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亮了起来,已经能看到数十米外的景色。惨叫声飘荡传来,火光在风中肆虐,黑尘在空中飞舞。
宁远将军陈定珍是严松云的心腹,站在严帅身边等侯吩咐,他曾在江南水营呆过几年,对水战算是行家,所以被严松云选为参谋,此次立寨具体事物都是陈定珍在操办。严松云冷着脸,偶尔迸出简短的命令,陈定珍负责传达,他知道严帅每次大战都是如此,朱都督戏称这是“入静”。
因为防着埋伏,严松云出发时有意拉开了船的距离,三艘楼船两两相距半里,而朦冲舰作为先锋探明情况。有斥侯船前来禀报,前方二里处水匪设伏,船只被水下渔网所困,水匪纵火焚船。
看到严松云看向自己,陈定珍拱手禀道:“严帅,江面开阔,可命其余船只避开中流,看能否突破阻拦。”
严松云点头默许,锣鼓声响,传递命令,战舰向两岸靠行,避开前面火光冲天的所在。哪里两岸芦苇丛中呼哨声不断,无数只小船从中冒出,更有奇怪的车船夹杂其中,围绕着官府的战舰攻打,官府的战舰仗着船高火力足,不甘示弱地回射,岸边乱成一团,缠斗在一起。
慈不掌兵,严松云的注意力集中在里许外挤在一处燃烧的战舰上。楼船船大楼高,远攻近战皆宜,但是楼船同样有它的弱点,一是稳定性不高,二是吃水深,如果一旦陷在前面的罗网中,那么楼船就是上了岸的鱼,任人宰割了。
严松云乘坐的楼船浆手们正在大力地往后划,阻止楼船被江流带着撞上前去,但这么大的船,惯性太大,人力比起江流来说还是不如,楼船正缓缓地向那团熊熊火焰靠近。
“放冲木”。严松云下令道。冲木有合抱粗,长约丈许,一端削尖,飞掷而出,借着水势有如奔雷,可以将前面的船只撞得粉碎。陈定珍略有迟疑,前面缠在一起的是自家战舰,说不定舰上还有人,再说江面上浮浮点点都是跳水官兵,被冲木撞上哪有活命的可能。
严松云犀利的目光投来,陈定珍打了个寒颤,立时高声应道:“遵令。”
数十根冲木被飞掷而下,有如奔雷般势不可挡,江面上的官兵魂飞魄散,往水下钻去,拼命避开飞奔而来的冲木。冲木结结实实地撞在那些挤在一处的战舰上,“砰”的一声,船身碎裂,带火的甲板船体散了一江,渔网被撕裂了不少,但是依旧没有冲破。
“再放”。一连三次冲木大力冲来,战舰被撞得四分五裂,渔网终于被撕破,燃烧的船板夹杂在破烂的渔网中向下游冲去。下游是水寨的船队,看到浮在水面的火,慌乱地向旁边躲闪。
船小好闪避,李清乘坐的楼船同样高大笨重,看到冲木滚滚而来,一时间闪避不及,眼看就要被撞上。如果被冲木正对着插中,船头毫无疑问要破裂,这场埋伏便成了笑话。
紧急时,从楼船头飞身跃出数条人影,正是卫大昌等老供奉。且说卫大昌飞身落在江中破碎的船板上,脚尖借力往前纵去,三下二下便来到一根正对下游楼船的冲木上,脚尖用力一蹬,冲力改变方向,斜着向旁边冲出,险而又险地从楼船旁冲过。五名供奉,有样学样,在江心处用脚硬生生地拨开冲木的方向,让李冲所乘的楼船避过一劫。
严松云冷笑道:“好手段,本帅倒要看看这些人能弄开多少冲木,再放。”
陈定珍苦笑着禀报:“禀严帅,五十根冲木都放完了。”
严松云一愣,看着相隔不过里许的敌楼船,悍然下令道:“用这条船撞过去。”
主将有令,谁敢不从,楼船上的官兵紧紧抱住身边的固定物,严松云和陈定珍也死死地抱住身旁的柱子,等待着石破天惊的那一刻。
李清发现官府的楼船不避不让,直冲冲地向着自己而来,大叫一声“不好”。要知道官府的楼船是顺流而下,自己是逆水,一撞之下自己肯定要吃亏。
里许的距离,不过是数个呼吸的时间,身旁的人纷纷寻找固定物闪避,李清顾不上那些,抛开船头罩着的绞车弩,这是刘子维根据官府的绞车弩所造的简约版,只能发一根弩箭,但这根弩箭粗如大梁,一箭便能击飞一只朦冲斗舰。
此刻危在旦夕,只有靠弩箭能阻挡一下。李清将绞车弩对准直冲而来的楼船,操起一旁放置的重锤,用力砸下去。
弓弦发出“嗡”的一声颤响,粗如梁柱的弩箭被击发而出,正射中严松云所乘楼船的船头,一丈长的弩箭轻松地插进去大半,船舱内的弓手、枪手被突如其来的粗箭击得筋断骨折,死尸遍地。
李清还来不及欢喜,楼船已经重重地碰了过来,两只船上的人都只觉得重重地一震,人被抛飞而起,然后重重地落下,胸中被碰撞得烦闷欲吐,一时间难以从船板上爬起。
这一撞,官府的楼船占了上风,一来是顺流势大,二来那只弩箭在撞击下反插入李清的楼船,将官匪两只船像串糖葫芦船串在一起。李清船上的喽啰所受的冲击力更大,不少人手断脚折,更有不少被飞撞掉入水中,呻吟声不断。
严松云晃了晃昏沉的脑袋,发现两条船串在一起,更方便接舷战了。抽出腰间弯刀,高手下令,“攻”。
箭落如雨,向着李清的楼船洒去。李清翻滚着落进舱内,大声吼道:“弟兄们,官兵就要冲过来了,让他们尝尝我们的厉害。”
“水何殇殇,人多悲凉,官 逼民反,元天相抗”,歌声从李清的口中传出,悲凉决绝。众人哼唱相应,歌声逐渐雄壮,到最后,黑水河上一片嘹亮。歌声中,李清持棒峙立,身后众人紧随,目光愤怒,风送不屈,气壮山河。
严松云带着官兵跃上来,与李清等人对面而立,相隔不过丈许。听到歌声后,严松云冷笑道:“杀不尽的教匪,居然在此死灰复燃,正好一网打尽,送給严爷一场富贵,上。”
官兵如狼似虎,向着李清等人扑来,李清摆棒奔向严松云,严松云毫不示弱,与李清战在一处。此时,冯玉才和欣菲的楼船相续赶到,却被两只串在一起的楼船阻了路。这两只楼船没人操纵,被水冲得横转,打着圈儿向下游流去。
龙卫府皆是高手,见两只楼船上打得热闹,待船靠近,相继飞身而起加入战团,而卫大昌等人也借机返回楼船,高手对高手,官兵对喽啰,两条船够长够阔,喊杀声震天动地。
官兵人多,但多不习惯水战,青山水寨的喽罗在动荡不稳的船上如履平地,反而占据了上风。但官兵训练有素,彼此间的配合默契,喽罗也占不了多大好处。龙卫中的高手不少,但青山水寨的供奉们明显技高一筹,往往要两三个龙卫中人才能敌住一个青山水寨的供奉,场面维系着微妙的平衡。
江面之上,战船交织,浓烟翻滚,杀声震天。周综在船只间窜来纵去,当他得知仇人严松云就在楼船上时,丢下一句“我去报仇”就往前跑。前面横亘的楼船就是目标,周综一路向前。
欣菲站在楼船的最高处,极目四望,到处都是战船,到处都在拼杀,江郎何在?
江安义乘坐的朦冲舰还停留在水湾之处,混水寨的赵氏弟兄正在清点人数,五百余人出击,还未交战,便只剩下四百人不到,一百多名弟兄或死或失踪,再也找不到了。
说实话,赵良才胆怯了,他出身是地地道道的渔夫,当年血气方刚带着众人反抗官府,这些年已经将他的血性消耗将近。此刻坐在斗舰上,赵良才怀念往日混水寨平静的时光,他并没有什么雄心壮志,只希望一家人、一村人能和和美美地过好日子就行。官兵要进剿,躲一阵便罢,为什么要去打劫赈灾的粮船,为什么要和元天教徒搅在一起,悔不该当初,赵良才重重地叹了口气。
一条小船驶进水湾,船头站着王天刚,看见混水寨的斗舰后,王天刚飞身而起,跳上斗舰。赵良才见是王军师,站起身来问道:“军师,前面战况如何?”
王天刚见赵良才眼中露出惧色,急忙笑道:“一切尽在掌握。前面打斗的船大概还要半柱香的功夫就会流经这里,到时候混水寨的弟兄们冷不防地杀出,必定立个大功,大获全胜,李天王派我来此和赵王一起行动。”
赵良才苦笑道:“军师,按照事先商定,我寨的任务是烧水寨和诱敌。混水寨伤亡惨重,怕是无力再出击。”
伸手指了指周围战船上东倒西歪的喽罗,赵良汉接口道:“军师,我寨的箭只将尽,大战之后,人也筋疲力尽,实在无力再战。”
官府的船上多出许多龙卫,让大战脱离了预想。王天刚看了一眼疲惫的喽罗,面无表情地道:“战场瞬息万变,此战若败,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不如一搏,求个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