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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疾风劲草
    张府。哀乐凄切,灵幡飘扬,风起处无数纸钱灰随风旋转,散于四方。

    许昌化一身孝服,两眼通红,在张良宽的灵位前叩首,李安娘跪在他的身侧,低低地声音劝慰着丽娘。

    丽娘一身素白,形容枯槁,死气沉沉地跪在那里,往火盆内丢着纸钱。

    虎儿身披麻衣,一双泪眼茫然地看着大人,对着站起身来到旁边的许昌化哭道:“大伯,我爹怎么了,他怎么睡得不起来啊?”

    心像被刀狠扎了数下,许昌化向后趔趄了几步,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下。

    虎儿的话让丽娘恢复了些许生气,艰难地抬起头,丽娘道:“许大哥,张郎临走前写了几句遗言,就在书房桌上,你想看去看一下吧。”

    “为臣不忠,为友不义,为事不谨。丽娘,照顾好虎儿,为夫去也。张宽郎绝笔。”数行字,字字诛心,一口血喷在纸上,将白纸染成红色,在安娘的惊呼声中,许昌化倒在地上。

    余知节的心情很沮丧,刚到安齐县就遇到了张良宽之死。十个副使中他对张良宽的了解不多,不过张良宽脸上时不时泛起幸福、温和的笑容,给他的印象深刻。娇妻幼子,什么事逼得这个年轻人要悬梁自尽。

    带血的信拿在手中,轻飘飘又重似千钧,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余知节缓缓地将信放回桌边,清查田亩必然是要见血的,没想到己方流血的第一人居然会是温和的张良宽。

    踏出张府,余知节抬头看了看头顶的白幡,秋风中高悬的白幡如旗、如林,一片肃杀。

    半山书房,李明德面色沉重,张良宽的死着实出忽他的意料。李明德知道张良宽,知道此子读书上进,为人良善,几次文会中表现不同凡俗,所以他才会事先布局,让许昌化与之结为好友。

    图穷匕现,张良宽黯然离开,原以为到了原河县能放开手腿,可是处处都有李家人制肘,张良宽灰心无奈之下走上绝路。李明德的心中亦不好过,原意是在先期咬定不放,慢慢再松些口,张良宽有了交待就不会追查的那么紧了。唉,过犹不及,悔之晚矣。

    张良宽的死将余知节逼到死角,如今的局面不是鱼死就是网破。余知节带着百名官兵住进驿馆,宁天涛不断派人来诉苦,说是如坐针毡,要扛不住了。看来,自己要出面拜会一下余知节了。

    李明德与余知节有一面之交,二十年前两人都曾在晃州做过县令,两人志气相投,诗文相和,也算是朋友。李明德不会忘记当时的余知节,上进、能干,为政清明,如今已是四品大员,眼看就要踏上户部尚书的台阶,反观自己为了家族,蝇营狗苟,早失去当初的雄心壮志。

    “备轿”,李明德站起身,是时候去见见那位曾经的朋友了。

    许昌化睁开眼,熟悉的场景,是自己的书房。耳边传来安娘的低泣声,胸口堵得发闷。

    挣扎着要坐起身,安娘连忙按住他,劝道:“昌化,你受激吐血,大夫说要静卧休养,别逞强了。快把参汤端来,大爷醒了。”

    许昌化重新闭上眼,纸条上的字在眼前飞舞着,“为臣不忠、为友不义、为事不谨”化成张良宽的怒容,大声地喝斥着自己。

    “良宽,是我逼死了你。”许昌化心如刀绞。安娘将吹凉后的参汤兜到嘴边,“咳咳”,又一口血呛了出来。

    临河客栈,江安义面窗而坐,神色肃然。

    张良宽死了,那个时常说起自己儿子聪慧过人的张良宽死了;那个酒醉后拉着自己非要让自己答应做他儿子老师的张良宽死了;那个挂着一脸温和笑容的张良宽死了。

    身为暗使,江安义不好前去张府祭祀。桌上小香炉,三根线香,遥祭故人。

    石头走了进来,道:“公子,彤儿姑娘来了,说是和你约好一起到城外打猎的。”

    日子总要继续,江安义想趁着打猎的机会到城外四处转转,暗中了解一下田地的情况。

    南门外,风吹草低黄,野兔正在为即将到来的寒冬储备脂肪。马蹄声急,惊得鸟飞兔跑,一只利箭如飞而至,奔跑的兔子抽搐着倒地。

    “我又射中了”,彤儿笑声像银铃般清脆,江安义原本沉闷的心情舒朗了许多。

    有随从飞马上前拾起兔子,举起来向两人示意。彤儿有些诧异地问道:“江公子,我都射中五只兔子了,怎么没看到你开弓啊?”

    江安义暗自惭愧,自己要是开弓的话,八成要射空,岂不是露了“神射手”的馅,嘴中应道:“你都射了五只兔子,我就不射了。待会我射只野鸡下来,飞斑走兔就全有了。”

    马蹄声响,野鸟听到声音老远就飞走了,哪里会等他们近前。

    彤儿没有猜到江安义的诡计,佩服地看着他道:“飞鸟可比兔子难射多了,姐夫射中的机会都不多。”

    出来已经有一个多时辰了,众人有些乏了,一路没有遇到野鸡,彤儿有些不甘心,用马鞭指着不远处的村子道:“咱们到那里打尖休息一下,下午继续打猎。”

    村头多半都有酒家,方便过往的人。老板兼伙计见来了客人,连忙笑着迎出来,殷勤地招呼众人入内。乡野小店,东西不多,腊味野菜,加上打的兔子,还算丰盛。

    江安义盘算着,看样子彤儿姑娘是不打算轻易放过自己了,要不自己胡乱射几箭,看看老天会不会帮忙。一甩脸,看到村边的路上,有两个农人扛着锄头归家,年轻的像是李世成。

    揉揉眼,没错,是李世成。江安义歉意地冲彤儿道:“彤儿姑娘,我遇上个故人,前去问候一下。”

    看到江安义笑着冲自己拱手,李世成的脸白了一下,紧接着红起来。将锄头放在地上,李世成整理了一下衣服,端端正正地冲江安义回礼。

    “世成兄,这是怎么了?”江安义按捺不下好奇,问道。

    “成儿,这是你朋友,请到家中叙话吧。”李来和在旁边插言道,儿子回来有几天了,总是闷闷不乐,难得遇到朋友,说不定能开心些。

    “原来是伯父,安义失礼了。”江安义恭敬地向李来和行了一礼,道:“今日同友人前来打猎,不便前去拜访,明日小侄定当前去拜望。”

    闲话了几句,李世成吞吞吐吐,像是有难言之隐,道旁不便多谈,江安义问明住处,约定辰时,与李世成话别。

    出来混总要还的,既然充了神射手就要献丑,江安义连射两箭走空后,只得向彤儿承认,那日自己射中鱼鳔靠的是运气。

    彤儿愣了一下,看着江安义一脸尴尬,“咯咯”地笑出起来,满天的白云都变得明媚起来,江安义发现自己的心也随着笑声在飘荡着。

    安齐元府,清仗使临时的衙门。

    元家是安齐县大户人家,元府五进的院落宽阔舒适,余知节带着一百名官兵住进去丝毫不觉得狭小。元老爷季昭兴高采烈地带着家人住到了城外的农庄上,能和清仗使拉上关系,怎么看也不会吃亏。

    入夜,整条街都变得冷清下来,百姓都知道清仗使大人住在元家,门前还有四名持枪的兵丁在站岗,没事那会到这门口来找不自在。

    后门下马,门前有两名兵丁,事先得到过吩咐,看过江安义手中的令牌,兵丁牵马放行。进到门里,有人在此迎候,带着江安义穿廊过门,来到正屋前,示意余大人在里面等他。

    江安义整理衣襟,在门前大声禀道:“余师,我来了。”

    屋内一片明亮,余知节背着手在一幅地形图前查看。听到脚步声,余知节转过身,江安义看到余师面色沉重,郁郁不乐。

    “安义,这几日你打听出什么消息了吗?”余知节没有客套,直接问道。

    江安义骑着马十里八村的转过,可是只要听到他提田的事,对方顿时住口,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这几日,可以说毫无收获。

    “安齐县被李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余知节叹了口气,道:“今日下午李明德来见我,暗示能拿出二千顷的地来,让我体面收场,将来李家还有回报,甚至暗示助我登上户部尚书的位置。”

    江安义没有做声,他知道余师的性子刚毅,绝不可能答应李明德的要求。

    “良宽的死让我痛心,也让我警醒。”余知节换了话题,严肃地对着江安义道:“安义,你要多加小心,李家应该已经知道了你的存在,狗急跳墙,不知他们会做出什么事来,你还是搬到衙门来住吧。”

    江安义心头泛起暖意,道:“余师放心,我会小心的。今日见到个故人,我想从他嘴中了解一下李家的情况,过两日再说吧。”

    余知节见江安义主意已定,不再相劝,师徒两人说了下其他县的情况,除了林阳县,其他各县都不容乐观。余知节愁眉紧锁,还有一个不好的消息没有告诉安义,那就是已经有流言传来,一些清仗副使被人拉下了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