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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节
    萧彧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都找不到头绪。

    黑暗中,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来:“郎君睡了吗?”

    萧彧吓得一个激灵,鲤鱼打挺般坐了起来:“谁?”

    裴凛之的声音响起来:“是我。郎君睡了吗?”

    “哦哦,是凛之啊,我已经睡了。你也去睡吧。”萧彧忙又躺下,躺得太急,脑袋磕在了床框上,他发出一声痛呼。

    裴凛之下一瞬便到了床边,紧张地说:“郎君你怎么了?”

    萧彧揉揉后脑勺,说:“没事,就是不小心磕了一下头,不要紧。我要睡了。”这是在下逐客令。

    裴凛之伸手替他拉了一下被子:“那郎君睡吧,我就在外头,有事叫我。”

    其实这是裴凛之每晚都要做的事,以前萧彧没意识到裴凛之的感情,就觉得这是正常的关心,他也习以为常地接受了这种关切,如今明白他的心意,便觉得他这样太体贴入微了。

    以后得注意一点,跟裴凛之保持点距离,不要给他再造成错觉。

    萧彧想过将裴凛之安排到别处去做事,两人疏远了,他将注意力专注在别的事上,也许那念头就淡了。

    但也只是想想,别说裴凛之不可能同意,自己也不敢放他走,他若是走了,自己有事连个商量人都没有。裴凛之就是他的影子,人怎么能够离得开自己的影子。

    翌日,萧彧起来,外间的床已经铺得整整齐齐,裴凛之出去操练了。洗漱用的水还在老地方,已经被裴凛之准备好了。

    萧彧从前以为裴凛之大约惦记着自己的前太子身份,所以才这么服侍自己,跟他说过几回不用为自己准备,但他坚持不懈,如今想想,何尝不是在表达他的宠溺。

    萧彧觉得脸有些发烫,原来自己竟这么后知后觉,欠下的债真是越来越多,这可如何是好。

    萧彧到天井里漱口,看见看见闵翀在院子里练功。

    闵翀练功也就是最近的事,以前他是从不练功的,不知道什么事刺激得他又开始练功了。

    闵翀发现他,回头看他一眼:“郎君起了。”

    萧彧呵呵笑一声,其实他起得还算早,现在当是卯时中,但相对寅时就起来练功的人们来说,已经很晚了。

    “闵当家继续。”他对闵翀说。

    闵翀便继续刚才的拳法,虽然虎虎生风,但萧彧觉得他的身手应该不如裴凛之。

    闵翀打完一套拳,停下来:“郎君觉得我与裴郎君的身手,谁更胜一筹。”

    萧彧一愣,没想到他竟这么直接问了出来:“这我不好说,得你们比试一下才知道。”

    闵翀点点头,走到桌边,拿起茶壶,往茶杯里斟了一杯茶,一口饮尽,他又斟上两杯,以手指将其中一杯朝萧彧的方向推一推:“喝茶。”

    萧彧吐出漱口水:“谢谢,我洗把脸就来。”

    早上起来先喝茶,萧彧觉得这很有后世潮汕人的功夫茶味道了。这泡茶手法还是他教大家的,茶壶茶杯也都是他指导陶工们做的,虽然器具不甚完美,但也能用了。

    萧彧喝了两杯茶,见闵翀又提了水壶过来往茶壶里注水,并且坐下了,看样子还打算继续喝,有些意外地说:“闵当家怎么没去海滩?”

    闵翀看着萧彧,抬起眼:“怎么,郎君这是在督工?”

    萧彧笑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平日里闵当家都是一早就去了海边,今日没去,故才有此一问。”

    闵翀沉默片刻,说:“裴郎君担心你独自在家不安全,让我在家陪你。”

    萧彧扶额:“凛之这也太谨慎了。”

    闵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打量着萧彧:“其实我有点好奇,裴郎君为何如此紧张你?”

    萧彧突然红了脸,难道他也看出来裴凛之对自己的态度有些超乎寻常了?“没什么,他就是关心我的安危。”

    闵翀说:“我知道他关心你的安危,问题是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安全问题,所以我很好奇郎君的身份。”

    萧彧发现原来是自己想岔了,闵翀并不是发现裴凛之对自己的感情,而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其实也不怪他怀疑,确实疑点重重。

    萧彧打哈哈:“我的身份,你也看得到啊,一个田家翁,种了几亩地,开了几家作坊,比一般人有钱一点而已。”

    闵翀摇头:“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也罢,你不愿说,我也不刨根问底了。你若是信任我,总有一天会亲口告诉我。”

    萧彧真的不能把自己废太子的身份告诉他,一来这跟他现在已经没有关系了,二来这身份虽然无用,但也相当敏感,还是越少人知道为好。

    萧彧说:“抱歉,我现在不能告诉你。以后也许会有机会说的。”

    闵翀点点头,没再说话。

    萧彧见他难得有空,便问起他何时去广州收购茶叶和丝绸,自己还需准备多少银两。

    闵翀便大致给他算了一下,出一趟海不易,又走了那么远的路,自然要多带点货物,茶叶和丝绸是此次贸易的大头,少不得也要备上几百两的货物。

    近来纸坊和陶坊的产出都在为出海做储存,没有拿出去交易,家中就只有青砖与石灰能卖点钱,这二者价贱,所得也只能补贴家用。

    萧彧说:“我手头仅有一百多两银子,回头让凛之去借点来。”

    闵翀说:“我手头还有二百多两,可以先借你垫上。”

    萧彧哪好意思:“你不自己买点货?”

    闵翀突然笑了,他平时总板着一张脸,不苟言笑,这一笑就像是暗夜里突然绽放的昙花,令人惊艳。

    但因为太不寻常,又让人觉得这笑颇含深意。

    萧彧被他笑得尴尬起来:“你笑什么?”

    闵翀说:“雇工私带货物已是大忌讳,没想到竟还有雇主主动让雇工私带货物的,你是打算做善事吗?”

    萧彧以手拍拍额头,尴尬失笑:“说的也是。那就谢谢你,回头给你算利息。”员工在老板的地盘卖自己的货,老板的货还卖得出去吗?自古以来都是个大忌讳,自己不经商,故而没想到这一层去。

    裴凛之进来的时候,便看见这两人有说有笑,顿时有一股莫名的酸意在胸膛里奔涌,他快步进了院子:“郎君起来了?”

    萧彧抬头,看了裴凛之一眼:“操练完了?”

    裴凛之点点头,看着闵翀:“我回来了,闵当家去忙自己的事吧。”

    萧彧抬头说:“我跟闵当家在商量去广州买茶叶和丝绸的事,到时还得麻烦你去找薛钊借点钱。”

    裴凛之颔首:“好,需要多少?”

    闵翀说:“二百两吧,最低这个数。”

    裴凛之皱眉看他一眼,什么时候又轮到他来安排自己了。谁知萧彧说:“就按闵当家说的数额吧,茶叶与丝绸的价格他最清楚。”

    裴凛之只得说:“好。何时需要?”

    闵翀说:“若是能借到,自然是越早越好,迟早是需要的。”

    裴凛之面无表情,抿着唇没再说话。

    萧彧察觉出裴凛之的情绪有些不悦,便找话题缓和气氛:“吉海呢?”

    “还在训练。”

    闵翀也站起身:“既然你回来了,那我走了,船还是要尽快造出来。”

    萧彧其实有点担心新船会赶不及,时间太仓促了,短短两三个月,除了闵翀,又没有熟练的师傅,唯一的优势便是人多。但这个时候只能选择相信闵翀,毕竟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闵翀走后,裴凛之说:“我扶郎君走走吧,不是说想去纸坊看看。”说罢伸出手来搀扶萧彧。

    萧彧稍一用力,便挣开了裴凛之的搀扶:“我自己来。我得慢慢自己锻炼,否则就永远不会走路了。”

    “大夫说,前三个月尽量少用力,你还不能走太多路。”

    “我知道,我会量力而行。”萧彧拖着一条腿慢慢往前走。

    裴凛之伸出胳膊,想给他借力,但他就是视而不见,自己缓慢而艰难地走着。甚至连过门槛的时候,萧彧都拒绝了裴凛之的搀扶,扶着门狂费力地跨了过去。

    从家去纸坊,差不多有二里地,对普通人来说,也就是一刻钟的问题,但对萧彧这个腿伤未愈的人来说实在是一段漫长的距离。

    裴凛之说:“郎君,我把马牵出来,我们骑马过去。”

    萧彧听说要和他一起骑马,顿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用,不用,我走过去就好。”

    裴凛之没理会他,将马牵了过来,不由他反驳,将人抱上马背,萧彧连忙抓住马缰绳:“凛之,你吓死我了。”

    裴凛之抓住马鞍,准备上马,萧彧连忙说:“等等,我自己骑马过去吧,很快就回来了。你有事就去忙。”

    裴凛之站在马下,仰头看着他,久久无言。

    萧彧从他眼中看到了受伤的神色,他不敢多看,移开视线,内心极为不安,他真的不想伤害他,可又不能老这样吊着人家啊。

    裴凛之到底没上马,只是牵着马往纸坊去。

    萧彧看着马下的裴凛之,头一次觉得高大的他有些脆弱,他竭力找一点话来缓解沉闷压抑的气氛:“凛之在崖州有没有见到卖毛驴的?”

    裴凛之听见他的话,扭头看他:“毛驴?”

    萧彧笑着说:“对啊,我就觉得我适合骑驴,个头小,上去也不难,作为代步工具挺好的。而且张果老阿凡提都是骑毛驴的,毛驴就是智者的坐骑。”

    裴凛之一脸茫然:“张果老阿凡提都是谁?”

    萧彧尴尬地伸手挠挠头皮:“张果老是道教八仙中的人物,阿凡提是西域那边的一位智者,凛之没听说过吗?”这些反正是民间故事中人物,不管啥年代的,瞎编就行了,不怕穿帮。

    裴凛之摇头:“倒是听过淮南八仙的说法,具体就不知了。”

    “可能是每个版本不一样。”萧彧打哈哈掩饰过去,“要是见到有驴,凛之可以帮我买一头。”

    裴凛之点头:“好。”

    裴凛之不是傻子,他很快就察觉出了殿下在故意疏离自己,他不再愿意让自己背着,也不同意跟他一起骑马,连洗澡水都是让吉海给他打了,去哪儿只要能让吉海跟着,就不会让自己跟着。甚至连安排货物这些事,他都是跟闵翀商量而不是自己。

    一时间,裴凛之发现,自己从前为殿下所做的事,都有人能够替代。他心中难受得要死,殿下不需要自己了!

    他是不是发现了自己的龌龊心思,所以才躲着自己?

    这日晚上上完课,裴凛之想去扶站了许久的萧彧,却发现萧彧将手什给了吉海,萧彧笑着对他说:“凛之,接下来交给你了,我先回去了,站久了有点累。”

    “郎君是否哪里不适?”

    萧彧摆手:“没有,午后忘了小憩,这会儿有点累,想睡了。你继续。”

    裴凛之能说什么呢,他只能站在原地,失魂落魄地目送吉海扶着萧彧离开。殿下从前每晚都会听自己给大家上完课,可今晚他连自己讲什么都不愿意听了,怎能让他不惶恐。

    匆匆给大家讲完故事,裴凛之就飞奔回了宅子。萧彧正在院子的石凳上坐着,与闵翀聊天,他青丝披散,刚洗了头发,此刻正在晾干。

    裴凛之深吸一口气,走过去:“郎君怎么晚间洗头了,不怕着凉。”

    萧彧抬起头:“哦,本打算明日洗的,今日头皮有点痒,就先洗了。天气暖,无碍。”

    裴凛之伸手摸了一下他的发丝:“我替郎君再擦擦。”

    “不用了,我已经擦过了。”萧彧说。

    “尚未擦干。”裴凛之固执去拿了一块干帕子,过来替他擦头发。