到三进的书房,熊执仁微微皱了皱眉,道:“以安,你这风流性子该收一收了,你素有大志,如果一味沉迷酒色,让旁人怎么看你,将来太子登基怕也不敢用你。”

    面对老父的指责,熊以安只得唯唯应诺,心中却想着真名士自风流,老爹和江安义一样不解风情。耳边听到父亲又道:“你说那竹夕姑娘美若天仙,琴棋书画无一不精,可是江安义仍不为所在,可见要做一番事业不能玩物丧志,为了血脉延续为父不阻你纳妾,但你也要适可而止,少年戒之在色,须谨记。”

    “父亲说的是,孩儿记下了。”熊以安应道。竹夕姑娘着实让人沉迷,燕儿、媚儿等人跟她相比有所不如,如果能将她纳入府中,今生足矣,可是竹夕对自己若聚若离,眼看又到九月花魁会,自己要想些办法助竹夕夺魁,届时定能感动美人、得偿所愿。

    “今日太子郊迎江安义,京城震动,太子礼贤下士之名为百姓所知,相信近段时日会有不少人前来投靠。以安,你往东宫勤走动些,结交些才学之士,为自己营造些声望。”

    熊以安道:“父亲,今日声势浩大,孩儿却担心适得其反。方才太子派人送信,万岁传旨让江安义明日卯时觐见,怕就是这场郊迎惹得祸。父亲,你说动太子郊迎,岂不是将江安义置于险境。”

    熊执仁意味深长地道:“为父岂不知这样做弊大于利,不过忍一时之痛得长久之利,还是值得一试。”

    “喔,请父亲明示。”熊以安知道自己的老父并不是那种死读经书的庸儒,他这样说肯定有其背后的用意。

    “为父看过江安义写给太子的日记,时人都说江安义是词仙,却不知其小品文也写得极佳,不愧是状元之才。”熊执仁捊须回味道:“他写给太子的信中虽说的是日常生活,却满是闲情雅趣,生活小事、衣食住行,无不显露出其人风雅,最难得的是一片忠君爱民之心出自内心,让人感服,难怪天子嘉其为国士,当真名不虚传。以安,你有空向太子借来那些日记细读,定有会有所得。”

    感叹过后,熊执仁继续道:“我前次试探过江安义的心意,他说先天子后太子,这话并没有错处,不过楚安王咄咄逼人,太子需要得力之人臂助。我有意将江安义逼到绝处,让他再没有丝毫退路,虽然天子对他会有所不满,但经此一事就算将来有变,江安义只能紧跟太子。”

    熊以安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