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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节
    之后的话题便是谈的异常轻松,从京城的各大花展,到有名的茶馆、瓷坊,莫云隆始终是那副热情的模样侃侃而谈。

    接着第三壶酒端上来的功夫,沈君佑抢得先机与他谈起了明年御用织造大选一事。

    “子初年纪虽轻,却能子承父业,博学多才可见一斑,心中自是有一番雄心壮骨,有子如此,莫老爷相比心无憾事,可以放心颐养天年。”沈君佑呵呵笑了两声,戏谑道:“不像我,命途多舛,孑然一身多年,纵是有那雄心壮骨,也岁已迟暮。”

    莫云隆听后沉默了片刻,忽然笑问道:“逸之兄没经历过,怎知孑然一身就一定不好呢。”

    他目光深远,仿佛看的是千里之外,眉目之间有些深不可见的落寞。

    恍若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莫云隆立刻恢复了那张毫无瑕疵的笑脸,“逸之兄的意思我已明白,只是此事还要回去与父亲相商一番,多则三日,小弟必会给兄一个满意的答复。”

    ☆、第144章 静女其姝

    翌日中午,沈君佑正待在铺子后堂与刘大掌柜商议事情,前头的伙计说莫家派人给他送了一份信函。

    那信封用的是时下最流行的流云纹红签,面上泥了一层金银米分,明丽秀润的簪花小楷写着“沈君台鉴”四字。字形虽好,却有些清瘦,笔锋中透出了写字之人的七分柔弱。

    关恒在初见信封的时候便一眼瞧出是出自女子之手,见沈君佑看完便上前问道:“二爷,信上说了什么?”

    沈君佑眯着眼睛没有理他,半响才道:“吩咐人回去和夫人讲一声,晚上我去莫家赴宴,叫夫人不必等我,早些歇息。”

    关恒虽满腹疑惑,却没有再问,点头出去了。

    戌时初,莫家名为“仙人阁”的花厅里,佳肴美酒摆了满满一桌。

    莫老爷坐在主位上,身旁坐着风朗俊逸的莫云隆和另一个身形高瘦的庶子莫云晖。

    几倍酒水下肚,花厅里那个四扇折叠雕花屏风后面突然响起了一阵悠长婉约的琵琶声,仔细辨听一二,弹的正是那首有名的大套文曲《塞上曲》。

    一阵嘈嘈急雨,沈君佑不由放下酒杯,闭目聆听起来。莫老爷见此景捋了捋半白的胡子,但笑不语。

    待一曲结束,莫老爷方对屏风后面的人道:“瑶儿,快出来吧。”

    话音一落,只见一个纤细袅娜的倩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穿着件杏米分色云雁纹交领褙子领子纹的是两行孔雀尾,后背绣着彻幅的蝶戏牡丹图,下面系着十二幅的吴绫湘裙,头上翡翠质地的一应钗环更是显得此人肌肤莹白如雪,五官秀致如画。

    那女子莲步轻盈地走过来,朝着莫老爷叫了声“父亲”,又朝着莫云隆叫了声“哥哥”,微抬起眼帘看了沈君佑一眼,很快便低了下去,含羞地服了服身。

    莫老爷笑了笑,对沈君佑道:“贤侄,这是我的二女儿云瑶,自幼便对这琵琶情有独钟,不是老夫自夸,就是宫廷乐手,恐也不及我女儿的才情。”

    女子脸皮薄,此刻听了父亲夸赞的话,莫云瑶佯作羞怒地急急喊了声:“父亲”。

    那声音好似空谷云雀,清脆悦耳。

    莫云瑶低头而立,伸出手指不自然地绞着两肩垂下的头发,一截雪白如玉的皓腕从袖口处露出来,那种不经意间的绰约风姿,竟是扑面而来。

    沈君佑笑着赞叹道:“莫姑娘此曲却是应了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啊。”

    听见沈君佑的赞叹,莫云瑶有些喜悦地抬起了头,不经意间与他四目相对,两抹绯红迅疾染上了白皙的脸颊。

    “难得沈公子喜欢,除了此曲,小女还会诸多名曲,改日再请公子来府上一品可好?”

    “本是一番美事,可惜我于音律上未有琢磨,私心难舍,却着实不敢欺瞒姑娘,叫姑娘的一番才情对牛弹琴,哎,早知如此……罢了!子不言已过之事,憾事憾事也。”沈君佑作出一副垂头懊恼之状。

    莫云瑶并未料到他如此说,愣了愣,为自己此番主动感到有些尴尬。

    莫老爷岂能听不懂沈君佑的弦外之音,眯着眼睛淡笑道:“世事往往多变,尤其是咱们生意人,今日所坚持的事也许到了明日就动摇了,贤侄,你说是不是?”

    沈君佑笑而不语。

    从莫家回来后,沈君佑对邀莫家合作一事只字不谈,只说要另谋其他打算。诸位掌柜皆是不明所以,尤其是京城分号的刘大掌柜。

    各分号诸位掌柜们围坐在沈府书房里的黑漆嵌大理石雕花六腿圆桌旁议论纷纷。

    “整个锦绣坊,撇开莫家,再难找到别人,何况我们不找莫家,便是把这这天大的盟友拱手送给广昌记,二爷,您说莫家不合适,总得有个合适的理由吧?”刘大掌柜一边说一边站了起来。

    沈君佑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关恒虽也不清楚其中缘由,可他却觉得莫家必是提了极苛刻的条件,不知怎么便想到那日莫家送来的请柬。

    他拉了刘大掌柜坐下,劝道:“大掌柜,消消气,您为铺子好,这咱们都知道,可说实在的,咱们也用不着为了这么个大选就得向人家低三下气不是,何况没了莫家,咱们也不是就一定找不到别的盟友。依我看隆和记的名声也不输于莫家,而且东家还有恩于他们。”

    关恒这话一说完,立即边有人附和起来,“靳广禄恨路达盛恨得牙痒痒,我们只要拿着这个刺激他,他一定会与我们合作的。”

    “二爷,此事就交给我来办吧。”关恒主动请缨。

    沈君佑欣然默许。

    可生意场上当真是世事多变。当天中午,莫家便派了二掌柜周茂生过来与沈君佑商谈莫家与沈记结盟竞选此次御用大选一事,但条件是沈君佑迎娶莫府二小姐云瑶为妻。

    为妻?而非为妾!

    “这沈君佑不是早有家室,听说还是患难夫妻,莫家这事办的可着实有些可笑了!”靳广禄的屋里,二掌柜满脸都是困惑。

    “那又如何,自古嫌贫爱富、杀妻弃子的事情还少?何况这沈君佑的原配只是给他生了一个赔钱的,两两比较之下,莫家女身后可是有着整个莫家,换做是你,你会如何选择?”靳广禄呵呵笑了两声,“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糟糠之妻了。”

    他的话音一落,门外端着补汤正要进来的靳夫人险些撅了过去。

    “夫人!”丫鬟急急地扶住了她。

    靳夫人把手上的托盘交给了门口的下人,对丫鬟低泣着道了句:“回吧。”转过头浑身无力地离开了。

    “谁刚才在外面?”靳广禄听见了动静问道。

    吴大掌柜闻声忙出去询问。

    “是夫人,方才过来给东家送汤,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靳广禄脸上并未有何波澜,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说。

    “可听说沈君佑直接拒绝了莫家。”二掌柜道。

    不只靳广禄,吴大掌柜也有些讶异,因为这样的事情搁在自己身上,不一定会答应,可也不会如此当机立断的拒绝。

    吴大掌柜习惯性的捋了捋他那半黑半白的胡子,缓缓道:“沈君佑一人孤掌难鸣,如今撇开了莫家,他能找的便只有咱们了。”

    听了吴大掌柜的话,靳广禄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咱们和路达盛已经是势如水火,谁吞掉谁那是迟早的事情,与其等着他们先出手,倒不如咱们先和别人联盟。只是……”靳广禄突然话音一顿,眯着眼睛突然笑了起来:“这事既然是莫家先提的,咱们总不好抢了人家的风头,回头结了怨,那可真是无妄之灾。”

    吴大掌柜赞同地点了点头,“东家英明,此事确得拖上一拖的好。”

    在听到下人回禀说沈记二掌柜关恒求见时,靳广禄和吴大掌柜相视一笑。

    吴大掌柜想了想,吩咐二掌柜:“你去回沈记关二掌柜的话,就说沈东家原与隆和记结盟一事,东家不胜感激,只是隆和记几经波折,眼下实在有心无力,若是他们能请到莫家相助,届时东家必倾尽所出。”

    二掌柜心头微有疑惑,却也知道吴大掌柜历来虑事周详,又见靳广禄没有异音,便出去原话回了关恒。

    关恒一回来,众人便团团将他围住。

    “如何?见着人没有?靳广禄怎么说?”

    关恒坐下来猛灌了一杯茶,方开口道:“靳广禄在屋里没出来,是他们家的二掌柜给我回的话,说是要咱们先把莫家拉进来,他们才与咱们联盟。”

    三掌柜闻声便啐了一口,怒骂道:“他娘的靳广禄,给他三分颜色,他还开起染坊来了!”

    “行了行了,你在这骂他,他也听不见啊,还是赶紧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吧。”太原分号的掌柜劝他。

    “说到底,咱们还是得先与莫家联手。”刘大掌柜突然出声道。

    “大掌柜,今早周茂盛怎么说的您也是听见了的,这样的话还是别再说了吧。”关恒沉声道。

    他从八岁就跟在二爷身边做长随,没有别人会比他更了解那些年二爷背着“天煞孤星”的名头是如何的孤苦,如今好不容易有妻有子,享受常人之福,怎会容许旁人从中破坏。

    刘大掌柜叹了口气,摇身一变像个长者一般语重心长起来:“你们都是年轻人,没经历过那些一步棋错,满盘皆输的事情,多少生意人从前风光不已,可就是就是与人结了仇,生意上处处造人使绊子,最后落得个倾家荡产的结局!何况,莫家并未说叫东家休妻,只是叫那莫家女称大罢了,有二爷在,定不会叫夫人受了那莫家女的气,再不然另买了一座宅子,叫夫人带着孩子住那里去便是……”

    “够了!”沈君佑突然推门进来,把正在说话的刘大掌柜吓了一跳。

    年大掌柜方才同沈君佑一同回来,在门口在刘大掌柜的话听了个全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慨叹道:“老刘啊,你从前可是挺明白的一个人,这会儿怎么竟犯起来糊涂呢!”

    “二爷为娶莫家女而置同甘共苦的原配妻子于不顾,世人只会说二爷对莫家望风而靡,是个利令智昏、背信弃义的小人,这样的人以后哪个相与会与他做生意?哪个相与敢把银子交给他?你这样不是再害二爷吗!”

    刘大掌顿时呆若木鸡,噤若寒蝉。

    ☆、第145章 旁敲侧击

    尽管府里的人对莫家一事都口风紧闭,璧容到底还是知道了。

    不过几日的功夫,老百姓们竞相谈论起了莫家女要求嫁的事情,连带着沈君佑和璧容的过往经历也被人说的有模有样,全然不知哪里才是消息的源头。

    “莫家既然能如此不顾廉耻地将此事公开,目的便是要看咱们先乱了方寸。”秋桐在旁替璧容一一分析道,“况且二爷对此事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夫人此时什么都不用做,只要稳住了脚便好。”

    璧容同夏堇打趣起了秋桐来:“这嫁了人的果然变得不一样了,搁在以前,她哪能想的到这么远,如今一言一行处处都与关恒一模一样。”

    夏堇咧着嘴咯咯地笑。

    “我与夫人说正事,您倒好,打趣起我来了!”秋桐红着脸侧过头去。

    “我的好姐姐,快别气了。咱们也是烦心事多,找点乐子笑笑罢了。”

    “你少在这笑话我,等着你到时候许了人家,仔细我把你从小到大的滑稽事全抖落出来!”秋桐白了她一眼,忿忿地道。

    “那明个儿许家的腊梅宴您还去不去?”夏堇问道。

    “去,人家既然送了帖子古来,我自然是要去的。”璧容笑着道。

    “夫人!”秋桐气的站起来跺了跺脚,“怎么我刚才说了半天,您一句也没听进去?”

    “你说的我自然都懂。”璧容淡淡地道,“只是有些人惯是借着一些冠冕堂皇之言,行那些个隐私利己之事,我若退一步,她们便会进两步。”

    “说的好!”

    门外忽然响起来一阵掌声,随着厚重的门帘被撩起,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不是说小年过来,怎么今日便到了?”璧容惊喜地从罗汉床上跳下来,过去抱住了赵思思。

    “想姐姐想的紧,索性也不差这几天,就来了。”赵思思笑着道。

    “怎么样?身子如何?孩子可还好?你说说你刚出了月子就跑出来,这么冷的天,若是染了风寒,落下病根,以后有你后悔的!”璧容一边絮叨着,一边扶了她坐下,嘘寒问暖起来。

    “放心放心,我这身体壮的跟头牛一样。前头坐月子害的我一个多月没沐浴没出门,浑身发臭的我自己都嫌弃自己了,如今好容易出了月子我可是再也坐不住了!”

    十月里,赵思思在忻州秦府的一处别院里顺利诞下了一个麟儿,重八斤六两,秦老爷听说了喜不自胜,亲自取名“裕”,秦守裕,意为宽裕、富饶。

    “敬安呢?没跟你一块来进来?”璧容问。

    “别提他了,想起来我就一肚子怨气!”说着,赵思思竟哇哇大哭了起来。

    璧容怎么也想不到赵思思居然胆子如此大,竟是一个人离家出走,从忻州雇了辆马车跑到了京城来。

    “我辛辛苦苦怀了十个月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他娘抱走了,秦书怀那个负心汉,背着我和他娘派来的那个小丫鬟挤眉弄眼,我不走做什么,凭的在那里做个讨人嫌的碍事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