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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章化州风物
    车队从金光门进京,江安义骑在马上打量四周的情形,这里是永安坊,离开京城一晃三年了,江安义仍能认出前面不远便是申国公王克明的住处,听闻北伐之后申国公驻守在登州大营,不知他是否回京过年,对于这位国公爷,江安义充满了感激之意。

    三月的永昌正是烟柳满皇都之际,暖风吹得人醉,车马不断,行人拥挤,繁华热闹。车队前面插着黄旗,上书着“化州贡银”的字样,车马避让在一旁,谁都不敢冲撞“皇杠”,抢劫“皇杠”的罪名视同造反,要抄家灭门的。

    二月十六日从会野府出发,一路走了四十二天,沿路风平浪静,江安义期盼的劫皇杠事件没有发生,天子石方真继位以来励精图治,天下已呈中兴之势,官道两旁都是农田,至于盗匪不是下山为民就是逃进更远的深山老林之中。

    车队首先来到户部,余尚书上朝尚未回来,户部侍郎余光辉亲来迎接,对于户部来说江安义是自家人,尚书大人的弟子,每年上解的税赋又超过二百万两,看着那张虽然蓄着的短须却依旧年轻的脸庞,余光辉知道未来三十年这张脸将会出现在朝堂之上,发出强有力的声音,自己的后辈说不定要靠他提携,如此想着越发笑得和蔼可亲。

    将税银清算入库,江安义婉谢了余侍郎留饭的好意,他来京述职,按律应该向吏部备案,然后到光禄寺暂住等待天子接见,待接见之后才能自由活动。吏部右侍郎李略儒神情冷谈,与江安义闲话几句后便让他前去光禄寺住下等候消息。

    光禄寺致远院,江安义受到右少卿贾楠的热情款待,西域六国朝贺天子的事让石方真大为高兴,紫辰殿专门召见贾楠嘉奖,光禄寺卿宋思礼暗示等他致仕便向天子推荐他接任,光禄寺的大小官吏消息灵通,左少卿门前冷落右少卿屋前车水马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陈因光暗中怀恨。

    吃饭的时候光禄寺卿宋思礼闻讯赶来敬了江安义一杯,此次朝贺大典办得天子欢喜,他致仕时天子的恩赏便会加重,金银他不缺,唯一担心的便是子孙,三个儿子七个孙子及一人及第,靠着他的关系,在京中混着日子。

    宋思礼是从三品大员,按制其子可以荫封从八品上的承奉郎,宋思礼私下向天子求恳,石方真答应到时荫封其子到下县去做个县令,下县县令也是从七品下,比起从八品上高了三阶,而且是实职,好过承奉郎的虚衔百倍。

    得了天子暗许,宋思礼筹划着为长子宋仁海找一个好去处,自家儿子的德行自家清楚,放出去做县令九成九是个糊涂官,还要防着被人卖了,这段时日宋思礼思忖着为儿子找个好引路人。他官场三十余载,结识的人自然不在少数,知己也有几个,可是都不合适,今日见到江安义,宋思礼大喜,如果能得这位照应,儿子可保无忧。

    等吃完饭,宋思礼道:“江刺史,前日有人送了本官二两石顶香蕊,一同前去品品滋味如何?”

    贾楠笑道:“宋大人,卑职天天鞍前马后侍候,可从未听您说请我喝茶,这石顶香蕊我可是久闻其名,要不您老也赏我一杯。”

    宋思礼一瞪眼,喝道:“这几日外州刺史陆续会来朝觐,你还有空喝茶,当心陈少卿弹劾你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贾楠一缩脖,明白宋思礼要避开自己有话跟江安义说,笑道:“安义,你回来的时候用纸替我包上点,今晚我到你屋中喝几口。”

    茶是好茶,香味扑鼻,口齿生津。等一杯饮尽,宋思礼伸手替江安义再斟满,口中问道:“安义可曾见过令师?”

    江安义应道:“我到户部时余师尚未回来,等朝觐后再去见他老人家。”

    宋思礼笑道:“国库空虚,天子变卖雁山庄园着实让我等臣子汗颜,难为余尚书从中调和才使朝局安稳,安义名师高徒,二月朝会听令师宣读各州税赋,化州以二百二十万两位居第七,着实难得。”

    “宋大人过奖了。”江安义猜不出宋思礼想说什么,浅笑着应道。

    宋思礼知道自己与江安义并无交情,要想把儿子托付给他得拿出点有用的东西来交换,自己反正要致仕,有些官场上的讳言索性说给江安义听,换取他对儿子的照应。

    想到这里,宋思礼沉吟片刻道:“这段时日化州风物在京城广受关注,安义所编的那本化州诗集在京城广为传唱,不过有褒有贬,安义不妨多加留意。”

    江安义一愣,忙问究竟。宋思礼便把二月十六日楚安王碧漪园诗会,马远翔借酒抒怀将化州风物宣扬之事讲述一遍。

    “此事原本是好事,化州向来被视为蛮荒之地,马远翔所述让世人对化州刮目相看,可是最后马远翔将楚安王所赐的如意摔碎,而太子又赐给他贴身玉佩,这便有些微妙了,安义身为化州刺史,难免被人有意牵连其中,安义不可不防。”

    无妄之灾,江安义脑中闪过四个字,从宋思礼口中隐约透露出太子与楚安王之争,这等事牵涉其中,一个不慎便是死无葬身之地。可是天子选中他为崇文馆直学士,加上香水铺的干股以及太子在人前称呼他为江师,让江安义已经无法跟太子分摘开。江安义原想着自己远在化州,离京城数千里之遥,皇储暗争不会牵扯到自己,哪知刚到京城就听到这样的消息,真是无妄之灾,祸从天降。

    宋思礼慢慢地喝着茶,看着江安义脸色阴沉,紧皱双眉思索,不紧不慢地补了一句,“老夫听到一句传言,说楚安王的启蒙师黄喜公公,也就是暗卫副督统黄公公似乎与安义有点过节。”

    黄喜,江安义迅速地在脑中回忆着,自己好像并不认识这位黄公公,与楚安王倒是有点小过节,自己和郭怀理在塔善县罗白山抢了黄淑妃侄儿黄文祥事先买定的几套宅子,当时并未放在心上,莫不是因此事与黄淑妃结下了仇怨。

    “多谢宋大人提点,安义铭记在心。”江安义想着等朝觐之后见到余师再问明缘由。

    宋思礼笑道:“老夫不过是多些口舌,安义见到令师后余大人也会跟你讲的,不用言谢。不过有件事老夫倒是想提醒你,安义不可大意。”

    江安义拱手道:“还请宋大人赐教。”

    “犬子仁寿与温华侯程希全有几分交情,常在一起吃喝玩耍。”温华侯程希全,就是温国公程普阳之子,这位程国公在丰乐十七年病逝,依律降等,变成侯爵,按说应为温国侯,但石方真恼怒程希全无恶不作,保留了侯爵却将国侯变为乡侯,变为温华侯。江安义接到田守楼的信后大喜,程希全是他心中一患,如今权势大减,总算不用再忌惮他。

    宋思礼继续道:“我听犬子说,二月初温华侯府来了几位客人,犬子认出带队的是紫辰门掌门人何文琴。两年前京中比武,这位何掌门曾担任过裁判,犬子到观看比赛故而认识。犬子说他无意中听到从何掌门嘴中说起你的名字,不知何意,江湖人品性莫测,安义要加几分小心。”

    何文琴,江安义心中一凛,立时想到死在他手中的杨宇动,杨宇动是何文琴的师弟,他一直担心何文琴来寻仇,故而挟恩让苗寨的田少秋住进宅院保护家人,两年过去没见何文琴出现,原以为此事已经过去,没想到何文琴又出现的京中,还住进程希全的宅中,八成是针对自己而来。何文琴享誉江湖数十年,功夫应该在己之上,如果自己不小心,很可能折在她手中。

    站起身,江安义恭身一礼,道:“宋大人,此事十分重要,江某谢过。”

    宋思礼见总算打动了江安义,笑道:“安义无须多礼,宋某有一事相求,还望安义答应。”

    接下来宋仁海的事水到渠成,宋思礼说的明白,不求儿子掌握实权,只要考评之时过关,顺理成章晋升,届时再托情面把他调回京中,找个衙门混日子,护佑家人。

    第二天宋思礼上奏,化州刺史江安义等候朝觐。石方真大喜,道:“安义进京了,一别三年朕甚为想念。刘维国,你派人召他到御书房等候,等散了朝朕便要见他。”

    紫辰殿中皆是四品以上的大员,暗暗心惊江安义的圣眷,转念一想江安义在化州把一个百万 税赋的荒州变成年赋二百万以上的大州,怎能不让天子嘉许,更何况这位能文能武,前不久还凭借三千轻骑退却四万戎弥大军,这样的臣子在君王眼中怎么会不红得发紫。

    御书房,石方真扶起江安义,亲切地打量了一番,笑道:“唔,蓄起短须成熟了许多,不像当年是个毛头小子,有名臣之风了。赐座,给朕说说你在化州都是怎么做的,不足百万的税赋在你手中变为二百万,着实替朕长脸,能多几个像你这样的臣子朕便无忧矣。”

    江安义心潮滂湃,声音哽咽道:“臣在化州无日不想念万岁,北伐时恨不能追随左右护卫。说句犯忌的话,臣看万岁倒比三年前精神了许多,臣不胜之喜,恭祝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方真拍拍江安义的肩膀,开心地笑道:“朕听了无数次万岁万岁万万岁,安义你说得最让朕开心,朕领你这份忠君之心,坐吧。”

    刘维国放下绣龙墩,凑趣道:“万岁爷是千古明君,江大人是国之栋梁,明君贤臣定当传于史册,成就佳话。”

    石方真哈哈笑道:“刘维国,你拍马屁的功夫越发炉火纯青了,好一个明君贤臣,江爱卿,你我君臣共勉。”

    江安义高声应道:“臣自当竭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